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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楚军对峙了半个多时辰,大家都不敢越雷池一步,等到真的开打,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
其实也不算开打,除了吕大器中枪受伤外,桂林兵马司的士兵逼近到八十步后,再次和楚军形成对峙,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流血冲突。八十步的距离,已经进入燧发枪的射程,要不是桂林兵马司这边非常非常的克制,不时向后退一点,再退一点,恐怕早就擦枪走火,真的打了起来。
吕大器坐起来后,左腿的伤口一直血流不止,身下的青石板很快浸出一滩血迹,别人不敢上前,他的子侄门生却冲了上去,一边跑一边勇敢的叫着,宁可被楚军开枪打死,也要救援自己的师长。
一共十二个人,吕大器的长子吕潜,次子吕渊,女婿李实,还有**个是他的得意门生,除了刚及弱冠之年的吕渊是个举子,其他人都是正七品到从三品不等的文官。
宽袍大袖的官服不适合剧烈运动,吕潜等人又太过悲愤和激动,刚刚冲出去就接二连三摔倒了几个。爬起来后,吕潜的帽子歪掉了,李实的官服扯破了,吕渊更是披头散发,眦目欲裂,一起迎着楚军黑洞洞的枪口,迎着冷血肃杀的军阵,视死如归的再次冲了上去。
“等一等,等一等,不要去送死!”
黄锦的轿子终于抬了上来,不等轿子停稳,他就探出身子,向着吕潜大声叫着。旁边的士子文官却一阵骚动,一些人还在犹豫不定,另一些却已经向前迈出脚步。想跟着吕潜他们一起往上冲。
正在这个时候,成排的枪声再次响起。
“砰砰砰!”
枪声响如爆豆,楚军军阵中,第一排的跪姿士兵举枪齐射,一百支燧发枪同时喷出火光,铅弹带着尖利的破空声,从众人头顶的斜上方呼啸而过。打在后面的几座临街房子上,一片片烟尘碎屑飞起,瓦片噼里啪啦碎了好几块。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一百支燧发枪齐射声势惊人,大家都被吓了一跳,脚步刚刚迈出去的,不由自主停了下来。有的人甚至抱着脑袋趴到地上。一个个惊疑不定。
楚军阵后,一名年轻的军官发出短促有力的命令,两个什的士兵一左一右冲了出来,挥舞枪托一阵乱砸,打得吕潜等人头破血流,然后用绳子一绑,把他们和吕大器推推搡搡的,全都抓了回去。
“冲啊!大家一起往上冲!这些贼兵不敢真射。都是吓唬人的!”有人大声叫了起来。
楚军阵后,汪克凡向这边看了一眼。对李玉石说道:“他们如果真的冲上来,还是一样的处理办法,七十步开枪警告,五十步打腿,能打小腿不打大腿,尽量不出人命。”
李玉石应了一声,樊文钦却担心地说道:“这么多人一起冲上来,乱哄哄的没法瞄准,真的打死几个怎么办。”
“尽量吧,打死几个也没关系。哼,死人虽然很麻烦,但也有很多好处。”汪克凡的声音很平静,说完之后转身向岸边走去,对正在指挥装船的刘淑说道:“这笔银子由你押运,到了全州下船,那边有人接应,走黄沙镇去湖广……”
一片骚动和悲痛中,杨廷麟犹豫了一下,迈步来到众人的前面,神色坚毅,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旁边却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兼山,万万不可意气用事!”黄锦颤巍巍走了上来。
黄锦、杨廷麟、路振飞和翟式耜一起,黄宗羲和顾炎武几个人跟着,在樊文钦的带领下来到楚军阵后,楚军士兵一个个目不斜视,纹丝不动,仿佛没有看到几位朝廷大佬眼中的怒火。
码头岸边,停着几辆装着银箱的大车,其中一半已经搬空,其他的银箱也越来越少,几百名楚军士兵排成两条长龙,从大车旁边一直通到岸边的两条船上,接力传递着一个个银箱。
旁边的一个院子里,不时传来喝骂和求饶声,从大门看进去,里面蹲着一群衙役捕快和官兵,由几名端着刺刀的楚军士兵看着。
吕潜、吕渊和李实等人就坐在大车旁边的树下,旁边也有看守的士兵,他们的捆绑已经解开,但是都老老实实的坐着,最多对着楚军士兵骂上几句,却不敢站起来,之所以如此,除了因为吃了不少苦头之外,关键是吕大器已经没事了。
吕大器被抓过来后,楚军的随队医官已经给他治过伤,他非常走运没有伤到骨头,包扎之后感觉好多了,虽然脸色苍白的可怕,面容也有些憔悴,眼睛里却燃烧着两点亮闪闪的小火苗,满脸怨毒的神情中,带着一种受到严重刺激后的亢奋。
