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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宁帝起身下榻,走到窗边,俯瞰一会儿,轻声叹道:“原来已是春|色满园。”
他将手摊开,在阳光下仍能看出在颤动,再一转向阿绵已经长成少女的面容,忽然心生感慨。
六年过去,他竟老了。
太子已及弱冠,阿绵也快及笄,他也确实该老了。
自古君王大权在握时都希望自己能活得更长久,甚至期冀于寻求虚无缥缈的长生不老药。若是六年前元宁帝也许也会这么想,但浑浑噩噩度过六年,如今他觉得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没有这些时光,太子和阿绵又如何成长。
才想将毯子给阿绵盖上,不太受控制的手还是将阿绵惊醒。
阿绵刚睁眼还有些茫然,看到面前元宁帝时立刻惊喜道:“陛下,你醒啦。”
“朕再不醒,怕是这书房都要被你占了。”元宁帝拿过她手中的书,摇了摇头,“快及笄了,还只会看这些书。”
“难不成要看什么《女戒》《女则》,准备以后相夫教子?”阿绵一跃而起,抢回书,“我可不要,这些地理志游记可比那老古板的书有趣多了。”
元宁帝瞪眼,刚想说什么,转而想到长公主的事,立刻软下来,咳了咳,“自然不需要,朕的郡主,怎么可能要和普通妇人一般。”
阿绵笑着将他牵到桌旁,“那是当然,有陛下和太子哥哥当靠山,我才不怕呢。我还记得小时候,陛下说要亲自给我选郡马,若郡马对我不好就立刻废了他,陛下要想给我做主,总得先养好身体吧?”
她将那碗一直温着的汤圆端起,作势要喂他,“陛下若不愿吃,不如让我来服侍?”
元宁帝哼一声,“朕好的很,哪里需要人喂的地步。”
好在筷子不好掌控,勺子还是比较方便的。在阿绵督促下,元宁帝总算将一碗汤圆吃了下去,让阿绵松了口气。
幸好还是比较配合的,阿绵觉得,甚至比六年前要好说话得多。
难道这六年脾气竟然变好了?
见元宁帝目前情绪还算稳定,阿绵试探道:“陛下,用了膳不如出去走走?”
阿绵回想着以前了解的一些养生知识,记得饭后走两步,再多晒些太阳,是有利于心情变好的。
反正已经答应让这二人折腾了,元宁帝也暂时对之前醉生梦死的生活失去了兴趣,便一一应了阿绵。
李安跟在这二人身后,心中啧啧称奇。还是安仪郡主有办法啊,之前他和太子想尽了办法都没做成的事,居然被郡主轻飘飘两句完成了。
实在让他心悦诚服。
元宁帝久未出自己居住的宫殿,对外面有些陌生,竟还要让阿绵来做宫中向导了。
阿绵终于想起了礼仪规矩,而且在外面也有不少宫人看着,便想走在元宁帝后方,却被他不满道:“朕就是规矩,站那么远做甚么,没得破坏了朕的兴致。”
阿绵悄悄吐舌,这可是陛下亲口说的,到时候有人责怪也怪不到她头上。
她带着元宁帝在太清湖旁漫步。
天空碧色如洗,湖水澄澈,不时有春风吹拂带来一丝水汽,漾起湖面微波,惊得岸边垂柳轻轻摇晃。又有阿绵软糯悦耳的声音在耳边讲解,元宁帝顿觉耳清目明,就连手似乎也不颤了。
走至栏旁,元宁帝盯着湖中聚在一块儿夺食的锦鲤,忽而笑道:“朕可记得,你幼时最爱祸害朕宫中的锦鲤。人还没半点大,就想着来钓鱼,还问朕能不能吃。”
阿绵郁闷,这都多久前的黑历史了,居然还记着……
“我也就钓一下试试,最后不都放回去了嘛。”阿绵鼓起两腮,不满看他。
其他人是离得远,可李安就在旁边呢。
元宁帝笑道:“可是朕的鱼儿却被吓死不少,连食都不敢吃了。李安你说,是不是郡主的错?”
