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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2日晚上,时延窝在垃圾堆边上,等着那个将徐泽丢弃在垃圾堆上的王八蛋过来。他甚至从他那小破屋里找到了一把不知什么时候的弹弓,准备了大量的小石子儿,随时预备对那些人发动攻击。
将近凌晨三点四十的时候,果然有动静传来,时延爬起来却傻了眼,居然是一辆私家车,开到这里的垃圾堆旁,把人往下头一扔,然后绝尘而去。
关键是时延手里的弹弓还没来得及装弹呢。
这时候却也顾不得这些闲事儿了,把那私家车的车牌号记了下来。时延手忙脚乱地冲到徐泽身旁,看着那熟悉的脸,时延终于忍不住将人紧紧扣进了怀里。
或许对于那个绝尘而去的人来说,徐泽是可以丢弃的。可是对时延来说,徐泽却是无价的宝贝。他曾经为了另外一些事舍下了这个宝贝,可是现在,他再也不会丢下他了。
嘴唇急切地贴着徐泽稚嫩的嘴唇吻了吻,看着徐泽小小的手脚骨架,时延一个转身就把徐泽背了起来。相比较十三岁的时延来说,六岁的徐泽只能算是小小的一团儿。这几日他刻意锻炼,也让自己筋骨强壮了不少,背个瘦瘦弱弱的徐泽完全不成问题。
这一见一如初见。
徐泽发着高烧,整个人都呈现出不正常的红晕,嘴里噗噗地,偶尔会抽搐一下,显然是烧的糊涂了。背在背上,时延都能感觉徐泽灼热的烫人的温度。
时延背着徐泽大步往前跑,这时候路上一辆车都没有,但或许街上会有一些黑车停在路边,能开往镇医院,给徐泽吊上药剂。时延粗喘着,跑了将近一千多米,腿脚还是开始酸软。他毕竟才十三岁,背着徐泽的重量奔跑,也不容易。
最后一个上坡的地方,时延差点儿重心不稳,带着徐泽一起滚下去,不过时延晃了晃,还是站直了身体。深呼了一口气,带着徐泽走了上去。
村里只有街上贯通着一条柏油路,这时候天一片漆黑,只有一辆马自达隐隐亮着一抹灯光。时延心头大幸,背着徐泽跑到马自达面前,连忙道:“师傅,你能到安溪镇上吗?”
那昏昏欲睡的师傅被这焦急的少年音一惊,连忙打开前头的大灯,仔细看了一下两个人道,“这是怎么了?”
“发烧。”时延道。
“发烧在孙家村医院看看就行了,大半夜跑到安溪干什么?”那四十多岁的男人奇怪道。
“师傅,我弟弟他烧的厉害,村医院看不了。你放心,我身上有钱付给你,你就说到安溪镇医院要多少钱。”时延简直想把这男人推下去,自己来开。火烧眉毛的事了,还在这儿唧唧歪歪。
“十块。”男人对时延的语气颇吃惊,细细看了看,是个十几岁的小男孩没错。可是这话腔,可真不像个孩子啊。
“行。快走吧。”时延赶紧催促道。虽然三块的车程,硬是被黑成十块,但这时候,时延也没空跟男人计较了。
男人犹豫了一下,也还是立刻发动车子,朝安溪镇驶了过去。这毕竟在孙家村,自家地头上,谁敢赖账还真跑不脱。况且刚一乍看,那怀里半大的小娃娃还真红的跟油锅里的大虾一样了,男人也有点儿害怕了。
半夜三更,柏油路宽宽地没有车,男人油门踩到底,一路狂飙,风驰电掣,二十分钟以后,终于到达镇医院急诊部。
时延抛出十块钱,背着徐泽就往急诊室里跑。男人犹疑了一下,也干脆地锁了车,跟在后头就往里面跑。
后面有护士在喊,“那什么,赶紧挂个号。”
男人下意识看过去,时延一回头正对上他的眼睛,一怔之后了然,笑了一下道,“麻烦您了。叫徐泽,六岁。”说完立刻跟着手推车冲进了急救室。
这边护士立刻输入信息,那边急诊室已经给徐泽打上了点滴。
半夜的急诊室多是一些重伤患者,医生忙完了空出手来刚要歇歇,结果来了个发烧发到三十九度八的徐泽,当即差点没把手里的口罩给摔了。
这三十九度八已经是相当危险了,还是这么小的孩子……医生连忙紧急降温,见措施有效,才放下心来,这心头却又不由一阵火气。这大人到底是怎么当的,孩子烧成这样才知道送医院!
随即怒气冲冲地走出了急诊室,见急诊室外只有个半大小子急急忙忙地迎上来,医生倒是一愣,随即怒道,“家长呢?”
时延本来正要问徐泽怎么样了,结果被医生的怒火当头冲来,整的一愣,反应过来却又不知该回些什么,只能避而不答,问道:“我弟弟怎么样了?”
