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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撤出人堆,四下早已不是她熟悉的地方。
头顶月华浅浅,街市上两个孩童追着戏班子奔跑,闹声渐行渐远。
这里应该很偏僻,看不见什么人,只正对面有条黑漆漆的小巷。
担心盲目地走动会和陆阳错过,容萤决定就在原地等着。
夜风拂面,夹带着淡淡的果香,她抬首一望,高高的柿子树上垂了好几个果子,颜色或深或浅,也不知熟了没有。
看着看着,容萤生出些好奇和馋意来,起身抚上树干,伸手去够,可惜手短身子矮,试了半天无功而返,只得又坐回原位。
还没理好衣摆,脑袋上砰的掉下个柿子来,砸了个正着,她捂着前额,刚要说话,紧接着又落下两个,下冰雹似的没完没了。容萤终于站起来,转身往上看去,树干枝摇叶晃,那枝上不知几时坐了个少年,荡着两条腿低头看她。
容萤颦着眉:“你干什么?”
对方扶着枝干,声音朗朗,“你方才不是想吃么?我替你摘了,还不谢我?”
容萤俯身捡了一个柿子,黄橙橙的,想是熟透了,她低低道了声谢,“那你也不能往人头上扔啊。”
“天太黑,我没看清。”他说得理所当然,忽然往前探了探,“小子,你多大了,还不会爬树?”
容萤不太高兴地仰头瞪他,“不会爬树很稀奇么?”
“当然稀奇了。”少年一个倒挂金钩从树上跳下来,“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连城墙都翻过。”
她现在穿的男装,看上去就像个七八岁的男孩儿,对方摩挲着下巴将她上下一打量,忽而把手一伸,在她胳膊上捏了两回。
容萤一脸惊愕,一时连抽手都忘了,只听他在旁啧啧评价道:“你这小身板弱不禁风的,连肉都没几两,难怪学不会爬树。”
她回过神,忙不迭把他挥开,没好气道:“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有什么不好?”
眼见容萤把柿子一个个捡起来,依旧回到树旁坐下,少年也凑上前去,挨着她并排而坐。
“诶,你不是本地人吧,没怎么见过你。”
容萤只顾着把柿子擦干净,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听口音……是南方的?”
她这才转过脸,“你知道?你去南边?”
他笑了笑,扯了根青枝在嘴里叼着,“小时候去过。”
容萤白他一眼,“你才多大……”
“反正比你大就对了。”他百无聊赖地吹了几声哨,没话找话地问她,“今天有庙会,你不去逛夜市,跑在这旮旯里吹冷风?”
“我等人。”容萤取了块方巾把几个柿子装进去包好。
少年闲闲地噢了一句,见她这动作,不禁好奇:“干嘛不吃啊?”
“我要留着给别人。”
“哦,给你等的那个人?”
她点头:“嗯。”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尽管容萤明显不太爱搭理他,这少年倒也不在意,一直在旁唠嗑。
巷子深处呼呼地传来风声,没有灯光,阴森森的一片黑。不多时,隐隐听到其中有人在说话,起初还只是轻轻的一两句,后来动静竟越来越大,甚至有打斗的声响。
那少年蹭的一下坐起来,紧紧地盯着巷子口,“有人打架?”
容萤顺着他的视线瞥了一瞥,随后朝远处挪了两步。
虽然没人问,他却还是自言自语地解释道:“这附近比较乱,住的都是贫民,老有放印子钱的上来收利,大概是为这个吵的。”
蓦地闻得一声惨叫,像是有谁受了极重的伤。容萤仍旧在远处静静坐着,少年看了她好几回,见她没什么反应,自己倒有些坐不住。
就在此时,一条断胳膊赫然从巷口飞出,直落在他二人脚边,鲜血淋漓。
他吃了一惊,忙把手臂踢开,回眸却发现容萤表情淡淡的,并不惊慌,不由道:“你不怕么?”
她闻声抬起头来,不答反问:“怎么,你怕?”
“笑话,我会怕这个?”他把袖子一挽,似是斟酌了许久,“你在这儿等我,可别乱走。”
看他急吼吼地要往巷子里跑,容萤略有些奇怪地拦住他:“你要干嘛?”
“还用问?”他冲她一笑,“自然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说完便把腰间的佩刀抽出来,挽了个花,挫身进去了。
小巷内喊杀声立时响成一片。
没一会儿,就见他慌里慌张的出来。
容萤皱着眉不解:“又怎么了?”
少年一把扣住她手腕:“打不过,快跑!”
“啊?”
还没搞清楚状况,容萤就被他拽着一路狂奔。
“喂——”
她几乎喘不过气:“你作你的死,拉着我干什么?”
那人一面跑一面观察周围的地形,“这些人下手狠辣,你以为他们会轻易放过你么?”
容易气急败坏:“那还不是你招惹的!”
