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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屋途虽然因为名字的关系不喜欢郑伏虎其人,但他的那番话只是发发牢骚,绝对没有真要跟领导动手的意思,更加没有做好和郑局长面对面当场撕破脸的准备。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口出狂言竟然会被当事人一字不落地听去,霎时心如死灰。
这屋子里的人连妖都抓得住,谁也不是傻子,刚才那话是发自内心还是开玩笑的大家都听得出来,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白屋途只能梗着脖子当一回好汉。
不料,郑伏虎却像没事儿的人一样,在屋里踱了几步,问:“什么时候学习?你刚才说‘饭后’?”
众人立刻下班,远走高飞永不回头。白屋途炖了个萝卜白菜猪肉粉条,热了几个杂面馒头,颤巍巍地端了出来。
院中小矮桌上不知从哪冒出来两个一看就不属于他们办事处的小酒盅。
郑局问:“喝酒吗。”
小瓷杯看着是挺干净的,可是他刚说完局长的坏话,还要把人家咔咔咔,再霍霍霍霍,他现在连讨厌都不敢理直气壮地讨厌了,又怎么敢喝人家的酒?
白屋途正义地拒绝:“不喝了,晚上我值班,怕等会有事儿。”
郑局抬头看了看天,似乎是在按天象推算凶吉,片刻后把小酒盅推到他面前一只:“今夜无事。”
领导都说今天没事能喝酒了,他还能说什么?难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吗?白屋途咽了口口水:“那就喝一小杯吧。”
白屋途从小就非常受欢迎,除了长相讨人喜欢之外,还因为他特别会讲故事——他当然会讲了,周围围了一圈小朋友,他只要把别人的前世画面照着叙述出来就行了,有头有尾,有条有理,没有小孩不喜欢听故事。
但是凡人之中,他有两种人的前世看不到,一个是他自己,还有一个是他的同行,比如他们办公室的几个,以及他面前的,郑伏虎。
白屋途没有故事可讲,也没有前世可看来解闷儿,两个人对着喝酒吃菜不说话,气氛越来越尴尬。而且天慢慢黑了,郑伏虎那是什么视力啊?把菜里的猪肉和粉条一夹一个准儿,白屋途连夹了几筷子都是萝卜和白菜。
请一个本来不太想请的人吃饭,他还把你喜欢吃的猪肉片和粉条都夹走了,白屋途生无可恋。
白屋途:“郑局,今天这白菜和萝卜也不错。”
郑伏虎:“那你多吃点,正好我不吃素。”
白屋途只好默默一夹,又是满满一筷子的白菜。
“对了,你说你今天看见文曲星君的转世了?”郑伏虎放下筷子,端起小酒盅喝了一口,“好久没见他了。”
白屋途很迷茫,文曲星君今年看起来不过两三岁,为什么郑局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他问:“郑局长,你之前见过文曲星君的转世吗?”
郑伏虎淡淡地说:“他还没出生我就知道了。”
白屋途立刻吓得筷子都掉了——业内皆知文昌、文曲两位星君因擅离宫位而被贬下凡,竟有人敢推算他们的转世?这可是大忌中的大忌!
试想,你如果预先知晓这两个人日后将飞黄腾达,于是在他们尚未发迹之时施以一二恩惠,或者采取不正当手段从小将他们抱来当儿子养,那将来不知自己身世来路的他们岂不是知恩图报,完全听凭你的差遣?要是把这个消息告诉心术不正之人,为虎作伥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这种严重违反组织纪律的行为,被人告发肯定会锒铛入狱关一辈子!
可郑伏虎怎么会把这么大的事向他透露?难道笃定他不会说出去?难道过了今夜他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难道因为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白屋途挤了个勉强的笑脸:“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哈哈。”
郑伏虎又抿了一口酒,从容说道:“我说的是真的。他没出生,我就知道他将会生在哪,这一世活到多少岁,什么时候再入轮回,只是不知道他何年何月出生的罢了。”
完了,这要不是违纪推算,那就只能是看过命格老儿的本本了!
这下白屋途不光心如一潭死水,整个人也像被钉在原地一样不敢妄动——虽然他夸下海口说如果郑伏虎违纪他第一个冲上去把人拿下,可现在只有他自己在这,单枪匹马孤立无援,这郑伏虎的身高体格都比他大了一圈,连今天晚上吃的饭菜都比他多,他真没把握能一个人把他拿下啊!
是福是祸都躲不过了,白屋途壮着胆问了一句:“你是怎么知道的?”
郑伏虎眼睛都没眨一下地坦然道:“我有任务。”
还好还好,白屋途终于松了口气,暗自拍了拍胸口。上层领导嘛,有些特殊任务,接触到这些机密也不奇怪!
郑伏虎若有所思:“既然你和他有一面之缘,告诉你也无妨。他这一世生在风水奇差的穷乡僻壤,活不过五岁。”
白屋途唏嘘不已:“哎呀,连五岁都活不过?怎么这么惨啊?最后他怎么死的?”
郑伏虎默然片刻:“生带重病,家贫不治。你见到他时,他的记忆恐怕正在逐渐消除,所以不记得文昌星君,已经时日无多了。”
白屋途想了想:“有那么严重吗?我看他挺好的啊,还会跟我说话呢。”
郑伏虎执杯的手一滞:“不可能。”
“我说的是真的!”白屋途实话实说,却莫名被人当成骗子,心里十分不痛快,场景还原道,“我给他在星盘上点出司命的位置,他看着我还笑了笑,最后临走的时候我问他记住司命了没,他跟我说记住了!”
