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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皇后谢过赏回来,崔容便觉出了县主这个身份的好处,不说府上的奴仆对她更添敬畏,就连出门做客那些姑娘们对她也是颇为客气的。
当然,也有不客气的,不过崔容也不是好欺负的主,做了几回客,大家也都知道了崔家六姑娘并不是软和好欺负的性子,倒是对她更为客气了几分。
冬日渐深,逐渐走到了末尾,又到了春天的开头。新年刚过,外边喜庆还没散,崔月是个热闹的性子,缠着自家哥哥去赏灯看景,崔容就去看过一次,倒是热闹,后边却没去了。
眼看春天将至,崔容院子里新种上的一株腊梅竟在这晚冬时候打了苞,这株梅树是宴安遣人送来的,只说等开了花便知这梅树的稀奇了。
崔容纳闷之余让人种到了墙角的位置,平日只要内屋的软榻上就能瞧见,未想今日一觉起来竟然看见打了苞。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梅花开二色的,一边红,一边白的,倒是稀罕。”
崔月趴在窗台上,兴致勃勃的道。
没错,这株梅树打了苞之后便看出了它的不同,不过只有两个枝丫的一株梅花,每个枝丫梅花的颜色却是不同的,一边一树纯白,另一边一树火红的,红白相映,倒是有趣极了。
崔月看过梅花之后,目光揶揄的看着崔容,笑问:“晏世子对六姐姐你可是大不相同,不仅和颜悦色的,还多次送你东西。六姐姐,你说,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红云伸着爪子努力从榻桌下挤出来,养了这么些日子,它已经变成了一个圆球,皮毛蓬松,身上都是肉,努力了半天都挤不出来,只得叫起来。
崔容伸手把它抱起来,一边随口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晏世子不过看在二哥哥的份上才对我另眼相待的,只把我当做妹妹,怎么可能喜欢我?”
崔月却不信,道:“那他怎么没有对五姐姐另眼相待?他分明就是喜欢你,才向你献殷勤了。”
崔容一愣,平静的心湖激起一圈浅浅的涟漪,不过却又很快的平静下来。
“不可能的,晏世子那样好,怎么可能喜欢我?能配得上他的,只有宜容郡主了。”
崔月语重心长的道:“宜容郡主的确好,可是晏世子不喜欢她啊。六姐姐,你何必妄自菲薄,你可是二伯的嫡女,又是县主,你们两分明就是门当户对,天生一对的。而且,六姐姐你不是也喜欢晏世子吗?”
崔容失笑:“怎么可能……”
崔月一愣,想说六姐姐你自己不会没发现你喜欢晏世子吧,不过看见崔容有些别扭的表情,她顿了顿,笑道:“最起码,晏世子在六姐姐你心里绝对是最特别的那个!”
她从以前就觉得了,不知道是不是打小不在国公府长大的原因,崔容她是有些不自信的。这一点平时看不出来,可是在她重视喜欢的人面前,她总是会把自己放得很低。
崔容眨了眨眼,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崔月说的都是对的。在她心里,宴安的确是最特殊的一个,是自己苍白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亮色,深深地烙印在她心底。
崔月突然想起一事,便道:“对了,六姐姐你还记得于家姑娘吗?”
崔容回过神,想了想不确定问:“你说的是宜容郡主的表妹,于含珠?”
崔月点头,凑过头来小声道:“我听说,新年那条承恩侯夫人把她带进了宫,然后被当今圣上看上了。”
崔容脱口而出:“怎么会……而且她还在孝期了!”
再说,皇帝的年纪都可以做她父亲了。
崔月撇撇嘴,道:“我可没说谎,便是因为她还在孝期此事才没有声张出来,等她出了孝,怕是立刻就会被接进宫去。”
崔容皱着眉,问崔月:“这事该不会往外传的,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崔月道:“这些事儿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不过是没有摆在明面上,现在京城怕是大半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了。我原也是不知道的,这不过是巧了,六姐姐还记得我身边的红玉吗?她妹妹便是伺候于含珠的,这才知晓了。我听说,于含珠本是不愿的,却是被她姑母承恩侯夫人逼的,倒真是可怜。”
崔容若有所思,叮嘱崔月道:“这事你知道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声张出去。”
虽然大家都知道,不过却少有人会往外吐的,京城里的人就是如此,底面是如何的藏污纳垢,表面上却是清风明月的。
崔月颔首,道:“我自是知道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的,我只是都憋了好几天了,这才忍不住与六姐姐你说说,妹妹知道六姐姐你不是那等乱嚼舌根的人,定是不会往外说的。”
送走崔月,崔容想了想,想到那个柔弱浑身染满了愁绪的姑娘,总觉得有些可惜了。
唤了添香过来:“几日没见于姑娘了,你让人往承恩侯府递个帖子,就说我邀于姑娘到府上玩。”
添香犹豫道:“这个时候,才刚过新年,是不是不太好?”
