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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很深了,隆武帝还在灯下批阅奏章,曾皇后在旁边帮忙。
朝廷刚刚重建,千头万绪,诸事烦多,大事小情都要汇总到隆武帝这里,等他拍板拿主意。每天批阅奏章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工作,曾皇后素有才干,隆武帝很早就让她参与外政了。
所有的奏章在曾皇后那里先过一遍,总结中心思想,归纳段落大意,隆武帝看的时候就方便得多,曾皇后有时还会写下自己的意见,隆武帝也往往欣然采纳。
大明朝的规矩现在都乱了,隆武帝身边没有可用之人,干脆和曾皇后开起了夫妻店。
“老奴庞天寿,拜见万岁爷!”
随着门外一声通报,庞天寿走了进来,跪下向隆武帝夫妻行礼,站起身后往桌案上扫了一眼,立刻叫了起来。
“皇上,您怎么还没用膳?这可使不得!”
桌子上摆着两副碗筷,几样小菜,正是隆武帝夫妻的晚饭,只是放的时间长了,已经没了热气,庞天寿转身要吩咐人重新做,隆武帝却拦住了他。
“哎,广州这天气,凉了也没关系,就这么吃吧。”
隆武帝夫妻坐下用饭,庞天寿在一旁侍立,隆武帝看着他笑了笑,伸筷子向旁边的凳子点了点,示意赐座。
“万岁爷和娘娘在此,老奴不敢失礼!”庞天寿连忙谢恩,却仍然站着不敢坐,心里还吓了一跳。太监是皇帝的家奴,权力再大,有些待遇还是不一样,皇帝给文官赐座很正常,哪有给太监赐座的?
“庞天寿。王坤要回来了,你知道么?”隆武帝突然发问。
“哦,老奴不知。”庞天寿心里猛的一跳,王坤也是宫中的大太监,前些日子去桂林办差,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回来。
“朕的宫中无人,这段日子辛苦你了,等王坤回来,你帮着他把司礼监重新撑起来,能做好吗?”
“老奴必定尽心竭力!”庞天寿再次跪下。重重地磕了个头,心里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又委屈,又失望,说不出什么滋味。
庞天寿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离最高的掌印太监只有一步之遥,隆武帝身边的大太监基本都没了。他在宫中大权独揽。这些日子过得充实而快乐,以为掌印太监已经是囊中之物,不料听隆武帝的意思,这个位子还是要给王坤!
“还有一件事,朕已经决定移驾桂林,广州这边就不用修缮宫殿。都停下来吧。”
随着隆武帝的吩咐,庞天寿唯唯诺诺退了出去,来到了院子里面仍是失魂落魄,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个突然的打击搞得他晕头转向……到底是哪件差事办砸了,为什么就突然失了圣眷呢?
隆武帝心情不错,食欲正佳,一碗饭吃完还嫌不够,曾皇后亲手给他添饭,送到面前。
“陛下,庞天寿可是宫里的老人,看他的样子,怪可怜的。”
“妇人之仁。”
隆武帝虽然在斥责,口气却并不严厉,又笑着解释道:“庞天寿的年纪大了,何必再把他放到风口浪尖上去,我这也是爱护之意。”
皇帝和文官之间需要搞妥协,对太监却可以随意调配,庞天寿论资排辈应该担任掌印太监,隆武帝却另有考虑。
他在福建登基之后,就受制于郑芝龙兄弟和东林党,名义上是皇帝,实际上比傀儡也好不了多少。郑芝龙兄弟嚣张跋扈,东林党也不是善茬,隆武帝举步维艰,所以才会大力提拔何吾驺等南方派系,以制约东林党的势力,但一直成效不大。
塞翁失马,因祸得福,经过福建事变后,正好在朝廷里来了一次大洗牌。
东林党在福建事变中损失惨重,此消彼长,南方派系可以与之匹敌了,再加上汪克凡派系的平衡,几派势力互相斗来斗去,在各种问题上争持不下,最后都得隆武帝来拍板,皇权在无形中越来越大,隆武帝终于体会到做皇帝的乐趣。
但是还不够,隆武帝觉得皇权还是太小,文武百官的权力还是太大,要不是文武百官互相争斗,他这个皇帝还是傀儡,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利用皇帝的家奴——太监。
