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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话 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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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省城盘桓几日,花小麦算是弄明白了为何柯震武养了那许久的病,却是越来越懒散。

    当一个人只将全副心思投于闲情逸致之上时,心情的确是尤其愉快的,即便那暂时被抛丢的“正事”乃是一直以来的心之所钟,也无法改变这让人无法直视的事实。

    清晨不必急于揉着惺忪睡眼起身,夜晚也不必熬到亥时过后方才归家,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玩,尽情的玩,这感觉实在是……

    羞愧,相当羞愧。

    于是,在两人将整个桐安城转了个遍,终于要启程回火刀村的那天早上,花小麦认为自己应该适当地表现出一点点归心似箭的状态来。然而还不等她开口说点什么,便已被某人轻易瞧出端倪,毫不留情地调侃道:“如何,放了几日的羊,心都散了吧,不想回去?不打紧,你可以跟我直说,我不会笑话你。”

    对此,花小麦只能竭力表现出不屑一顾的情态,一扭头,抱着两人的包袱气鼓鼓钻进马车里。

    孟郁槐来省城时只得一人,骑着老黑轻便简单,归去时,身边却多了个花小麦——以及满坑满谷从省城置办的各种新鲜物事,便又不得不雇了一辆车,拖拖沓沓地往回赶。一路上花小麦照旧给颠得魂儿都没了大半,待傍晚入了火刀村,家家户户已生火造饭,各种各样的食物香味在空气里掺杂为一体,闻上去亲切而又温暖。

    也是直到进了村儿,花小娘子才终于重新活了过来,撩开车帘,对离马车不过几步之遥的孟郁槐道:“车上太多东西了,咱们先回一趟小饭馆儿行吗?该丢在那边的东西就卸下来,省得一股脑搬回家,又被娘念叨。”

    孟郁槐无可无不可,拍马朝前疾行一段,引着车夫去往村东。车还未停稳,花小麦便迫不及待地跳到平地上,跑了两步,却猛然又停下了。

    小饭馆儿这几日并未做买卖,只有周芸儿一个人住在里面,按道理来说,应当是不会开门才对。可是眼下,那大门却开了半边,里面透出些许暖黄色的灯光,隐约还有说话声。

    她心中疑窦顿生。十分迅猛地回头冲孟郁槐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出声。自己则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大堂之中空空荡荡,大部分的椅凳都被反扣在了桌上,唯有角落中一张小桌旁有两人一坐一立,仔细一瞧。却是周芸儿和……文秀才?

    “文大哥,你吃吧,我师傅不是……不是说过吗?你随时都能来我们小饭馆儿吃饭,我用的食材,也都是这两天练刀功时剩下的,没多花钱,不碍事。”

    周芸儿面向大门这边站立,隔得这么远,仿佛都能看见她脸上的红晕。略有些局促地搓了搓裤腿,垂着头小声道。

    文华仁盯着摆在面前的三盘两盏,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唾沫,嘿嘿傻笑两声:“这……不大好吧?孟大嫂的确是说过那话不假,但这几天她又不在。我……”

    “没关系,我师傅不是那种计较的人。”周芸儿慌忙摆了摆手,“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等她回来,我再自个儿同她交代就是了。我随着我师傅学了半年的厨,自知手艺比她还差得远,平日里除了给酱园子那边送午饭之外,也不敢轻易让旁人尝我做的菜,亏得你不嫌弃……你吃吧,真的没关系的,再过一两个月你不是就要启程去考秋试吗?到那时,我就算想找人替我试试菜的口味,只怕也没那么容易了。”

    花小麦差点笑出声来,忙不迭一把捂住了嘴,身后孟郁槐也靠了过来,朝里一张,眉头才刚刚拧起,就被她飞快地扯到一旁,做着口型无声地道:“咱们还是先回家。”

    旁边那车夫赶了一日的路,又累又渴,颇有些不乐意,一个没忍住,小声埋怨道:“哎小夫人,您能有个准主意吗?这村子说大不大,东跑西颠儿地来来回回也够人受,你……”

    “嘘!”花小麦将手指竖到唇边,狠狠瞪他一眼,一把将他扯得远些,“不是说了别出声吗?最多等下再多给你两个车钱就是了,叽歪来做什么?”说罢,再度跳上车,百般催着他走。

    孟郁槐行至车窗边,摇了摇头,无奈道:“这不大合适吧,孤男寡女,成何体统?”

