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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武卫很快赶到了长安城郊,这几天长安城外铠甲碰撞声,群马嘶鸣声不断,百姓有些慌乱,有的已经收拾了细软打算离开避难。
这日清晨,城内的爆炸声暂时停歇了,哀帝似乎打算给众人一个喘息的时间。
衣白苏带着沈朝之,走在东坊去给前些日子伤到的尚书左丞复诊,东坊气氛也有些紧张,巡逻的乌衣卫满脸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沈朝之看出她的疲意,让她在外休息,独自进去给尚书左丞复诊,现如今沈朝之的名声可比衣白苏大得多,尚书左丞的家人自然更信任他,当即千恩万谢的感激着。
衣白苏站在花架下透气,她疲倦地揉了揉额角,正皱眉忍耐的时候,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她抬起头,发现周围只有几个行色匆匆丫鬟家仆,也分不清到底是谁撞的自己,她回身朝小路边让了让,一封信突然从她身上飘然落下。
衣白苏一愣,低头捡起来那封信。
上好的鱼子笺上只写着龙飞凤舞的一行字:明日是最后一日。
衣白苏认出这是哀帝的笔迹,哀帝年轻的时候对自己的字非常自负,喜欢到处留笔墨,衣白苏以前曾经见过。
她盯着这张纸看了好半天,沉默地收回了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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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已经渐渐平静。
乌衣卫将百姓从前朝就存在的旧坊中迁出,尽数安置在新朝建立之后才设立的民乐坊和新乐坊中,乌衣卫在街道上十二个时辰不停地巡逻。
而东坊曾经的前朝住宅早已空荡荡一片,一些前些年新建的住宅里挤满了各种各样的高官,这些官员早就经历过许多次风雨飘摇命悬一线,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左武卫已经赶到,两天内这场风波应该就会烟消云散。
再加上如此多的同僚作伴,他们更是不慌不忙,安置罢了妻儿后,大家都吆喝着同僚去聊天去了。
武将将主人家的花园当做擂台,舞刀弄枪地斩落了不少精心侍弄的牡丹花,也不知主人家的脸色是不是泛青了。文官则在一旁舞文弄墨,间或讽刺下花园那边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武将们,武将一怒,便来抢他们的酒喝。吵吵嚷嚷地好不热闹。
本来长安城一桩突发事件,竟然成了彻夜联欢,这可真是始料未及。
君归在外边疯跑了一天,傍晚的时候才回到娘亲身边撒娇装乖。衣白苏拿着帕子抹他头顶的汗,问他去哪里了。
“帮爷爷奶奶和大伯搬家啊。”君归眨眨眼睛,“盛爹爹说虽然家里的黑火/药被挖出来不少,但是谁知道还有没有,索性就暂时搬离了君侯府。”
“啊……这样,今天总是走神,把这事情给忘了。你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和大家一起搬去南边那几处宅子挤不挤?我去盛熹说——”
君归赶紧挥手打断了她的话:“盛爹爹想得比你周全,早就让爷爷奶奶和大伯就搬来了澶王府的远雁楼,出门就到。”
衣白苏一愣。
“爷爷本为避嫌,不打算搬来,他脾气犟,谁也说不过他,最后还是盛爹爹去跟他聊了一会儿,才劝动了他。”君归嘟嘟嘴,把手伸到衣白苏袖子里玩她软软的手指。
“娘你平日里惹得盛爹爹不开心也就罢了,我也知道你不满当初他逼迫你成亲,可是他那么爱惜你,急你所急想你所想,你这时候还要成天给他添堵,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君归看她神色,发现衣白苏有些逃避这个话题,立刻去说些别的趣闻给她解闷。
君归本就闲不住的性子,陪她聊了一会儿天,就又疯跑出去说是找唐大个玩耍去了,衣白苏叮嘱他早些回来,就继续静坐在原地,连姿势都不换一个。
盛熹忙了一整天,回来的时候天早已黑透,他推门进来,只见她连灯都没有点亮,静静地坐在黑暗里,月光从窗口洒进来,被窗棂分裂成格子,落在她的裙摆上。
“管事姑姑说你又不肯吃饭。”盛熹点了灯,皱眉问她。
“啊?”衣白苏似乎才回过神来,灯光刺得她眼睛一阵疼,抬手遮挡了片刻,才适应了下来。
“你又走神,在想什么?”
