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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久带着心有余悸去了,宣仲安看着他走后,一如平常一般淑静不言的少夫人,不由地笑了。
他垂头侧脸问她:“怕吗?”
许双婉点点头,“怕。”
“没见着啊?”他又摸上了她的脸。
许双婉没动,老实地道:“心里有点怕,面上看不出来。”
她装的,已经习惯了脸上不带出什么来,但死她还是怕的,她不想死。
“那要怕到什么程度,面上才看得出来?”宣仲安嘴角的那点笑又深了。
他说得调侃,许双婉却就此认真地想了想,思忖过后也是不无遗憾地道:“还是这般罢。”
就是要死了,为着侯府的脸面,为着她自己的脸面,她还是在人前做不出哭哭啼啼,惊骇畏惧的模样来。
尤其她现在的心更是硬了。
“这也好,像你夫君。”宣仲安脸靠了过去,印了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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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是七月中旬,正是京城一年当中最为炎热的一段时间。单久要定亲,圣上还赐了些珍贵之物予他,施家那边,在单久与施如兰的亲事说定后,先是非要单久去施家下聘,但后来,也不知为何,这施家就又没了动静。
但单久也是去了施家一趟,不过是小坐了一会就走了,表面上看来算是皆大欢喜。
而许双婉做的这桩媒,药王师徒甚是满意,在外去是遭垢病不已,遭了不少耻笑。
她千挑万选,就给药王徒弟找了一个母亲已亡,在家不得父喜的女子,且家中门第不高,这种姑娘,京城当中就是个守城门的小将卫家中的姑娘,也不见得比她差。
还有以往许双婉没答应来往的旧日侯府亲戚,在其中也不免煽风点火,说起了她的办事粗糙来。
不少人都如此说,还有神通广大的,递眼药递到单久面前去的,非说归德侯府的那位少夫人是在害他……
姜家的舅母们知情了,尤其是姜二夫人这个性情分明的,被气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差点气炸了。
这时许双婉肚子又大了一圈,这一个大大的圆肚子简直就是跟强行挂在了她的身上一般,显得很是突兀,宣长公子也是跟他还在肚子里的孩子说:“我喂你娘吃的,都长你身上了,以后出来了,记得千万莫要跟你娘抢食吃。”
说完又补道:“你爹我揍人屁股,抽人鞭子甚是有一手。”
侯府小公子宣洵林在一边,心有戚戚然地点了点头。
兄长说他写字如乌龟在爬,这段时日抽查他的功课,就没少拿鞭子抽他,嫂子把鞭子帮他藏起来都没用,总有人会给他兄长又送上一根。
至于打屁股,夏衫甚薄,他哥哥扒都不用扒裤子,把他按到腿上就开揍,再方便不过了。
洵林被揍得甚是乖巧,都不跟他嫂子淘气了,也更粘着他嫂子了,他哥哥在家都要跟着嫂子走,生怕一个没跟住,他哥哥提了他过去就是揍人。
这厢许双婉在外也不再是那个“许家出了个好姑娘”的许二姑娘了,她成了一个眼光不好,脑袋糊涂,没有娘家的侯府少夫人,不过在侯府内,她的日子算是非常好过了。
这时,侯府新选的仆人也熟手了,她在京外收了一家脱手田产的人家的手里的田,近有二千两亩去了,且这田以前还是侯府的祖产,后来被发卖了的,她买入手才知以前是归侯府的,公爹也因此欣慰不已。
不止如此,先前长公子在她被诊出怀孕的时候给了她一片地,说是给她为侯府添丁的贺喜,这是算在她的私产里头,现在五个月过去了,长公子说她那块地不用闲置了,可以起一排铺子,日后那块地那边,户部跟顺天府要在那边立一个肆,给买卖人做生意。
许双婉一算,那块地可以起八个后面带院子的铺面,她便拿着长公子说她为侯府添丁辛苦了的十万两辛苦费去起房子了。
许双婉这也是完全明白了为何京中当媳妇的为何这般喜爱生孩子了,诸多她知道的新媳妇刚成亲还没两个月,要是没孩子就要愁得食不下咽。
原来怀个孩子有这么大好处,许双婉悄悄地在心里给自己的孩子起了个叫“聚宝盆”的小名。
这孩子太来财了。
如此,她倒是希望这个孩子落地是个姑娘,不是她不想头一胎是生个儿子,而是要是个姑娘的话,这铺子就是她自己挣来的,以后把这些都给她添妆当嫁妆,谁也没话说。
许双婉偷偷地希望她是个姑娘来,因此也探了下长公子的口风。
宣仲安听她装作不在意地来问如果孩子是个姑娘怎么样的话,也是问她:“才来问我啊?”
