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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潼关大营之中,留守的管事说是刘馥和毌丘俭,但是实际上的核心是曹彰。
曹操不放心任何人,也只有他自己的儿子才能让曹操稍微有些放心。
曹彰年岁不大,但是从小就有很强的武力天赋,臂力过人,喜欢舞刀弄枪的,对于诗词经文厌恶无比,曹操也就将其带在身边,常常会出入军伍之中,因此对于军中之事,曹彰也不算是一窍不通。
更何况还有刘馥和毌丘辅佐,再加上留在潼关大营之中的中护军,不仅是防御潼关大营没什么问题,还能多多少少给潼关点压力,连带着还能筹集粮草往中条山大营输送。
其中吃苦耐劳连轴转,承受更多职责的,当然不是曹彰,而是刘馥。
毌丘俭帮刘馥打下手,倒也一正一副相得益彰。
刘馥可是个名人,虽然没有什么吊炸天的阵前斩将,但确实是一个实干家。
在三国演义之中,刘馥是被曹操酒后刺死的,这就基本上是罗老爷子的象征主义了,实际历史上刘馥是病死,原因是刘馥太操劳了。他和刘表很像,而且在某种程度上比刘表还牛皮。刘馥在历史上治理扬州,单枪匹马到了合肥,对抗孙十万,不仅是笼络了当地豪强,还安抚百姓兴修水利,使得原本逃难的江淮百姓纷纷回归,所修建的水利工程到了西晋年间依旧在使用。
毌丘俭呢,是闻喜人,但是他的身份很是特殊。当年他爹可是死于斐潜手中,所以这家伙和斐潜可谓是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之恨。
刘馥有经验,稳重老道。
毌丘俭年轻,有活力,可以跑腿劳作。
曹彰不通文墨,但是在军中得了不少拥护爱戴,很多直属的曹军兵卒都将曹彰看成是第二个的曹昂。
这样的组合刚刚好,不多也不不少。
对于转运粮草,后期保障这些事情,曹彰自然是不管的,他最多就是在最后环节替曹操用个印。主要的事项还是刘馥来做,好不容易将事情安排完毕,所有的工作都做完了,就等着明天起运到中条山大营,刘馥也就稍微放松了些,好不容易睡一个觉……
结果半夜就被嘈杂的声浪给惊醒了!
旋即就有曹军兵卒扑进来,『启禀掾属,敌军来袭!』
刘馥非常的不解,问道:『是哪来的敌人?是潼关偷下来的人吗?』
『不是!是河对岸来的敌军!』
『河对岸?!』刘馥一边起床,一边追问道,『有多少人?』
『大概两三百人。』兵卒回答道。
刘馥刚松了一口气,旋即又想起了准备转运的粮草辎重可是堆积在河岸上,便是又是将心提了起来,『粮草辎重呢?快让人往后营搬!』
『这个……』曹军兵卒支支吾吾起来。
刘馥色变,立刻连外袍都顾不上穿了,直接奔出了帐篷,河岸上一看,不由得让他大吃一惊。
原本在河岸附近的堆放的物资周边,还是有些曹军兵卒以及劳役的。因为第二天就要运走,所以刘馥就没让这些人回到后营去,而是就近在周边让他们扎营休息,要不然等第二天再重新集结,点卯聚合,又是多浪费时间不是么?
结果现在,那几个临时扎的营地火光冲天,骠骑人马高举着火把在这些营地里面疯狂突进,一面杀人,一面放火,喊杀声和惨叫声响彻两岸,震耳欲袭。
一杆战旗在火光中忽隐忽现,上面的三种颜色,刺得刘馥眼珠生疼。
『还真是骠骑人马!』
刘馥才刚刚喃喃说出了这几个字,就听到潼关城头上轰然一声炮响,火炮如同霹雳一般,在夜空之中绽放橘红,旋即潼关上城的守军就朝着被曹军占领的下城区域反扑!