“想药方而已。”衣白苏随便扯了个理由。
盛熹挑了下眉,看破她在说谎,但是也没深究,只是朝她招招手:“先过来陪我吃些东西。”
饭桌上,衣白苏无意识地往嘴里送去几粒白饭,吃不出什么味道,索性放下了筷子,她看向旁边的盛熹,盛熹察觉她视线,既无奈又觉得好笑,索性调笑道:“苏苏,你倘若再这般看我,就别怪我无礼了。”
衣白苏无奈垂下眸子,又是沉默半响,才浅声道:“盛熹,晚上留下吧。”
盛熹闻言顿时噎住,咳了半晌,衣白苏把手边茶盏端给他,他就着她的手饮下半盏茶水,这才顺过气来:“苏苏你别说这么容易让人误会的话,我又得想歪了。”他凑近她,一双桃花眼酝满笑意,“怎么?看我太辛苦打算给我扎两针按按穴位,给我消消疲劳?”
“不是那样。”衣白苏有些尴尬,索性闭上眼睛,狠了狠心,“我是在自荐枕席。”
盛熹愣了一下,抬手去碰她的额头。
衣白苏侧头躲过,她抬手拉住他的手腕,放在自己衣衽的位置,她轻轻吸了口气,鼓起了点勇气,抬手去解他的玉冠。
盛熹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衣白苏真的是认真的,他眉头猛地皱起,想起刚刚她拉过自己的时候那冰凉的手掌,唇上不禁溢出一缕苦笑。
“我说过我等你自愿。”他拨开衣白苏的手,起身后退了两步。
“没人逼迫我。”她摇摇头,“我是自愿的。”
“夫妻敦伦本该发于情,你对我有情吗?”他问。不等她回答,盛熹便自言自语地自嘲,“应该是有的,感激之情也是情。”
“我……”
衣白苏的沉默让他有些挫败,他本打算立刻离开,想了想,还是将衣白苏带到床榻边,软语哄道:“心事这么重你也不怕老得快,睡一觉吧,明天就没事了,等事情平息了,我们带小归去幽州,去你长大的山里,你不是总惦记着去祭拜一下你师父吗。”
“你真不肯留下?”衣白苏又重复问了一遍。
这下盛熹当真有些恼羞成怒了:“苏苏!”
他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只是太过于倒霉,所爱之人早已心有所属,而他又天性偏执,心里执念着她一人,一味苦等。长安城甚至传闻他不喜女色,连皇兄都明里暗里地试探地问过他。在和她成亲前,盛熹本来以自己的自制力为傲,可是不过成亲那天拥着她睡了一晚,他第二天就狼狈地去睡矮榻或者书房了。
衣白苏突然提出这种要求,无论是不是出于爱慕,都足以让他心旌摇曳,足以让他愿意自己欺骗自己。现在能够拒绝她一次他,谁知道他还能不能拒绝她第二次。
盛熹拂下衣白苏放在他手背上的手,匆匆抛下一句:“早点休息。”立刻转身就走,仿佛后边有豺狼虎豹一般。
衣白苏叹了一声,仰躺在了床榻上。脑海中又开始复杂一片,偶尔是师父严厉的面孔,偶尔是君晞笑眯眯的眼睛,然后是第一次见到盛熹他怯弱羞涩的神情,以及前世临死前沈朝之那慌乱得浑身哆嗦的模样。所有这些都慢慢汇聚,逐渐成了今天收到的那封信上,哀帝龙飞凤舞的笔迹:明日是最后一日。
衣白苏伸手去摸衣袖里的那封信,竟然摸了个空,她微微一愣,撑着身体就要坐起来。
床榻边光影一暗,衣白苏抬眼看去,却见盛熹去而复返地站在那里。
“盛熹,你有没有见到一封——”
他直接止住她接下来的话,抬袖挥灭了烛火,月光从窗棂照进来,衣白苏好一会儿才适应了黑暗,衣服窸窣声传来,他缓缓走近,衣白苏身上一紧,他已经将她压在了床榻上,她浑身僵了一下,抬手轻轻拍了拍他。
“你真的没有推开我。”
“嗯。”衣白苏应了一声。