李安严肃着脸,“老奴记性不好,不大记得了。”
阿绵嘿嘿一笑,抢先一步到亭间,撒下大把鱼食,“幼时的事我也不记得了,陛下就别再说了。不过现在我可是经常来喂它们,陛下,皇宫的鱼肥了不少还是我的功劳。”
元宁帝点点她,面容和眼眸俱是笑意。
另一旁小径上,长公主宁清悦被小心扶着行走。
她在小佛堂中跪久了,走起路来竟也不大灵活,还是皇后终于看不下去,将她赶了出来,非要她出凤仪宫走走。
“公主,前面太清湖旁有个凉亭,去那歇歇吧。”宫女明心道。
宁清悦略一点头,才被扶到小径尽头,便看见太清湖旁众多宫女内侍守着,在他们前方的凉亭中立有两人,正是她父皇元宁帝和安仪郡主。
顿住脚步,她面无表情道:“前面…可是陛下?”
她竟连父皇二字也不愿叫了。
明晴探头一看,立刻缩回,“正是。”
宁清悦冷笑一声,“陛下竟愿意出来了。”
她本想转身就走,却想看看元宁帝会做什么,便站在了那里,盯着凉亭方向。
元宁帝正在听阿绵背书,为了显摆显摆,阿绵在背诵史书中的一段,罢了得意看着对面,还想着能得到一番称赞。
但元宁帝略带笑意,微微摇头,“中间一段‘行于国中,不从车乘,不操干戈’错了。”
阿绵回忆了下,发现还真的是,不由惊道:“陛下,这是你多久前看的书了?”
“朕还在太学中时所学,怎么了?”
阿绵无言,这些人的记忆力简直像开了挂,她爹程宵是,太子是,元宁帝也是,看来她这点小聪明在他们面前还真算不上什么。
“比这个没意思。”阿绵摆手道,“让我和陛下比背史书太不公平了,不如……陛下和我比踢毽子?”
“胡闹。”元宁帝出声斥责,但看向阿绵的眸中并无怒意,只将她当成不懂事的孩子般宠着。
他哪能不知道阿绵这都是在逗他开心。
宁清悦见二人欢声笑语,干脆在石头上坐下继续看着,她可不信陛下能一直保持这般平静。
“若是朕臂膀无恙,此刻倒真要让你这小丫头见识一下。”元宁帝看着空中飞过的一群鸟儿,忆起往年春猎秋猎,胸中不禁起了豪情。
阿绵笑,却见元宁帝起身,走向一个侍卫,将他的剑突然抽出,好奇道:“陛下想做什么?”
看到这幕,宁清悦道:“终于忍不住了,我道陛下怎么可能转了性子。”
明心明晴惧不敢言,长公主敢这样说陛下没事,她们若是附和了,被知道可不止是打板子的事。
元宁帝其实是想到了舞剑,早年他也跟着学过一身功夫,甚至还精通几套剑法,如今兴致一起,又有这小丫头期待的目光,他竟也想在她面前露两手。
可转念想到这是皇宫之中,身为君王当众舞剑太失威严,便咳了两声,“朕方才看到有一只硕鼠跑过,怕你吓着了。”
李安默,这青天白日的,又这么多人,哪只耗子敢这么胆大啊陛下?
元宁帝将剑扔回给侍卫,便有眼尖的宫人上前道:“陛下,旁边小林中站的,似乎是长公主殿下,是否要唤殿下过来……?”
宁清悦握着明心的手紧了紧,她看到元宁帝几人朝这边淡淡扫了一眼,也不知是想做些什么。
元宁帝其实早就察觉长公主站在那边看了许久,但她这么长时间也没来见礼,他便知道了这个女儿的心思,面无表情摇头,“不必了。”
阿绵就在身旁,再一想到长公主之前的言行,他此刻竟不想再见到这个女儿。
让阿绵一同离开此地,元宁帝转身时道:“长公主不肖无义,不尊君父,今……”他顿了一下,又叹道,“罢了!”
头也不回地带着阿绵大步离开太清湖,一众内侍宫女赶紧跟上,李安最后还瞥了一眼长公主,眼中有着一丝不理解不认同。
宁清悦愕然,她没漏掉李安的神情,“他怎么那般看我?”
明心二人没看到,小心道:“是…陛下看了公主?”
宁清悦没回,仍道:“他怎么敢那般看我?!”
“也许,陛下是希望殿下去行个礼,说些话。”明晴大胆猜测。
她们对陛下和自家公主的关系有所了解,想着,即便公主做出了那种大逆不道之事,陛下都没有罚什么,可见真是对公主疼到了骨子里。公主若服个软,上前去认错一番,应该就能好了。
以公主的年纪身份,实在不必每日这般幽怨地活在青灯前。
不过是个驸马,难道有陛下皇后和太子做主,公主还找不到更好的驸马吗?
