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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手里这份字迹像狗爬一样的军令状,张天禄突然噗嗤一声,笑了。
虽然笑了,却是冷笑,被气的了。
“我让你催促卜从善出战,你却没能办成差事,只拿回来这份劳什子的军令状,这是什么玩意儿,唱戏么?”张天禄突然脸色一变,喝道:“来人呐,给我把他推出去,重打二十军棍!”
康中军不敢讨饶,被几名亲兵推出舱外,眼看就要挨揍,但他的人缘可比卜从善好多了,左右众将立刻上前,一起为他求情……要知道,康中军可是张天禄的心腹,官不大却是他身边的红人,趁着这个机会卖个不要钱的人情,惠而不费 ” 。
张天禄既要维持严格的军纪,又不好驳了众将的面子,于是折中处理,从二十军棍减少为十军棍。打完之后,又命人把康中军架了进来,声色俱厉骂了一通,一边骂一边询问卜从善军中的详情。
听说卜从善把一起都安排得井井有条,部队似乎也恢复了士气,张天禄略微有些惊讶。卜从善这个家伙,带兵打仗的本事看涨啊!不过土埋半截才开窍,实在有些晚了。
把康中军赶出去之后,他询问众将和几位幕僚,谁愿再次前往卜从善军中催促出战,必要的话,可以带上他的令箭和手谕,使用一些强制性的手段。
没人愿意去。
卜从善的人缘是不好,大家都不愿帮他,甚至很乐意在旁边落井下石一把。但这并不意味着愿意直接出头,赤膊上阵和他作对。
一来卜从善是堂堂一镇总兵。张天禄虽然不怕他,其他人的身板却没有这么结实。不愿凭空树一位强敌;二来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是张天禄做的有些过分,万一把卜从善逼急了,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很难说会发生什么事情……就连张天禄的亲信也害怕成为康中军第二,不愿趟这趟浑水。
见到没人搭腔,张天禄皱起眉头,用严厉的目光扫射众人。大家纷纷低下头,不敢和他对视。
“端木先生,看来只好劳烦你老亲自走一趟了,你老人家德高望重,亲自前去,卜从善定然不敢违逆军令。”张天禄直接点名,选中了那个复姓端木的饱学幕僚。
端木是个年近六十的老举人,担任张天禄的幕宾后得了一个六品官身,说起来也算没有实缺的朝廷官员。因为年龄大,资格老,马国柱平常见了他也很客气,卜从善只要没有打算造反。就不会轻易对他动粗。
端木却不愿意去,一般人都是越老越怕死,端木可不愿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卜从善那个二百五手里……他也是张天禄的心腹人。但这和忠诚无关,只是老年人都比较谨慎。哪怕为恩主卖命也不愿真的把命搭上。
“依老朽看,此事不宜操之过急。这份军令状虽然如同儿戏。但终归也是卜从善亲笔落下的字据,他既然以五日为期,军门再容他五日又有何妨?”端木急于推掉这个危险的任务,说的话没有仔细斟酌,有些露骨,就差明着说你想收拾卜从善,也不差这三五天,五天后再拿这份军令状说事,想怎么玩都可以。
张天禄被他说的有些犹豫,再等五天,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另一个幕僚和端木交好,也站出来劝道:“眼下大敌当前,正是用人之际,卜从善屯兵林家冲,即可就近监视汪贼动向,又可作为我军前哨,无论他五日内是否能夺取馒头山,都对战局有益无害。等到五日之后,我军其他各部援兵相继赶到后,再严令他出战不迟。”
这番话终于打动了张天禄,他到底是堂堂的一省提督,公报私仇只能是顺便的事情,首先还得考虑如何打好这一仗。卜从善的兵马虽少,但眼下正是缺兵少将的时候,有卜从善这支人马顶在前面,最起码可以起到预警的作用,甚至还可能对楚军造成牵制。
“好吧,就依诸位的意思,再宽限卜从善五日,五日之后他若仍然不能攻取馒头山,本镇定会严惩不贷!”
半个时辰后,又有一名军官赶到林家冲,向卜从善传达张天禄的最新命令,五日之内必须攻取馒头山云云。
“末将遵命!”