『不好!』刘馥大惊,立刻找到了曹彰,『公子,即刻擂鼓,令军卒反击!』
『反击哪里?』曹彰问道。
前方有潼关城守军反扑,侧翼有骠骑军侵袭,若是再加上……
面对这样的情况,曹彰毕竟年纪轻一些,不免有些慌乱。
『这个……』刘馥略一沉吟,旋即做出了判定,『潼关城!』
『那河岸之处……』曹彰将目光又投到了河岸那边。
『某请令迎敌!』毌丘俭上前一步,拱手而道。
『好!』刘馥立刻说道,『河岸之处贼军不多,想必是偷越过中条山的少量部队,仲恭维持阵线,将其逼退即可……至于那些辎重物品……能救回来自然最好,救不回来……还是要以稳妥为重!』
『某遵令!』毌丘俭应答。
商议已定,曹军营地之中的战鼓便是轰然鸣响。
曹彰亲自登上了中央望台,与刘馥一同指挥众将进行反击。
刘馥的判断,无疑是比较正确的。
郝昭扑袭而出,确实是比较突然,但是人数不多,而潼关守军就不一样了,要是真的曹军的前线被潼关守军反扑给打崩了,一路碾压到了曹军大营,那么说不得就真的要全家老小卷铺盖回家!
所以刘馥以潼关前线为重,也就是情理之中的安排。
可是这就给了郝昭最好的机会!
且不提曹彰和刘馥如何对抗潼关守军的反扑,且说毌丘俭领着兵马直扑河岸。毌丘俭盯着那三色旗帜,眼珠子都快要喷出火来。
毌丘兴之死,被毌丘俭算在了斐潜头上。
人世间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如此,屁股在哪里决定了立场是什么。作为人子,毌丘俭的屁股当然是要为他父亲复仇,这有什么问题么?
如今见到骠骑兵卒,仅仅凭着两百人,就杀到了自己眼皮底下,简直就是叔叔可以忍,婶婶不能忍,他也不能忍!
毌丘俭决定,趁此机会把骠骑人马的统领兵将斩杀于此,以解心头之恨!
就算是斩杀的不是骠骑大将,但也足够用来振奋曹军兵卒的士气了。
至于方才刘馥的叮嘱,毌丘俭已经是下意识的遗忘了。
……
……
在曹军后营之中被关押的杨修也同样被喧嚣声惊醒了。
在黑暗之中,他从草垫子上翻身而起,眼眸在黑暗之中闪耀光芒。
『骠骑军来了?』
杨修问道。
黑暗之中无人回答,然后片刻之后杨修就像是自己给自己回应一样,回答道:『不可能,没那么快。』
『怎么不可能?』他又问。
『这可是在曹军后方!』他自己回答。
『后方,后方怎么了?』他继续追问。
『后方是这样的。前线的将士只要全身心投入到战场中,听命行事奋力杀敌就可以,可是后方人员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他回答。
然后杨修就无话可说了。
杨修他已经被关押了有一段时间了。
破败的帐篷的缝隙之中,隐隐有些晃动的光火映照了进来,映照在杨修的眼眸之中。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杨修猜测到了自己的命运,可是他依旧『不识时务』。
他觉得,曹操更想要他的『屈服』。
或者说是『忠诚』。
杨修他对于曹操,并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忠诚』。
对于大汉,他以及他的家族同样也是如此。
这一点杨修自己也清楚,但是他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曹操厌恶杨修,也不仅仅是厌恶杨修的自作聪明,更多的是厌恶杨修的自以为是。杨氏和袁氏一样,都是承载着大汉历史的家族世家,至少是承载了自汉桓帝到汉灵帝两代皇帝的恩泽,但是在大汉将倾的时候,袁氏和杨氏都做了一些什么?
皇帝之下,袁氏杨氏等人,就可以说是大汉朝堂的士族核心,可是他们的心中可曾装着一丝一毫的大汉天下?