众人东张西望找了好久,才发现站在岸边的汪克凡和刘淑,他们和两名军官正在说着什么,无论周围的忙碌叱骂,还是两军的剑拔弩张,对汪克凡都没有太多的影响。黄锦等人过来后,他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又继续和刘淑等人说话,直到黄锦等人走到近前,才转身迎了上来。
“晚生久仰絧庵先生大名,今日得见,幸何如之。不过晚生今天碰到些麻烦事,甲胄在身,只能给先生行个军礼了。”一身戎装的汪克凡单膝打弯,膝盖碰到地面后立刻站了起来,又对路振飞拱了拱手:“大司徒来得正好,我这次领走了七万多饷银,正好交割一下手续。”
路振飞气血上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息粗重说不出话来,他的眼中冒着愤怒的火光,身子却令人羞愧的在畏缩颤抖。
身为户部尚书,他什么场面都见过,有些人为了要钱,什么手段都可能使出来,设计陷害,打骂威胁甚至雇凶杀人都有可能,但是,这样子动用军队明抢,还打伤几位朝廷大员,却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过的。
和现在的汪克凡比起来,当初的江南四镇都是遵纪守法的模范。
“你是领走的吗?是明抢!”
“兵不如匪!”
“乱贼人人得以诛之……”
周围传来一阵喝骂,吕大器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站起来奋力向前走了两步,脚下踉跄,似乎要扑上来和汪克凡拼命。黄锦连忙向他摆了摆手,转身对着汪克凡微笑点头。
“云台年少有为,老夫也是久仰的。今日头回见面,有些话原本不当讲,但正巧赶上这么个尴尬事,老夫看不得打打杀杀,只好卖着一张老脸,想和云台说几句知心话,行么?”
“先生有教,晚生洗耳恭听。”汪克凡淡淡应了一句,又转身招手叫过刘淑,简洁有力的说道:“命令加快速度,半个时辰内装船完毕。”
“你,你……,汪克凡!在絧庵先生面前,你还敢如此放肆,快下令停下。”吕大器叫了起来。
“汪克凡,此事已经报进宫中,引得天威震怒,圣旨很快就要到了,你现在束手就擒,还能从轻发落!”杨廷麟也出声帮忙。
汪克凡抬起手,指了一下吕大器,又指着杨廷麟的鼻子说道:“我和絧庵先生说话,你们不要插嘴。”
突然之间,周围静了下来。
楚军肃杀的军阵,不停搬运的银箱,伤痕累累的吕大器,嚣张冷漠的汪克凡……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路振飞和翟式耜下意识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畏惧和退意。
汪克凡这样做,对于最重面子的文官来说,简直比被打了一个耳光还难过,这件事已经是不死不休,没有回旋的余地。
真的和楚军闹翻吗?
把汪克凡逼反了怎么办?
他会不会突然发作,把这些人全都抓起来,甚至直接杀掉……
沉默仿佛持续了很长时间,又仿佛只有一瞬间,黄锦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初次听闻云台大名,还是圣上在汀州遇险,幸好云台及时赶到,才使陛下转危为安。后来这几年里,云台大名更是如雷贯耳,朝廷捷报频传。思宗烈皇帝归天后,我大明江山本已山崩地解,全凭云台一力扭转,于社稷有不赏之功,令老夫钦佩之至……今日,便请受老夫一礼!”
黄锦俯下身子,向着汪克凡打弓行礼,众人无不为之错愕,以黄锦的身份和老资格,见了隆武帝也不用跪拜,只要打个弓就好,对汪克凡也如此尊重,这是要软语相求吗?
吕大器皱起眉头,心中暗骂:“哼,黄锦真是老糊涂,若是好言相求就能了解此事,日头真从西边出来了。
汪克凡打弓回礼:“絧庵先生当年力斗魏阉,铮铮铁骨,晚生也极为敬佩。”
汪克凡的心中,对魏忠贤的功过另有判断,但是在当前的大环境下,魏忠贤是崇祯皇帝定成铁案的奸党,在民间的名声也臭不可闻,踩他一脚拍拍黄锦的马屁,也没什么关系。
“那都是三十年前的事情,老夫年迈,早就记的不太清楚。唉,不过有天大的仇怨,日子久了,恩恩怨怨早晚都会烟消云散,魏忠贤今日若在此,我倒愿意和他聊几句。”黄锦神色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