    “有什么不合适的,老古董?”花小麦便撇撇嘴,“咱俩没成亲那会儿,孤男寡女的次数可多了,那时候怎么又不见你诸多意见?芸儿胆小怕事,跟人说句话就脸红,那文秀才更是迂腐得要命,你指望他能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会子闯进去,也不过闹得大家尴尬罢了,何必?”

    一句话将孟某人后头的说辞全都堵了回去,左右无法,也只得冲那车夫抱歉一笑,调转车头,回了村子南边。

    两口子一块儿消失了好几天,不用想也知道,孟老娘心中肯定是憋着老大火气的,只是暂时无处撒发而已,而两人一旦回到家,那不是亲生的儿媳妇,便必然会被当成靶子,接受她口水攻势的无情鞭笞。

    考虑到这一点,花小麦事先就认认真真做了一番心理准备,临进门之前,又扯着孟郁槐叨咕了好一会儿,这才胆战心惊地进了院子。果然,才刚刚踏进院门,孟老娘便像支利箭一般扑了上来,寒着脸,指着她便要开骂。

    “娘,小麦给你挑了好些东西,尤其是那布料,在芙泽县城根本买不着,一块块都是她亲手选的,您来瞧瞧啊?”

    孟郁槐很是利落地一步跨过去,挡在了花小麦跟前,顺便冲她使了个眼色。小媳妇手里搂着好些海味干货,哧溜一声便窜进厨房里。

    孟老娘真个被吸引了注意力,竟随着孟郁槐走到院子外,将车上搬下来的一应物事细细翻看了一遍,少不得挑剔上两句,手上却是半点不含糊,拖拖曳曳,将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都抱回房中。

    花小麦躲在厨房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从那些个海货中拣容易泡发的挑了几样,又从柜子里取出往日熬下备着的高汤。快手快脚地在灶上忙碌起来。

    海味泡发和烹制都需要时间,这一日的晚饭就比平时吃得迟了些。孟老娘尝了两块儿子儿媳从省城带回来的糕点,其实并不觉得饿,但总归是心里不痛快,勉强在堂屋等了一炷香的工夫,便有些坐不住,终究是踮着脚冲到厨房里,高声嚷嚷起来。

    “你是要饿死我?你说说,郁槐巴巴儿地娶你回来,能派上甚么用场?口口声声说要去与他送重要东西。我且信了你罢。可东西既然送到。你不麻溜地回来,还在那儿耽搁甚么?好家伙,这一去就是四五日,让我日日同你那酱园子里的伙计吃一样的饭食。这种事你竟也干得出来?!”

    她来得都算巧,话音将将落下,花小麦便把灶火上的一口瓦罐端了下来,往她面前一送,笑嘻嘻道:“娘,饭做好了,你瞧瞧这个可还喜欢?”

    瓦罐中是几样用高汤炖煮的海味,贻贝干虾等物,又加了些牛蒡、白菘和香蕈。热气腾腾煮成一大锅,汤汁离了火兀自咕嘟咕嘟滚个不休,将那股子浓烈的香气全都卷了起来,横冲直撞地往鼻子里钻。

    “可惜是夏天,冻豆腐不好买。不然若再搁些那个,滋味会更好。”花小麦觑着她的脸色,唇角一翘。

    孟老娘再次成功被转移注意力,盯着那汤汁瞧了半晌,木木然道:“这是……甚么玩意儿?味道倒还挺……”

    “不过就是各种海味一锅烩罢了,叫它海鲜火锅也使得。这滚烫的汤,当时吃了或许会出一身汗,但临睡前洗个澡,浑身反而觉得更舒服……只我不知道您喜不喜欢这些个海里头的东西,您要是……”