卜从善大声答应,干净利落地打了个千,行礼接令,低下头的时候,嘴角却隐隐露出一丝冷笑。
打千是满族礼节,这两年刚刚在江南绿营中流行开,以卜从善一镇总兵的身份,对一个传令军官行这种大礼,固然是因为对方代表着张天禄,却也显得时髦而又活络。
那个传令军官来的时候原本惴惴不安,这下立马踏实了许多,赶紧反过来也打个千,两个人再次直起身,嘻嘻哈哈说笑几句,不多时就已称兄道弟。
卜从善亲自陪同,在军营里转了一圈,然后留他用饭,那个军官坚决推辞,要尽快赶回去向张天禄复命。
“贤弟既然公务在身,那我也不强留了。等打完这一仗后,我在秦淮河摆一桌上等席面,咱们兄弟再好好喝上一场!”卜从善把他送出大门,又从亲兵手中拿过一个小小的包袱,递到那个军官手中:“这是一点子我营中特制的干粮,味道还不错噢!贤弟在路上肚皮饿了,可以用来充饥……”
那个军官接过包袱,手指轻轻一捏,硬邦邦,沉甸甸的手感,大约是二十两银子,当下会意的一笑,随手放进马背上的褡裢:“卜帅尽管放心,我回去之后,自会在军门面前为卜帅多多美言!”
此行不但无惊无险,还意外地发了一笔小财,他的心情非常好,回去的路上还在心里暗自嘀咕,卜从善这个人很会办事啊,并非像别人说的那样不近人情……
打发走这个军官,卜从善转身回营。
拐到角落里的一间营棚,他先在门框上轻轻敲了两下,然后挑门帘进去,对着里面的两名外委把总单膝跪地,极为恭敬。
“末将参见两位上差!”
外委把总是绿营里的低级军官,芝麻大小的正九品武官,卜从善却是正二品的总兵,如果旁人看到他这个样子,就会立刻意识到,这两个外委把总的身份来历有问题,绝不是普通的绿营低级军官。
“来人已经走了,按照两位上差的吩咐,我应付的滴水不漏,应该没有破绽。”卜从善站起身,说道:“不过等到明后两天,张天禄还可能再派人来,芜湖和当涂那边一定要尽快下手。”
“你就负责演戏好了,其他的不用管,我们两个只是配合你,其他的也不知道。”这两个绿营外委把总都是化装的情报局军官,头上戴着假辫子,又经过专门的训练,看上去完全没有破绽,其中一个较为年轻的说道:“我刚才在旁边看着,你的戏有点过了,下次要端着些,拿出你一镇总兵的派头来,不要总想着自己在演戏,尽量自然一点……”
卜从善连连点头,迷茫的眼神却出卖了他,几十岁的人了,待人接物的习惯早就成型,突然改变肯定拿不准其中的分寸。
“哎,算了,你越说他越糊涂,我看还是不要强求,这两天就呆在林家冲好了,不去张天禄那里应该就不会露馅。”另一个年长些的说道:“其实不用太担心,咱们能拖就拖,只要能抢出两天时间,张天禄就算发现不对,也来不及通知芜湖和当涂……”
为了迷惑张天禄,卜从善本人一直留在林家冲,并没有参加奇袭铜陵、芜湖和当涂的行动。
他的营中仍然有四百多人,但是其中一半都是楚军士兵假扮的,置换出来的两百绿营都是卜从善的心腹兵将,分成三股和楚军一起化装奔袭铜陵、芜湖和当涂……秦桧也有三个朋友,绿营将领手下的亲兵家丁都是他们的私兵,那两百绿营兵将对卜从善极为忠诚,卜从善留在林家冲就等于变相的人质,那两百绿营兵都没有逃跑告密的打算,态度非常配合。
铜陵现在已经处于前线,作为正管的池太总兵,卜从善派一支兵马进驻铜陵县城完全合情合理,他手下的一名都司(绿营中级军官)亲自带队,用卜从善的手谕和将令诈开城门,楚军大队人马随后蜂拥而至,轻易地占领了铜陵。
紧接着,同样的一幕又在芜湖上演。
后世里,芜湖是一座地级市,这个年代里却只是一个普通的县城,防务并不严密,楚军诈开城门后,几乎兵不血刃就占领了全城,城中的清军大部分被歼灭,只有少量溃兵冲出北门,向着府城当涂逃出。
这伙溃兵急慌慌一路奔逃,既是为了逃命,也想尽快向当涂知府报信,卜从善的兵马已经造反,这可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
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还有一伙“溃兵”比他们动作更快,提前两个时辰就赶到当涂,并且带回来一个惊人的消息,楚军突然大举向北进兵,连克铜陵、芜湖两县,卜从善兵败身死,已经为大清英勇捐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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