崔容道:“你按我说的做就是。”
添香便不再多言,让丫头往承恩侯府递了帖子去。
“……奴婢没见到于姑娘,承恩侯府管家说于姑娘前几日为给承恩侯夫人搜集雪水,感染了风寒,不宜见客,推了奴婢的帖子。”
崔容叹道:“既是如此,那就罢了!”
虽说这样,她心里还是觉得不舒服。换了身簇新秋香色的对襟衫子,她走到香室,净了手开始调香,也是为了平复不虞的心情。
香室是另开了一间屋子布置出来的,龙涎香,沉水香,檀香,沉香……各种香料用了医馆药房那种药柜装上,粗粗看去,就有上百种,而且种类还在增加。
第一次调制的便是宴安送来的那份满园香的香,一共五十二种香料调制在一起,崔容制了十次才做出第一份来,如今她屋里烧的香都是她自己调制出来。
崔容觉得很神奇,分明是香味不同的香料,可是和在一起却能成为另一种完全不同的香味。
一来二去,崔容倒是来了两分兴致,如今除了屋里烧的满园香,她还会另外两种香——安息香和青禾香。
净了手先将要用的香取出来,制香是一种精细活,香料的分量不同,就很有可能会变成另一种香味。
沉香七两二钱,鸡舍香四两,沉水香五两……
崔容有条不紊的将各种香料炮制好,而后研磨成粉。身旁添香取了纸笔将所用香料以及分量一一记录在纸上,而绿瓶和云珠云袖则给崔容打着下手。
崔容神色专注,头也不抬的吩咐道:“取竹叶青,梨花白,烧酒来,再拿几个罐子来。”
云袖和云珠忙去取酒,绿瓶则去拿罐子,罐子都是特制的,细腻白瓷,上面描着蓝叶金花。
“姑娘!”
云袖和云珠将三种酒取来,崔容取了不同分量的酒液融合在一起,让添香写了贴在瓶子外边,再往里边放了炮制好的香料。
“拿去放着,等开春了再打开看看!”一共放了十个瓶子,搁在阴凉的地方放着。
崔容吩咐,等做完这份香料,她才发现因为一直低着头,脖子酸酸的。再看屋里都掌了灯,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云袖伸手给她捏着脖子,忍不住好奇的问:“姑娘您今日做的是什么香?怎么还用到酒了?”
崔容放松身子,懒懒的道:“哪有什么名儿,不过是我胡乱搭配的,我看书上说有的香就需要窖存,这才胡乱一试,还不知是个什么味儿了。”
添香问:“姑娘上次做的香可要打开?已经月余了。”
崔容笑:“你不说我倒是忘了,快快取了来,也不知是什么味道。”
崔容上次做的是寿阳公主梅花香,炼成宛如豆大的蜜丸,窖藏月余。打开罐子扑鼻便是一股幽幽冷香,酸中带着微微的甜味,萦绕鼻尖的香味让人恍然有一种漫步于梅林间的感觉。
添香有些惊讶道:“这梅花香,奴婢闻着倒是与其他地方的不同?好像有些淡了,香味也有些不同,不过闻着奴婢倒是觉得姑娘您这个更好。”
崔容取了一颗让绿瓶拿了熏炉来烧着,那味道却更淡了些,添香以前闻着的却是更浓烈一点,而不是这种清幽幽,淡淡的。
崔容道:“我鼻子向来灵敏,味道太浓了受不住,我便斟酌着减了些分量,换了几味香,另又加了一味*,闻着倒是不错。”
一共炼了六颗香丸,崔容取了匣子装上,站起身往崔李氏正院走。
“我去母亲那里一趟。”
崔容制香崔李氏也是知道的,知道她喜欢这个,还把她库房里压箱底的一味龙涎香给了她,龙涎香产于海里,珍贵无比。而崔李氏这块龙涎香,色白无垢,点燃翠烟浮空,结而不散,焚而香味馥雅,清香可爱。
“母亲!”
崔容风风火火的跑进屋里,崔李氏正在看账本,看她如此作态,将账本递给一旁的王妈妈,笑道:“你又做出什么香了?”