    “上桌,上桌。”孟老娘哪有工夫听她说这些?紧紧盯着那瓦罐,一叠声地催促,脚下捣得飞快,一径跑进堂屋之中。

    ……

    大概是因为儿子终于平安回来,那一锅海货滋味又着实浓厚的缘故,这天晚上,孟老娘可说是兴致颇高。饭桌上话特别多,又与孟郁槐喝了两杯,原本满肚子都是牢骚,此刻看见花小麦,竟也觉得顺眼了几分。

    几杯酒下了肚,她面上微露几丝红,忽然想起来什么,用筷子点了点花小麦,仿佛很不耐烦地道:“对了,你二姐生了。”

    “噗!”彼时花小麦正夹了一只贻贝往嘴里送,冷不丁听到这个,手就一歪,贻贝那滚烫的外壳正正蹭在她嘴角,烫得她低叫一声,忙捂住了嘴。

    “娘,您说……什么?”县城里那老神仙邢大夫不是说要等到月底吗?这还有好几天呢,怎么……

    “你聋啊?”孟老娘使劲瞪她,“我说你二姐生了,就是前天吧,生了个大胖小子,七斤多呢。”

    花小麦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心里头涌起一股恼怒的情绪,又不得不拼命忍住了,死死攥住拳头。

    孟郁槐瞟她一眼,眉头纠结成一团,不悦道:“娘,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说?”

    “嘁,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家的事!”孟老娘冲着半空翻了个老大白眼,“我能记得就不错了!”

    说着,又晲了花小麦一眼,鼻孔里喷出一股冷气:“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心里肯定骂我呢吧,有本事你倒是说出来啊!你嫁进我家总有半年,那肚子一点响动都没有,跟我置气?你就没那资格!”

    花小麦心道,不然你想怎么样?忍你也不对,是不是要我跟你抱着在那泥地里滚上两圈撕打一番,你心里就安乐了?

    她咬了咬牙,仍是没做声,搁下筷子便想站起身,被孟郁槐从桌下伸来一只手给摁住了。

    “今儿太晚了,现在跑去也只会打扰人。横竖明天小饭馆儿也来不及做买卖,一早你便过去瞧瞧,多拿些咱们从省城买回来的东西。那袁家的事等不得,明日我得先去镖局安排人手,顺便打听那名士宴的结果出来了没有,晚间尽量早点回来去探望。”

    他的嗓音是天生的低沉稳重,听了很使人心中安定,末了又补上一句:“你莫急。”

    花小麦想想,也的确是这么个理儿,唯有暂且罢了,只是再无心思吃饭,更没那心情去应酬孟老娘,只在桌边默默坐着相陪,孟老娘再说什么,也只是“嗯嗯啊啊”个两句,再不肯接茬,等她吃饱喝足,便将碗筷收进厨房洗刷干净,然后立刻回了房。

    因为惦记着花二娘和那刚出生的小娃娃,这晚,花小麦自然是不要想睡个好觉的,辗转反侧了大半宿,好容易等到天亮,估摸着景家老宅应是已吃过早饭,登时迫不及待地带着东西上了门。

    景老娘不过与她招呼了一声便走开了,至于景老爹和老太太,是根本就没现身,倒是那景泰和,这会子仍在家中,猫着腰在墙角里不知拾掇些什么。

    花小麦叫了一声“姐夫”,他立即回过头来,憨厚地一笑:“小妹来了?听说你和郁槐哥去了省城,刚回来?”

    “嗯。”花小麦便点点头,抱歉地道,“对不住姐夫,我是实在没料到,要不应该早点回来才是,也没能帮上你们的忙。我二姐和小娃娃还好吗?如今可已醒了?”

    景泰和初当爹,听人提起儿子来,笑得愈加开怀,使劲点点头:“挺好,母子平安。小家伙儿是个懒的,生下来一整天才睁眼,胖的像个小猪,除了吃就是睡,不闹人。就是你二姐吃了苦,难为她……”

    “邢大夫不是说我二姐要月底才生吗?他医术高明,应是不会出岔子,怎么……”

    提到这个,景泰和脸上的笑容便僵了僵,伸了手去挠头。

    “这个……我也说不好,得了空,是得去向邢大夫打听打听。”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小妹,有个事儿……得让你知道,那个……大哥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