许双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许是婆婆生的两个,哪怕夭折了的孩子都是男孩儿,她婆婆一直就当她怀的是男孩,她也便如此认为了。
也不是没有想过怀的是女儿,只是她年纪小,她心思着要是女孩也不要紧,且待来年就是。
现在她格外想这是个姑娘,便有点想知道夫君心里是怎么想的了。
“长女啊,如若是长女的话,”宣仲安寻思了一下,道:“甚好,就是以后我便不能只抱你一个人了。”
“啊?”
“女儿也是要抱抱的。”儿子就免了。
许双婉哭笑不得,不过,见他神情当中无丝毫不喜,这心到底是放了下来。
宣仲安看着她似喜似嗔的粉脸,也是微笑了起来。
他在外头刀起刀落,想保全的,也不过是府里的这几张笑脸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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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一过,许双婉这身子就觉得越发辛苦了起来,肚中孩儿也越发调皮,时不时要在肚子里翻个跟斗折腾母亲,但这时候,她的事却越发地多了起来。
许家又请来了人当说客,言语之间是她应该懂得了没有娘家的人是何等无依无靠的滋味了,外人说道起她来,头一个说的不是她是侯府尊贵的少夫人,而是她就是个没娘家,没人要的弃女。
再则,以后她要是在侯府吃了亏,在外面吃了亏,都没人为她出头,帮衬她。
许府请的这人是一个许双婉没想到的人,这是个有名的善心老夫人,经常救济穷人,做过不少善事,以前她跟许家关系也不太好,看不得许家那贪财成性的嘴脸,她跟这位善心老夫人也只有在几家夫人约着去庵堂上香吃斋饭的时候见过一两次,她因这位老夫人的好名声见了她,却没想活菩萨老人家却跟她说了这等话。
许双婉也知道要是客客气气地相送了她回去,但要是没答应她的话,她在外头的名声就要更差了。
连老菩萨来劝,话都听不进,这是何等的薄情寡义,冷酷无情啊?
许双婉只要想想,就知道这位老夫人回去后那些说她的话了。
她也是不知道这位姓程的老夫人为何走这一遭说这些话,但无疑,皆是因利,许家给了她想要的好处。
要说是这位程老夫人是看不惯来劝她的,这就贻笑大方了,这么久的事,她现在来看不惯,也未免太晚了些。
“我说这些,也是因为身为过来人,好心劝你……”程老夫人见她摸着肚子默而不语的样子,也是知道了,这位是个心里有主见的,一般的话是说不动她的,便又慈祥地笑道:“凡事留一线,日后好做人,你一直是个会做人的姑娘,想来心里也是有数的,是不是?”
这老夫人说起来,许双婉见她,就是因着她的那几分善名,她一不是什么家中亲戚长辈,二也不是什么亲近人,她能在许双婉面前有这倚老卖老的机会,就因为她得许双婉的两分看重,才进得了侯府的门。
要是不给那两分脸,她也就进不来了。
许双婉又再次尝到了自己“心软”的结果。
她也朝老夫人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看天色不早了,您家里人怕是在等着您回吧?您回罢,我送您。”
“那,你是个什么意思?”程老夫人碰了个软钉子,却不以为然,还是要个准话。
许家给她送了一尊刻了她模样的玉菩萨送给她,她看不上那些钱财俗气之物,但许家能用心给她送这么个礼,也是用心了,这般人家,再坏也坏不到哪去,来为他们说说情,也是她这个老婆子承蒙他们看得起了。
程老夫人走到哪就被人叫活菩萨,被人叫了这么久,她也有点当自己是活菩萨了,打一来,就压根就没想着这事办不成,且她说的话是占在理这边的,这许家出来的小姑娘再如何也不会不给她脸。
她要是真会做人,就知道她要是拒了,往后的名声只会更差。
“这事您容我想想。”
程老夫人又碰了个软钉子,有些失望,但想想,这又没明着拒绝,比之前的那些人要好多了,便放心了下来,只是走时又说道了两句:“小姑娘,你要想清楚了,老话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你莫要因一时之气,耽误了一辈子的日子。且那孤掌难鸣,你一个人,没个帮的人,家大业大,你如何扛得动?”