“看陛下对安仪郡主那般纵容疼爱便知晓了,恐怕是因为殿下久不去看望陛下,陛下才转而在郡主那里寻求安慰呢。”明晴自觉猜透了陛下心思,“殿下是陛下最疼爱的女儿,只要殿下肯亲自去,无论什么五公主安仪郡主,都要落在后面。”
宁清悦却怒视她们两,“你们再说,就直接派你们去服侍陛下好了。”
“殿下饶命!”
宁清悦发怒,拂袖而去。
幼时她还什么都不懂时,也很喜欢这个父皇,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待大了些,知道了皇祖父和父皇做的那些事,她才知道自己到底托生于怎样一个皇族,恐怕在外人眼中,他们都是疯子吧?
听着宫外的非议,感受着宫人们的异常畏惧长大,早就让她对自己的父皇,对皇宫生出厌倦。
驸马与她相识,却丝毫不介意她可能会也有这种疯病,反而小意安慰她“公主若发病了,只管打我,可千万别伤着自己”,自那时起,她便对拥有一个正常的生活和疼爱她的郎君有了期待,后来,也终于如愿嫁给了驸马。
可这一切……都被她的好父皇给毁了!牙齿咬得声声作响,宁清悦心中笃定了,陛下根本不可能恢复正常。
她心中带着一丝对安仪郡主微妙的同情和不屑,连亲人被陛下斩杀,都还能上赶着来献媚讨好,果然是个为了荣华富贵不择手段的人,不然这郡主封号又是如何来的?
连连冷笑,长公主复闭眼,跪在小佛堂中,开始念起经书来。
阿绵不知这父女二人百转千回的心思,与她相处的都是人精,若她每个都去猜测一番,可不就要累死了。
“阿绵的字练得如何了?”走在御花园中,元宁帝忽然道。
“嗯……已有小成了。”阿绵想了想,这六年她的字好歹是太子一手教成,无论如何也差不到哪去。
“李安的字也算尚可,不如你们二人各写一字,朕来评评。”元宁帝兴致勃勃。
“哎哟我的陛下,您可别埋汰老奴了,老奴的字怎么能和郡主比,被太子殿下知道可不得拨了奴的……”
话被阿绵止住,笑看他,“既然陛下说了,李总管就别谦虚了。”
一行人行至御花园,竟开始在这里比起字来。
远处有一内侍盯着看了许久,等无人能注意到他时,便小心退下,快速回到居所内写下一封信,又唤来信鸽,将其传了出去。
数日后,镇北王府。
“王爷,信到了!”管家急匆匆赶到书房,见主子正在作画,不由放轻脚步,“王爷,是京城的来信。”
“嗯,放着吧。”宁礼依旧双手作画,不同以往的是,他此刻竟是双脚站立于地,再也没有借助轮椅。
双臂有力,画作一笔而成,毫无拖沓。
管家没有出去,站了会儿,等宁礼开始拆信才小声道:“王爷,张大夫说了,您此刻还不能久站,在这件事上切勿……急功近利。”
宁礼顿住,眸中闪过不悦,终究还是压下戾气,“本王知道,你退下吧。”
他将信看了一遍,下一刻已将字句都记在心中,随后将其丢到了火盆中。
火舌瞬间窜上宣纸,墨色字迹被步步舔舐,火光映着他的面容,衬得他一半昏黄一半白皙。
信中大致说了些近期京城发生的事,除了着重说了下大皇子有异动并有意寻他联手之外,还提到了安仪郡主重新住进宫的事。
虽然对外说的是柔妃有恙,安仪郡主在宫中侍疾,但深知内情的宁礼岂会猜不出,阿绵这是侍的元宁帝的疾。
想到阿绵,他脑中浮现的是数年前那张天真可爱的小脸,对着他时眸中永远带着暖意和关心,那是他在宫中数十年岁月中,从未感受过的……温暖。
即便他如今有了权势,地位与从前相比有天壤之别,他发现心中怀念的,竟依然是那个小姑娘的轻言软语,一颦一笑,仿佛那些才能带给他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满足与惬意。
可惜,阿绵还是太心软了。
宁礼轻叹一声,负手向南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