先把司礼监的架子搭起来,用“内相”制约文武百官,下一步再恢复锦衣卫等机构,才能真正掌控朝局。在这个过程中,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人选就非常重要,既要有能力,又得一心为皇帝办事。
庞天寿的资格老,能力也不算差,本来是掌印太监的不二人选,但他笃信天主教,和朝廷里的文武官员多有来往,都犯了隆武帝的忌讳。
在办理丁魁楚案件的时候,隆武帝就隐隐约约听到风声,庞天寿和汪克凡派系之间有联系,随着恭义营离开广东之后,庞天寿又突然转换门庭,和东林党以及南方派系都走得很近,要是让他执掌掌印太监,司礼监和内阁沆瀣一气,隆武帝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庞天寿笃信天主教,也让隆武帝感到不放心,在他看来,这既是一个不稳定因素,也说明庞天寿在政治上不够成熟,未必能与内阁那帮大佬抗衡……
隆武帝和曾皇后吃过饭,两人接着批阅奏章,不时还聊上几句。
“臣妾刚刚听陛下说,移驾桂林的事情终于定了吗?”曾皇后突然发问。
“不错,今天朝会上刚刚定下来,呵呵呵,何吾驺突然附议汪克凡,可惜你是没看到,吕大器的脸都气黑了……”提起移驾桂林的事情,隆武帝更加高兴。
对他来说,坐稳皇帝宝座是一等一的大事,重要性不亚于对抗满清,桂王朱由榔血统高贵,始终是个巨大的威胁,他去了桂林之后,把朱由榔随便赶到南宁或者什么地方,和翟式耜等人断了联系,就能彻底解决这个隐患。
况且他有志中兴大明,如果一直缩在广东,就无法控制广西等地,所以在汪克凡的劝说下,隆武帝早就下定决心,要把行在迁往桂林。
出乎他的意料,汪克凡刚刚提出这个建议,就遭到了其他文官的一致反对,隆武帝表面上虽然没有说什么,心里却很生气——这些文官只想着维护自身利益,不堪与他们共谋大事。
最后还是汪克凡有办法,拿第一次恩科的主考作交换,取得了南方派系的支持,移驾桂林的事情终于定了下来。
隆武帝想到这里,心情很复杂,汪克凡似乎不是什么忠臣,却总能为皇帝考虑,为大明的利益考虑,这样的臣子到底该如何使用呢?
“依臣妾看,汪克凡确是个难得的忠臣!”提起汪克凡,曾皇后的语气中充满了欣赏。
在隆武帝和汪克凡之间,有些秘密别人都不知道,对曾皇后也没有说过。在曾皇后看来,汪克凡汀州救驾,赣州血战,又帮助隆武帝控制了广东,固然立下了一连串了不起的大功,但更可贵的是,他能在风头正劲的时候甘愿离开朝廷中枢,毫不犹豫把恭义营调回湖广,没有任何挟制朝廷的意思。
有这样一支忠心耿耿的军队支持,隆武帝的腰板才坐得直,说话的底气才足。
“是啊,汪克凡主动把恭义营调走,确实出乎我的意料。”隆武帝本来以为,汪克凡会借助兵权对朝廷施压,上下揽权,扩充自家派系实力。
为了制衡汪克凡,他不惜把傅冠放在内阁的第三位,而其他派系入阁的人选都有两三个,而从实际看来,汪克凡派系几乎是无欲无求,除了紧守着都察院,从不参与其他的权力争夺,这让隆武帝很是感慨。
他站起来走到窗前,默默看着天边的明月,不由得胡思乱想:“如果他以后能恪守臣子本分,等打败满清那一天,我就饶他一命罢了……”
“陛下,这个奏本你来看一看!”
曾皇后突然叫了起来,好像发生了严重的事情,隆武帝快步走过去,接过奏本仔细观看,两道眉毛之间立刻搅出了一个大疙瘩。
这是少詹事朱天麟的奏本,提议招抚盘踞在四川的张献忠。
“这个朱天麟,简直是唯恐天下不乱呀!”隆武帝不再细看,把奏章啪地一声扔在了桌子上。
在弘光朝的时候,借虏平寇的论调喧嚣一时,后来满清席卷天下,现在也没人提了,但在大多数南明官员心中,张献忠仍然是大明的死敌,“平寇”和“抗虏”一样重要。
从隆武帝内心来说,是支持招抚张献忠的,但是朝廷刚刚重建,根基未稳,这个时候提出招抚张献忠,肯定又会引起一场激烈的争论,隆武帝没有信心说服文武百官。
“不知那个花天师算得准不准?”隆武帝心里暗暗嘀咕,花晓月早就告诉他,张献忠很快就会死在清军手下,等到大西军群龙无首,再行招抚就容易得多。
“留中不发吧。”隆武帝决定拖下去,能拖一天算一天。
……
同一天晚上,汪克凡正在会见一位特殊的客人,两人言语投机,相谈正欢。
“恕我直言,兵在精而不在多,元子(张家玉字)的兵太多了,不能都带去湖广。”汪克凡虽然在拒绝,话却没说死。
“家玉当然明白,若是裁成五千兵,可否随汪军门北上?”张家玉满怀希望地看着汪克凡。
“五千还是太多,裁到两千才行。”汪克凡大手一挥,又砍掉了三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