如果有,大汉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喧嚣的声音起此彼伏,夹杂着潼关之上轰鸣的火炮声,使得原本寂静的夜支离破碎。
杨修静静的坐在帐篷之中,心中充满了对于曹操的失望,也有对于未来的忧虑。
他深知,一旦战事不利,整个山东的局势都将陷入混乱。
杨修闭上了眼睛,长叹一声,他的命运,似乎已被这场战争牢牢绑定。
帐篷内外,就像是两个世界,一个喧嚣,一个安静。
安静的世界是个牢笼,将自由禁锢,喧嚣的世界充满疯狂,带来不幸和死亡。
杨修在这喧嚣的声音里,反思反思这一路走来的每一个选择,每一次坚持,以及每一次失败之后的苦涩。
他的眼前浮现出自己年轻时的雄心壮志,那时的他满怀抱负,视天下之人皆为豚犬。什么曹孟德,什么斐子渊,皆为不入流的货色,何曾值得他多看一眼?
然而现实却是残酷的,这些原本根本连他的马蹄都够不着的家伙,却成为了他生死的主宰。
曹操若胜,他多半可生。
曹操若败,他多半会死。
杨修在年轻的时候,享受着大汉的一切。
荣耀,财富,绚丽得就像是王冠上璀璨的宝石。
现在的杨修,承受着孤独,痛苦,就像是一块被遗弃在角落的厕筹。
他忽然明白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大汉的秩序!
如果还有大汉的秩序,那么他就应该依旧是光华万丈的,而现在因为失去了大汉的秩序,所以成为了阶下囚,成为了被禁锢在这个破帐篷里面的囚犯。
大汉的秩序!
曾经的,他所鄙夷的,不屑的,认为是腐朽且愚昧的,大汉秩序啊……
如果有一天他能回到从前,他一定会尽一切的能力维持着大汉的秩序,不让鸿都学宫成立,不让党锢为祸,不让西羌叛乱,不让黄巾为乱,不让……
苍天啊!
在彻底失去了大汉的秩序之后,杨修他才明白,原来可以让他过得滋润惬意生活的东西,并不是他的家族,也不是他家四知堂上悬挂的牌匾,更不是他家埋藏的各种金银珠宝,玉器财物!
『小郎君!』
一个细碎的声音响起。
杨修骤然而惊,『谁?!』
『我,是我……』那个细碎的声音从帐篷的一条缝隙里面透了过来,『小郎君,现在是个大好机会!外面大乱,没人顾及此处,快逃罢!』
『逃?』杨修一愣,旋即趴到了那个帐篷缝隙处往外看去。
帐篷外有个黑影,面容大部分都在阴影之中,晃动着,看不太清。
声音倒是有些熟悉,但是现在外面太嘈杂了,杨修也不能确定那个黑影究竟是谁。
『是的,小郎君,』那个黑影一边扭着头四下查看着,一边低声说道,『后营有战马……现在就是最好机会……趁着当下他们都在前方……快些,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杨修听着,不由得紧紧握着双拳,只觉得手心之中滑腻无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都是汗水。
逃走?
自由的气息似乎就在帐篷外。
可是片刻之后,杨修低声说道:『多谢了……我不逃。』
『啊?』那黑影似乎有些意外,『小郎君……』
『多谢了……』杨修重复了一下,然后笑道,『事至如今,修唯一为傲者,便是身为杨氏之子,四知传人,大汉四世太尉……宁可站着死,毋可跪求生……』
帐篷之外的黑影沉默了片刻,『好吧。这把刀给小郎君,要是小郎君……』
帐篷外窸窸窣窣,透过缝隙塞进来了一把短刃,然后光影晃动了两下,黑影便是走了。
杨修上前,捡起那把短刃,借着晃动的光线看了看,脸上露出了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
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
……
大河河畔。
在战鼓声的指挥下,慌乱的曹军总算是有些组织起来,在毌丘俭的统领之下,冲出了营寨,直扑河岸的浮桥而去。
毌丘俭骑在马背上,既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
他的父亲毌丘兴,在河东一战之后重伤而死。毌丘兴在临死的时候愤懑憋屈,朝着河东方向大吼了一声,旋即断气而亡,这对于年幼的毌丘俭来说,无疑是一个非常大的刺激,也是他心中一道血淋淋的伤痕。
他父亲一辈子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苦读经书,精益求精,可谓是一名彻头彻尾的大汉小镇做题家,可偏偏就在斐潜这个钉子上栽了跟头,旋即郁郁而终,成了一个无法弥补的遗憾。
毌丘一家子,是在闻喜出来的。据说毌丘氏祖先也是很牛的,可又有什么用?
