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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欢刚说完,门外已经没了声息。曹氏原本只是假哭,见陶氏并不理睬自己,又想起儿子居然唤她“姨娘”,不禁悲从心生,眼泪哗哗往下。她坐在地上哭了一盏茶时间,眼见何欢自顾自悠闲地喝茶,只能慢慢止了眼泪。
“好了,你哭也哭过了,闹也闹够了,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按不按手印?”
曹氏讪讪地站起身,随意整了整头发,低声说:“手印我是不会按的,最多,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全听你的。”
何欢嗤笑一声,摇头道:“你嘴上说得漂亮,谁知道你是不是说话算话,说不定明日你就不认账了。”
曹氏见何欢的语气似有软化,信誓旦旦地承诺,她一定说到做到。何欢依旧只是摇头。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好一会儿,最后何欢说道:“你要我相信你,总得给我一个值钱的信物。”
曹氏猛然睁大眼睛。她不会签下卖身契,银子更是她的命根子。她用力摇头。
何欢站起身,不屑地说:“既是如此,那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你……从一开始就想夺我的银子……”曹氏低声嘟囔。
“曹姨娘,既然你不信我,最多我立个字据给你,保证你的东西将来一定会还你。当然,如果你实在舍不得,也可以签下卖身契。不过别说我没提醒你,一旦你卖了身,就表示你的一切都是何家的,包括你攒的那些家当。”
“你……”曹氏不敢骂何欢卑鄙,磨磨蹭蹭拿出了自己的私房银子。
何欢本以为曹氏为人锱铢必究,不予余力地四处抠钱,一定存了不少私房,结果十年的时间,她居然只攒了三十两银子。
何欢拿着银子走出东厢房,就见白芍正站在廊下等着自己。“怎么了?”她看了一眼正屋的方向。
白芍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低声说:“老太太……”
“是姨奶奶。”何欢纠正。
白芍急忙改口,又告诉何欢,魏氏得知她让张伯去请当铺的黄掌柜,把人拦下了,说是她干不出堂而皇之变卖家财的事,更不许黄掌柜这样的人进出何家大门。说到这,白芍小声请示:“小姐,不如让奴婢和张伯偷偷从后门把屏风运出去,像以往那样,悄悄把东西做个活当,以后再想办法赎回来?”
何欢不答反问:“姨奶奶知道这件事,是她不小心听到,还是张伯告诉她的?”她手上已经有了银子,暂时并不需要非卖屏风不可,她不过是借着这件事,试探每个人的反应,毕竟她对何家众人的认知只是凭借真正何欢的记忆。说实在话,她对表妹的判断力并没什么信心。
当下,白芍低下头,手指不断绞着手中的帕子,喃喃低语:“是张伯告诉奴婢,他得请示姨老太太,所以……”
“行了,我知道了。”何欢转身往正屋走去。
“小姐。”白芍追上她的脚步,从帕子中取出先前的两文钱,递还何欢,说道:“奴婢已经吃过东西了,这两文钱是老爷临走前给您的……”
“不管谁给的,这就是两文钱而已,我给你,你拿着就是。”
“可是……小姐,您说过的,看到这两文钱,就像看到老爷一般。”
“父亲、母亲一直都在我心里,有没有这两文钱都不会有什么改变。既然你已经吃过了,就留着它们。今后家里的事儿多,若是我有顾不上你的时候,你自己想办法填饱肚子。你从小就跟着我,我们的情分自然不同,以后得齐心协力把日子过下去。”
直至何欢踏入魏氏的房间,白芍仍旧怔怔地站在廊下,这一刻,她觉得手中的两文钱重似泰山。慢慢的,她眼眶泛热,又急忙压下眼中的泪光。既然小姐不喜欢她哭哭啼啼,以后她绝不会在她面前掉眼泪。
正屋门口,何欢象征性地敲了敲门,跨入屋子就见魏氏正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她不疾不徐地说:“姨奶奶,先前你不是说,愿意助我嫁入沈家吗?”