“苏苏你刚刚的话还算数吗?我后悔了。”他问道,他的呼吸打在衣白苏脖颈上,低沉的嗓音继续在她耳边响起,“就算骗我也没关系,只要你愿意骗我一辈子。”
“算的。”
盛熹似乎笑了一下,一抬头,吻上她的唇。
衣白苏看着帐顶,慢慢垂下眼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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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衣白苏突然惊醒,她慌张坐起,身上残留的疼痛立刻提醒她发生了什么,轻轻挪动一下身体,就疼得仿佛在刀尖上跳舞一样,衣白苏暗骂一句那罪魁祸首,忍着疼痛起身穿衣。
大概来得及吧。
她披上外衣,撑着床榻站起身来。
木门吱地响了一声,门口传来盛熹和管事姑姑的对话,衣白苏脚步立刻顿住。
“苏苏醒了。”盛熹走进来,他模样看起来神清气爽,身上还带着些水汽,他看见衣白苏,一双桃花眼弯起,眼里笑意几乎要看醉了人。“我以为你还要再睡一阵。”
衣白苏无奈撇过头,心中暗暗觉得无奈,这种初尝情/欲的愣头青,根本不知道体贴和节制是什么东西!她本打算含蓄提醒,想了想还是算了,毕竟……
“盛熹,一会儿我要出门一趟。”
“去哪里?”他桃花眼继续弯弯像是月牙,“去见哀帝?”
衣白苏本想好了理由敷衍他,闻言一怔,讷讷看向盛熹。
盛熹眼中温柔不减,可却分明没了笑意,他拿起帕子给她擦了擦手,口气有些冷意:“我是不是还是太体贴,没有累到你?干脆让你今天醒不来不就得了,你我都省心。”
“你知道?”
“今早小归告诉我的。”他看向她,“昨天并不知道。”
衣白苏记起袖子里那不翼而飞的信件,这才恍然大悟,她想了下,干脆跟盛熹坦白道:“盛熹,你让我过去一趟,只要能够耽搁他七天时间,一切都会平平安安的,大家都不用冒那么大的险。”
“为什么?”
衣白苏露出笃定的神色:“哀帝他七天之内,必死无疑。”
与此同时,君归正趴在桌子上等待慕艾熬制一锅古怪的药材,等待的空闲里,他随手翻着那封从衣白苏袖间偷来的信件,上面一行字让君归越看越恼火,恨不得直接把写这字的人大卸八块。
正熬药的慕艾从君归身后随便瞥了一眼,他一愣,抬手扯过君归手里的信件,君归纳闷:“小艾怎么了?”
“谁写?”
君归不打算回答,摇摇头示意他不要问,安心熬药就是。
慕艾见他不愿意回答,想了想,还是组织语言艰难地提醒君归:“中气绝,药石无用,七天,必死!”
君归愣住,他反应了好一会儿,问道:“你是说写这字的人,中气已绝,七天之内必死无疑?”
慕艾连连点头,结结巴巴地证明自己:“你不信,的话,去拿给,师父看。”
君归将信将疑地低下头重新看那几个字,他的夫子教过他:写字,画画,雕刻的时候,都会有中气在笔尖行走,所以古人才会说能从字中看到人的寿夭穷通,所以看书法的时候,虽然要看字体字形,但是字体之间蕴藏的那一股筋骨中气也是非常重要的。
慕艾笃定写这字的人中气已绝。
中气绝,则命不久矣。
七天之内,必死无疑!
君归想着什么,呼吸急促起来,他紧紧握了一下拳头:“那我就信你的,赌一把!”
他站起来,连连拍打慕艾的手臂:“小艾你真是我娘亲最棒的徒弟!以后肯定比沈朝之强一百倍!快帮我熬药,我一会儿就要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