说着她老眼扫了焕然一新,富贵明亮的侯府一眼,嘴巴也巴了巴。
这侯府,是得势起来了。
难怪许家这么舍不得。
那两部尚书,现在是如日中天啊。
“天色不早了,我行动不便,就送您到这了,姜娘,你替我送程老夫人出去。”许双婉送到屋内这边的门槛内就不送了,笑着叫了姜娘一声。
“是,少夫人。”
“好,好,就送到这了。”程老夫人也回了话。
许双婉站在屋内,微笑地看着她带着她的下人,跟着侯府的人走远了,等她一走远,她嘴角的笑淡了下来,转身道:“来人,备笔墨。”
那些夫人们明里暗里都说是她是走了运才嫁的侯府公子,说她妻凭夫贵,这话说来,真是不假,一点也不假。
程家有个程老夫人有大善之名,她的儿孙就不是了。
许双婉的教养没法让她跟程老夫人没法直接说出让她闭嘴,老实点的话,但她有另外的法子让她闭嘴。
她写信的时候问虞娘子,“屠叔在哪?”
“许是在厨房那边,快午膳了。”虞娘回道。
“叫他过来一趟,说我有事找。”
“是。”
屠申很快来了,许双婉的信也写好了,她跟屠申道:“早上长公子跟我说他今日在刑部当差,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你现在亲自帮我跑一趟,把这信给长公子送过去,跟长公子说,这信里写的确是我写的无疑,也跟长公子说,是我让他帮我出这口气。”
说罢,她想了想,又道:“跟长公子说,这口气我非出不口,不出的话,今日的膳我都用不下了。”
屠申一听,连忙接过信纳入怀中,“您放心,老奴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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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申是午后才在刑部等到回堂口的长公子,他边看信,边听着屠申的话就是笑,笑得他身边的刑部中人汗毛倒竖。
他身边那个就是刑部出了名的鬼见愁的行刑刽子手,也觉得他们刑部这本就阴森的公堂更阴森了起来,不禁搓了搓手臂。
“李大啊……”宣仲安看完信,就开始折信了,打算把这封信好好保存起来,以后想笑的时候再拿出来看一看。
“属下在!”李大冒了出来。
“程家那大老爷,之前不是在街上强抢了一个比他闺女还小的民女当妾?”
“是。”
“那民女家的人,是当街拦了我部谁的轿来着?”
“好像是司门事的肖主事大人来着罢……”其实他也不知道,但大人说话要接啊,李大擦着脸上的汗道。
“是罢,这事既然呈到了我刑部面前,也不能不管,李大,你带几个兄弟,去程家把程大老爷提回来,说刑部接管了此事,要审。”顺天府最近的不少案子都被挪到了刑部这边来由刑部接管,其中也有小事,现在刑部管了这事,顺天府那边也没什么可说的。
“是。”
“去罢。”
李大赶紧走了。
“伍师爷啊……”宣仲安开始跟他今天带在身边办差的户部郎中说话了,“我听说程家有位大才子,就在咱们户部当职?”
“回大人,是。”还是刚谋的职,走了不少关系进来的,进来得不容易,伍达任回道。
“听说前年的科举舞弊案中,程家这位儿子也是榜上赫赫有名啊……”
伍达任不说话了。
“这怎么进来的?”宣仲安看着他道:“还是查一查吧?”
“下官觉得,是要……”伍达任看着他的脸,觉得是要查了,忙道:“是要查一查,是要查一查。”
“好了,去查吧,今儿就查,你去。”宣仲安指着门,等人去了,弹了弹信封跟屠管家感慨道:“少夫人足不出家门一步,却知天下事,这本事,子目愧不敢当啊。”
他还统管两部,他就不知道程大老爷强抢民女,程大才子进了户部当差还有之前还舞过弊之事,夫人厉害啊。
太厉害了。
把她惹火了,她就什么都知道了,一点也不装傻充愣了。
看来还是要惹火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