医生见他眉目冷清,神情焦急却又强行抑制担忧之色,努力保持冷静,却也多少明白了什么,随即点点头道:“没事,这一瓶退烧盐水挂下去,看看情况。没有转肺炎,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天亮前烧退下去,就没什么了。”
时延神色一松,随即道:“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老医生点点头,时延立刻就冲了进去。透过病房的玻璃窗,老医生看到时延握着徐泽的手,头深深地垂了下去,忍不住叹息一声,对一旁的护士道,“也是两个可怜的孩子,把他们的医药费记在我头上吧。”
护士却是微微一笑道,“主任,外头有个男人付了医药费。”
老医生一怔,抬脚往外走,正看到搓着手一脸不安的马自达师傅,脸色阴晴不定地问,“你是孩子的父亲?”
“不不,”男人立刻否认,拽着衣襟的下摆讪讪道,“我是送他们来的马自达师傅,那孩子怎么样了,我有点儿担心……”
老医生脸色瞬间阴转晴,看着男人笑着赞叹道:“原来是这样啊。放心吧,孩子今晚能退烧,就没大碍了。也亏得你了,及时送过来,不然这孩子就废了。”
被慈眉善眼的老医生一夸,男人那黑黝黝的皮肤上也不由泛红,嘿嘿笑了几声。
时延从急诊室出来,就见马自达师傅和老医生对面站着,大步走了过去,真诚地笑了笑,对那男人道,“大叔,这回可真是谢谢您了,要不然我弟弟就危险了。我听护士说医药费加挂号费一共要二十块,这二十块给您。我也没什么钱,要不然还能请您吃个饭什么的……”
男人哪里好意思在老医生面前收小孩子的钱,只是时延已经欠了小二哥和孙晨人情,实在不愿意再欠别人什么,好说歹说,还是把钱塞给了木讷的男人,结果本来帮忙的男人反而满脸不好意思了,老医生只好也帮着时延说了两句,男人才收了钱,转身离开了。
老医生望着男人的背影,转过头来对着将将到自己胸口的时延笑了笑,道,“你这个孩子,怎么像个大人一样?”
时延笑了笑,“我本来就是大人嘛。”
老医生看着时延瘦高的身影消失在急诊室的门后,忍不住笑着摇头道,“人小鬼大。”
时延坐在徐泽的床边,轻轻地拉着徐泽的手,放在嘴边浅吻。目光如同温水一般,慢慢地描摹着徐泽稚嫩的脸部轮廓。
上一世他们初见的时候,徐泽也是这么小,这么一个团儿,手腕和脚腕的骨头纤细得让人觉得只要稍稍用力一捏,就会乒呤乓啷地碎一地。那时候时延也小,因为心里那一点点的同病相怜,就把徐泽当宠物似的养了下来。
头几年,原本还能隔两天混个肚饱的时延因为要把食物分成两份,这饿肚子吞冷水就成了每天都要做的事儿。可是每次时延想要狠狠心把徐泽赶走,徐泽就仿佛意识到似的,小心翼翼地把手里小半块发绿的馒头递到时迁面前,眼睛里闪着莹莹的泪光。
时延立刻说不出话来。哪怕是后来论天地吃不到一点东西,他也没能抵抗住徐泽那双眼睛,狠声把人赶走。他想,要饿死也死一块,反正两个人都没人要么,死一块才不会冷。徐泽的眼睛直入人的灵魂,时延后来想,怕是当年初见那双碧水一样的眸子的时候,他就已经深深地陷下去了。
望着他红得不自然的脸,时延脑中许多遗忘了的回忆慢慢地记了起来。心里不免有些庆幸,就徐泽的体质来说,能用普通药水压下去自然是好的。如果细菌感染严重,要用到青霉素的话,时延就要心惊胆战了。
手指伸过去,摸着徐泽枯黄发卷的头发,在那头顶慢慢摩挲着,时延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他手里了。手底下并不顺滑的质感,却让他胸腔里充满了温润的水气,舒服地只想叹息。
现在时延回忆起前世的三十二年光阴,就像是几世纪那么漫长。而这漫长的时间里,有将近二十年,都被徐泽这个名字,这张脸挤满了。
时延轻快地笑了。能想象么?一个见都没见过你的孩子,你却已经跟他相处过二十年了。这个孩子还是小小的一团儿,你却已经和他相恋过了。细细密密的感慨涌上心头,时延一个人咂摸着,最后就像是天上掉下的金元宝被他捡到了一般,小心地窃喜着。
延哥……徐泽经常这样叫他。那是他们正式确定关系以前。
时延这么想着,又忍不住笑。什么“正式确定关系”?他们一直就在一起,谁也插不进,拆不散。
可他们的性格却像是两样人儿。同样有着不幸的身世,时延记了一辈子,最后为着刻在骨头里的仇恨送了性命。可徐泽却从来不提,他总是仰着小脸冲着时延笑,快乐的就好像是全天下最幸运的小孩一样。
手里细细的手指被他紧紧地握住,连日盯着垃圾堆的精神终于疲软了下来。望着这张脸,时延有了寄托,紧绷的神经松了一松,被硬压下去的疲倦就滚滚而来。
可时延不敢睡。他睁大了眼皮子,时不时摸一摸徐泽的额头。确定温度降了下来,才放下心来。天一点点地放亮,徐泽的脸上那抹红晕也渐渐退去,恢复原先的苍白,原本急促的呼吸也慢慢地平缓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