她这女儿,作态向来老沉,难见其失态,不过若是炼出什么香来,她却会兴致勃勃的朝她“献宝”。
崔容坐在崔李氏身旁,将红漆木海棠花的盒子打开,道:“这是月前做的梅花香,我换了几味香,味道倒是变了,母亲您闻闻可好?”
褐色的蜜丸,取了熏炉来烧着,香味顿时就出来,不浓不烈,淡淡的味道。
崔李氏闻了,颔首道:“这味道的确不错。”
就算是崔容做出的香味道不好,做母亲的她怕是也能夸出一朵花来。不过崔容做的香的确不错,比不得那些制香的大师,但是她有很多新奇的想法,往往能做出让人吃惊的香来。
崔李氏道:“不过还是你身上的香味好些,初闻虽然淡了些,可是却一直萦绕不散,在浓烈的味道之下,也不会被掩盖过去。我倒是没闻过这香,也是你自己调制的?”
崔容觉得有些不自在,道:“这香名为满园香,虽然是我调制的,不过香方是晏世子给我的,我上次闻着觉得味道不错,他便给了我。”
闻言,崔李氏若有所思,道:“长平这孩子,待你却是与其他姑娘都不同。”
崔李氏脸顿时爆红,忙辩解道:“您别多想,他不过是拿我当妹妹看罢了,没有什么男女之情的。”
崔李氏惊讶的看着她,突然皱眉问:“容容你莫不是喜欢长平?”
说到这,她眉头微松,道:“说来,长平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倒是个好孩子。只是,他实在是太出色了……”
满京城的未出阁的姑娘大多都盯着他的,虽然崔李氏觉得自家姑娘很好,可是崔容总是被退过亲,人家怕是看不上自己姑娘。
崔容看崔李氏态度,才惊觉自个儿想太多了,都怪中午崔月乱说话,害得她都多想了。
“容容你若真喜欢长平,我便去探探英王妃的口风。”
“不用!”
崔容连忙拒绝,否认道:“我没有喜欢晏世子,我只拿他当兄长看的。”
说到兄长,想到他送给自己的种种,崔容突然觉得有些心虚。
“咕噜噜!”
肚子突然咕噜噜的响,崔容脸一红,捂着肚子,才惊觉肚子里空落落的。
崔李氏皱眉问:“你还没吃夕食?”
崔容傻笑:“忙着制香,忘了。”
崔李氏嗔了她一眼,忙让春菱去厨房提饭菜过来。
崔李氏将装着红豆糕,蜜沙饼的盘子往她那边推了推,无奈道:“就算再急,也不能饿着自己,你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等会儿就能吃饭了!”
崔容拿了一块红豆糕吃着,红豆糕做成了梅花的样式,里边包着红豆沙,吃起来甜而不腻,软而不粘牙。
崔容问:“母亲你也还没吃夕食?”
崔李氏点头:“你父亲还没回来了,这几日都有人请他吃酒,也不知道今天醉成什么样了。”
崔容嘻嘻笑,道:“京城里谁不知道崔国公惧内,未免国公夫人嫌弃,那是滴酒不沾的!”
她口气揶揄,惹得崔李氏脸一红,啐了她一口,道:“你倒是厉害了,还打趣去我来了。”
看她吃得香甜,崔李氏捏着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道:“过两日是上元节,月姐儿他们说是要去赏灯,你也跟着去吧,别老缩在屋子里。”
崔容笑了笑,道:“我对这倒是没什么兴趣,又不是没瞧过,每年都是那个样。”
崔李氏笑:“你这性子也不知是像了谁,其他姑娘们都天天想着出门玩,就你恨不得缩在屋子里只知道摆弄你那些香。”
她又突然想起一事,道:“上元节那条,也叫上你四姐姐吧。”
崔容一愣,觉得嘴里的点心都没什么滋味了,崔李氏叹道:“芳姐儿病了这么些日子,昨日我看见她被丫头扶着在外边晒太阳,那样子,看着就让人心疼。我让厨房每日早上给她做一份□□粳米粥。芳姐儿那丫头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却是个心思重的,别让她把自己憋出病来了,让她和你们出去散散心吧。”
说着,崔李氏忍不住叹了口气,大夫都说了,她那是心病,自己想不开,谁也没法子啊。
崔李氏皱眉:“女儿明白了。”
——
第二日崔容便去看了崔芳,那时正是正午了,她正坐在自己院子的小花园中靠着玫瑰椅上晒太阳。
花园里她养了好些花草,这个时节那些冬日的花草开得正烂。在她手里捏着一朵刚掐下来颜色水红的花,正笑着看梧桐他们取花瓣上的雪水,一双眼因为消瘦显得更大了,眼里光芒温润如玉,光华浅浅,琥珀色的眼睛格外的温柔。
“六姑娘!”