“啪——”郑伏虎手里的酒杯被生生捏碎,他狠狠盯着白屋途说:“你给他改命了?”
哟哟哟!这家伙挺狠的呀!小瓷杯子是没多大,可是捏在手里活活捏爆,这碎瓷片多容易扎到肉里啊?十指连心,这家伙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真打起架起来还真不一定打得过他!
白屋途自问没做错什么事儿呀,于是咳嗽一声挺直腰给自己壮胆:“我就给他点了个点儿,不至于就把命改了吧。再说他好好活着不是更好吗?文曲星君大成之后上通日月辰宿,下济苍生万民,而且这回他和文昌星又没伴生,两个人这辈子都碰不到一块儿,不会跟以前一样凑到一起就不务正业了,各自建设发展,报效国家,民族腾飞指日可待……”
郑伏虎敛了些气势,低声道:“已经没有文昌星君了。”
白屋途不明就里:“啥?”
郑伏虎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算了,你也不是故意的。反正已经没有文昌星君了,改了就改了吧。”
啥叫不是故意的啊?好像跟他干了坏事一样!再说了,他就是故意的啊!他就是看那小孩儿头顶有星格闪烁才故意过去套近乎的!
白屋途心里不痛快,但是再一想,人家郑局长今天路过这里进来歇歇脚却平白挨了一顿骂,肯定心里更不痛快,相比之下他还亏欠人家的,于是他努力想调节气氛,清了清嗓子:“郑局,你看,今天的月亮好圆,好大!”
郑伏虎抬头看了一眼,平和道:“嗯,还不是最圆的时候。”
你一句我一句,大家你来我往聊聊天,气氛好多了嘛!
白屋途“哈哈”一笑,想着大家都是二十来岁小青年,讲点荤笑话拉近距离这一招一定非常管用,于是说:“哎呀,你看这个吴刚和嫦娥整天在月亮上,连第三个人也没有,他俩还不天天……”
郑伏虎瞥了他一眼:“还有月兔。”
白屋途不以为意,潇洒一挥手:“一只兔子有啥可回避的,不耽误!”
郑伏虎又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僵笑的脸上停留了几秒,转回视线看着月亮,非常认真地说:“修行几百年的小妖都迫不及待变成人形,更何况月兔几万年的修为?他在月宫中时多以人形出现,你确定有个长得和人一样的兔子在旁边也不耽误?”
白屋途被他带的也认真分析起来:“嗯,月兔……是吧。它都几万年修为了,就算变成人形,肯定已经脱离男女之事这些低级趣味了,怎么会跑去听墙根……”
郑伏虎反问:“你怎么知道他没兴趣?”
那你又怎么知道它有兴趣咯?嘁,聊个天也能聊成这样,真他娘的没意思,说得好像谁亲眼见过似的!
白屋途区区凡人一个,无法反驳月兔在月宫中到底是以人形居住还是以兔形居住的、它那大长耳朵喜不喜欢听墙根,他总不能上去看一圈吧?只好闷头把小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
郑伏虎又给他倒上,问:“这酒怎么样?”
白屋途脑子里只有一根弦,心中不爽脸上也难有好脸色,撇撇嘴:“这也能叫酒?闻着香,喝起来一点劲儿都没有。”
郑伏虎不知从哪又摸出来一只小酒杯,倒满后只抿了肉眼不可见的一点点:“后劲儿大,慢点喝。喝太快了你下个礼拜也醒不过来。”
白屋途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对了,朝郑伏虎吐了吐舌头,胡言乱语大不敬地说:“这样的酒,老子上个厕所就没了。”
吐完舌头他发现,自己的舌头好像收不回来了,只能这样非常不雅观地放在嘴巴外面垂着,而且连他终于夹到的一片猪肉放进嘴里也没办法嚼了。
郑伏虎毫不意外地看着他:“喝多了就休息吧,今晚我替你值班。”
白屋途还有点神志,大着舌头想说,怎么能让领导值班呢,这么一点酒真没事!可说出来就成了:“额额额额额,额额额额额……”
郑伏虎听懂了似的:“没关系,都是同事,我扶你进去吧。”
白屋途:“额额额额……”
郑伏虎弯下腰,一手搭在他肩后,一手抄过他的膝弯将人整个揽进怀里,抱了起来:“这么轻。”
不是扶进去吗?怎么变成抱了?
白屋途视线模糊地挣扎:“额额额额额!”
郑伏虎轻轻“嘘”了一声,说:“小白,别乱叫。”
第二天一早,白屋途在几个长凳拼起来的临时小床上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屋里的灯还亮着,可是郑伏虎已经不见了。他就这么在领导的眼皮子底下把一整个夜班睡了过去?
白屋途慌慌张张翻身下地,打开了屋里那只巨大木柜的柜门,霎时间一道霞光从柜子里射出,将小破屋映照得五光十色如临仙境。
待眼睛片刻的不适过后,他细细查看柜子里那一口盛放着似水非水液体的大缸,还好,其间光影流动一切如常。
他合上柜门,摸了一支圆珠笔准备在值班记录上签字,忽然发现昨天日期的“夜间情况”那一栏已经有人模仿他的笔迹,把“正常”二字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