魏氏睁开眼睛看她,说道:“我虽愿意助你,但我仔细想了一下,你说青松观什么的,不过是你的推测罢了……”
“的确是我的推测不假,但是去试一下,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
魏氏打量何欢,回道:“即便沈经纶真的会去青松观,我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姨奶奶,你不愿帮我,直说就是,何必找理由搪塞我……”
“我怎么搪塞你了?”魏氏沉下了脸。她已然让张婶打听过了,林曦言果真死了,留下一个刚出生的儿子。至于青松观,据她所知,沈经纶的确喜欢去那里小住。何家穷得揭不开锅了,何靖太小,陶氏和曹氏一向没用,当下何欢才是她唯一的筹码。
想到这,她缓和了语气,缓缓陈述:“就算我要走,也得把家里的事安排妥当,再酬办些银子……”
“这是十两银子,我想,足够姨奶奶在青松观住上一段日子。”何欢把银子放在桌上。
魏氏一下睁大了眼睛,双目放光,随即又在心里冷哼一声。
何欢没空理会魏氏的心思,她必须把魏氏送走,以免她在背后捅她刀子,或者不小心作出什么糊涂事,拖她后腿。她清了清喉咙,说道:“姨奶奶,你不是不知道,沈大爷心思细腻,若是等沈家派人来报丧,你再去青松观,他定然会觉得,姨奶奶是在那里等着他。到时你我见不着他不说,说不定还会被赶出来。姨奶奶,这次是我们的最后一次机会,你应该不会没想到,林家还有一位尚未婚配的二小姐吧?”
一听这话,魏氏顿时急了。她隐约听说,林曦言刚怀孕那会儿,那位二小姐就经常去沈家走动。至于沈家,林曦言留下一个儿子,怎么都需要母亲的照顾,林二小姐是最适合的选择。
“我收拾了东西就走。”魏氏一边说,一边收起桌上的十两银子。见何欢似乎不想提及卖屏风的事,她只能主动开口:“别说我没提醒你,家里虽然早就不比从前,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往家里带。再说,你既然对婚事有了主意,就该爱惜自己的名声,不要让沈家觉得,你经常和不三不四的人往来。”
“姨奶奶,你这话我就不明白了。我堂堂正正把自己的东西卖给别人,想换些米粮让家人果腹,怎么会是‘和不三不四的人往来’?”
“你把当铺的人招上门,这也算堂堂正正?”
“人家也是正经的生意人,怎么就不是‘堂堂正正’了?再说,这些日子家里的吃穿用度,都是我用母亲的嫁妆从当铺换来的银子,先前怎么不见姨奶奶嫌弃银子不正经?”
魏氏语塞,憋着气咽下已经到嘴边的话。何欢见状,接着说道:“据我说知,早几年表姐也找那位黄掌柜当过东西,这事沈大爷也知道。据沈家的下人说,沈大爷从来不会看不起穷人……”
“我说不过你,反正我只是‘姨奶奶’,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魏氏转身去了内间整理衣裳。
半个时辰后,魏氏由张婶陪着前往青松观。驴车走后没多久,张伯带着永记当铺的人回来了,不过来人并不是黄掌柜,只是铺子的一个年轻伙计。
何欢看到他,只能暗嘲自己思量不周。蓟州城人人都知道何家已经山穷水尽,哪里还会有值钱的东西。永记当铺派了一个伙计上门,已经算很给面子了。她暗暗叹一口气,亲自领着伙计站在屏风前,伸手敲了敲木框,笑道:“这位小爷,这屏风看起来陈旧,但是你听这声音,木头已经有不少年份了。”
伙计眼神一闪,回道:“何小姐,小的当不起‘爷’字,至于这屏风,又破又旧,小的看您的面子,如果您愿意死当,一两银子,我回铺子禀告了掌柜的,再派车子过来把东西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