湘竹先看见崔容,忙与崔芳道:“姑娘,六姑娘来了。”又忙去抬了椅子过来给崔容坐。
崔芳转过头来,笑:“六妹妹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四姐姐啊。”
崔容坐下,端详了崔芳的脸色,忍不住嗔问:“怎么几日不见,四姐姐你又瘦了?湘竹你们是怎么伺候四姐姐的。”
湘竹连忙叫饶,又忍不住道:“六姑娘,奴婢们也没法啊,实在是我们姑娘最近吃不下饭,谁也睡不好,您说能不瘦吗?刚好您来了,你就帮着奴婢劝一劝,让她多吃些东西吧。”
崔芳苦笑,道:“你也别怪她们,我吃不下她们也没办法。”
吃下去一点她就觉得恶心,吃多少吐多少,晚上更是噩梦连连,经常睁眼到天明。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无事?
她忍不住揉了揉头,那件事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可是她却经常想起来,怎么可能忘记?
“我做了点助眠的安神香,晚上睡觉的时候烧一丸,也不知有没有用。”
崔容带了自己做的一盒十颗安神香,递给崔芳。
崔芳撑了撑身子,接过来,笑道:“我倒是听梧桐她们说你喜欢上制香了,我瞧瞧……做得还真是不错。”
盒子里边的香丸用了金箔纸包着,看着倒是有模有样的。
崔容道:“不过是做着玩罢了,要是能让四姐姐你能好好睡上一觉,那才是好了。”
她兴致勃勃的道:“我也是接触了才知道的,制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不同的香料有不同的功效,好些香料合在一起,做出来的香倒是有毒的。”
崔芳看着她容光四射的模样,忍不住有些羡慕。她会的东西很多,会种花草,会弹琴写诗,会绣花做鞋,可是真正她感兴趣的,说来好像一样没有,这些不过都是大夫人让她学的,她也就会了。
听着崔容清亮的声音,崔芳突然觉得有些困倦,慢慢的合上眼,然后就这么睡着了。
崔容看她闭上眼,呼吸逐渐放得平缓,便住了口,不再说话。
她吩咐湘竹:“给你们姑娘拿个毯子来。”
崔容叫了梧桐走到一边说话,心里有股气,忍不住微怒问:“你们姑娘这样多久了?怎么也不叫大夫?”
梧桐哭丧着脸,道:“从,从发生那件事情之后就这样了,刚开始只是睡不着,睡着没多久就会被惊醒。”
说到这,梧桐自己就先哭了:“姑娘谁也没说,要不是有一次湘竹半夜起来发现她坐在床上,都不知道她竟然一晚都没睡。后边我们也找了许多办法,就是没用。”
崔容吸了口气,又问:“那吃食上了?”
梧桐道:“姑娘以前胃口就不是很好,吃不下什么东西。只是大概在一个月前,这种情形更加严重了,姑娘吃什么吐什么……”
崔容冷声问:“这种事情,你们怎么不早点说?”
整个国公府,竟然没有人发现崔芳的不对劲,崔容一边觉得不可思议,一边又忍不住自责。当初崔芳说没事,她怎么就信了?
梧桐哭:“姑娘不让说,奴婢也没办法啊。而且,姑娘肯定是因为庄子上的那件事才这样的,若是说了,把那件事情张扬出去,姑娘就完了。”
所以,她们根本不敢做什么。
崔容闭了闭眼,道:“都是我的错,我怎么就信了她的话。”
当时看崔芳瘦了许多,气色也不怎么好,不过崔芳自个儿说没事。崔容心里知道可能她还没忘记那件事,但是以为时间可以慢慢的让她遗忘,谁知道情况竟然越来越糟。
“无论如何,不能让四姐姐情况更糟了,我去请大夫。”
“六姑娘!”
湘竹刚给崔芳盖好毯子,回来就听见她这句话,当即脸色一变,脱口而出:“不行,不可以请大夫。”
崔容一愣,忍不住皱眉,湘竹神色有些慌乱,突然一咬牙跪下。
“六姑娘,奴婢,奴婢有话说!”
崔容挥手让添香她们下去,道:“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
湘竹苦笑,道:“我们姑娘……可能,可能是有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