扭头往后面一望,黑压压的跟了两三个壮汉,还各自提了把大刀,模样狰狞恐怖。
“臭小子,给我站住!”
少年咬着唇思忖,蓦地把容萤往旁边拉,“走这边,抄小路。”
在胡同里左转右拐,她完全分不清方向,只任凭他领着自己跑,心里却有另一番担忧:这巷子里像迷宫一样,也不知陆阳找不找得到自己。
如此逃了不知多久,大约是体力不支,少年总算在一个开阔之处停下。
这许是一家酒楼的后门,楼上灯火通明。
“应该甩开他们了,歇一会儿吧。”他抬袖擦汗,不经意往容萤身上瞅了瞅,随后猛地扭头,定定地看着她。
“你……”
跑了一路,她束着的头发尽数散开披在肩上,柔和的灯光一照,衬得皮肤细致通透,白皙如雪。
他呆若木鸡:“你……你是个姑娘?怎么可能呢……”说着,便迷茫的探出手往容萤脸颊上摸去。
容萤一巴掌将他手扇掉,面色不悦:“知道你还碰?”
他尴尬地把手背到身后,却仍在看她,半晌方笑道:“真没瞧出来,你胆子挺大啊……我一直当你是个男的。”
印象中他见过的姑娘都是柔柔弱弱,至少不会她这样镇定。
容萤拿手把乱发理顺,答得漫不经心,“这有什么,习惯了而已。”
她头发很长,拢在胸前像缎子一样,少年收回视线,出声问道:“作甚么把自己打扮成那样,现在不挺好看的么?”
容萤拍拍衣衫上的尘土,“出门在外,不得不小心。”
少年赞同地颔了颔首:“那倒是。”
“对了,你之前说你在等人?”
容萤嗯了声,“是我的……我哥哥。”
“现在还要回去么?这会儿到那边可不太安全。”
“我和他走散了。”她如实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要去哪儿等。”
“在什么地方走散的?”
容萤想了想,说不清楚,“之前有人沿街散钱,场面太混乱,那个地方我也不认识。”
“散钱……”少年垂首沉吟,“你说的想必是西市子口,那人没准还在附近找你,我带你过去。”
他刚侧身,迎面竟看到那两个壮汉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能从这个迷巷里绕到此处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待要寻别的路,四周却又只剩高墙,一时间左右为难。
“臭小子,看你还能往哪儿跑!”
容萤见这地痞把衣袖一撩,胳膊上赫然一道血痕,想是先前被他所伤。
少年抖出腰刀,保护弱女子的心态油然而生,他将容萤掩在背后,横刀肃穆:“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与她无关。”
“废话!”对面的地痞气得直哼哼,“我们就是冲着你来的!”
容萤:“……”
“你站远些,自己当心!”他把她往旁边一推,提了口气就要上去。
容萤在那片昏暗的高墙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本想叫他回来,奈何这少年动作太快,还不等开口,人已经冲过去了。
两个地痞体格高大,立在狭窄的巷子中宛如两座大山,其中一个正要扬起兵刃,胳膊忽被人狠狠一折,小腿上又挨了一下,当即吃痛地跪在地上。
陆阳抬掌劈了记手刀,正巧,对面的地痞也同时被另一人控制住。
一见是他,容萤神色一喜,飞快跑上前。
“陆阳。”有外人在场,她把声音压到最小。
陆阳随手把人扔在一旁,仔仔细细审视她,“伤到没有?可有事?”
容萤摇了摇头,“我很好,没有事。”
检查了一遍,确认她是真的没事之后,陆阳才松了口气,垂眸瞧着这满地狼藉,剑眉微拧:“你又闯什么祸了?”
容萤满心委屈:“不是我。”
等回过味儿来,她咬着牙跺了跺脚:“为什么要用‘又’!”
那一侧也一大一小站了两个人,除了方才的少年之外更多出一位青衫男子,此刻正蹲下身在对他说什么,许是些训诫的话,后者垂着脑袋一脸的沮丧。
容萤把罪魁祸首指给他看,陆阳望过去时,唇边笑意渐褪,反而浮起几丝惊愕。
约摸是察觉到这边的目光,那青衫男子转过头来,眸中惊喜万分。
“啊,陆兄!”
他抖抖袖子站起来,走到陆阳跟前,握着他的肩上看下看,又拍了两下,“当真是你!”
伯方,幼年时候的玩伴,算是他为数不多的好友。但自打跟了端王,他们之间的往来就少了,此后又听说他死于天灾,他也曾难过了一阵。
想不到此生还能再见面。
陆阳目光柔和下来,朝他微笑:“伯方。”
伯方似乎比他还高兴,眉开眼笑,“这许多年不见,想不到你……”余光瞥到容萤,他欢喜不尽:
“想不到你连孩子都这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