就像是那中山靖王之后,听起来似乎很牛气,实际上谁在乎?
虽然说毌丘氏和裴氏虽然都来自于闻喜,但他们没有像是裴氏那么多的资产。
因为他们原本是在山东的,后来渐渐迁移到了闻喜。他们没有像是裴氏那么大的社会关系网,也没有如同河东卫裴皮张柳等各姓一般的庞大土地财富,他们唯一所能凭借的,就是他们从山东那边带来的经书……
勤学苦练,苦苦求学,在河东闻喜这种临近大汉边疆的地区之中,所能获得的教育资源可想而知。
可是毌丘兴硬是从其中杀出了一条路来,在众多的河东士族子弟当中脱颖而出,成为了举孝廉的郎官,进入了大汉朝廷大佬的眼帘。
众人都说毌丘兴是好运气,但是毌丘俭知道为了这个『好运』,他父亲毌丘兴又是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
任职郎官之后,并不代表着毌丘氏就可以躺倒享受了,依旧要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不仅要给上司擦屎,还要给上司背锅,在上司爽的时候还要在一旁鼓掌喝彩助威……
如此这般,毌丘兴才得到了一句评价,『是个好郎官。』
眼瞅着就要小媳妇熬成婆,就差一步便是可以成为真正掌控一方的地方大员之时,斐潜就像是一个从天而降的石头,砸落在了毌丘兴的晋升之道上。
其父愤懑而死,导致毌丘俭他也因此有些疑神疑鬼,总是觉得某些家伙聚集在一起哄然而笑,恐怕多半是在笑他……
即便是毌丘俭明白,他这样是邻人疑斧,但心中依旧会感觉憋屈。
没有了父辈的照拂,毌丘俭之前都过得很小意。
就像是这一次在曹军大营内留守,各种繁杂的事情都是他来做,各种劳累的活计都是他来跑腿。他还要笑呵呵的表示,他年轻,多动多跑是应该的……
谁不想要好好吃个饭睡个觉?
谁会喜欢一天十二个时辰随时待命?
可偏偏毌丘俭要笑着,拍着胸脯说,『我喜欢!我天生就是劳碌命!』
喜欢个屁!
苦一苦,忍一忍的大前提,是通过努力工作和克服困难来实现目标是值得的……
『值得』二字,可以轻飘飘的宛如鸿毛,也可以沉甸甸犹如泰山。
这些年来所有憋屈的感觉,一直以来都压在毌丘俭的心头。
现在,他觉得正好可以借机会和骠骑人马较量一下,狠狠的打击一番这些该死的骠骑兵卒,更重要的是抒发他自己积压了多年的郁闷之气!
毌丘俭一边想着,一边纵马冲出了营寨营门,沿着道路往浮桥之处奔去。
不过就是一两百的骠骑人马,有什么了不起?!
在他的身后,是持着将领旗帜的兵卒,墨色的『毌丘』二字,再一次在河洛之地上飘扬起来……
这让毌丘俭热血澎湃!
什么才是大汉名士?
名士不仅仅是能说会道,更重要的是有学识,出则为将,入则为相!
让你们都看看,什么才是大汉名士的模样!
毌丘俭振臂大呼起来:『大汉必胜!大汉必胜!都随某杀!将贼子都赶杀到河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