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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扭头向我笑道:“良媛您说是不是?”
我微微一笑。
目光从蔻儿掀开的帘子中看出去,前后俱是浩浩荡荡的护卫和宫人。街上行人早就回避在两侧,偶有些胆子大些的,便抬头对车驾或好奇、或艳羡的打量。
我留神细看,街两边还是有关门歇业的铺子——战事的阴影在这座城里毕竟还是有所投射。只是京都承平已久,绝大多数人没放在心上、照旧安居乐业而已。
“京都内自然是繁华的,可临近的几个城郭早就有从叛军占了的州县逃来的流民了。”随侍在车驾旁护卫的萧十三忽然接口说了句。大抵是想起了流民惨状,这铁骨铮铮的汉子颇有几分不忍的语气。
若是这场叛军引起的战事能早日平定就好了。或者,我应该将那连弩制法给晟曜?
可我随即想到,那便也同时意味着——谢氏,必定满门被斩。我心中一阵刺痛,不敢想象昌若身首异处的样子。昌若哥哥,你一向睿智平和,怎会同意谢武候带领族人犯下这样的错!搅乱这江山黎民,也将谢氏一族拖入这样万劫不复的危险境地。
顿时打消了念头。
更何况,如今的叛军主力,其实都是过往的大齐军队精锐。真要在平叛战事中用硬碰硬的打法,不仅杀戮太过,对大齐兵力也是实实在在的削弱。若内耗太多至国力兵力羸弱,则北地、南陈,甚至东魏余孽,必定闻风而至。真到了那一步,这天下才是真正的乱局了。而无论何种乱局,最苦的永远都是百姓。
我伸手揉了下眉心,长吁一口气:还是要想其他的法子才好。
晟曜之前让哥哥去探五皇子的意思,多半也是要分而化之。先瓦解叛军几股势力之间的联盟,再各个击破么。倒不失为一招好棋。但愿五皇子能记起血脉相连的兄弟,不再刀兵相向。
卫王府内,晟曜另一个兄弟晟晙却是消瘦憔悴,一身素袍。“多谢良媛。请受小王一拜。”言毕深深的弯下腰去。
我心内叹息:昔日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一朝风云变幻便成阶下囚。侧过身避开了他的礼,口中道:“王爷言重了。”
双成随在卫王身侧,端方温雅,柔声道:“小莞大恩,我夫妻二人皆铭感五内。便受他一拜又怎的。”
我笑道:“我也只是侧面提一提,准不准的,最终还是我家殿下说动了陛下的缘故。王爷身份尊贵,又素来得陛下喜欢看重。解了囚禁是迟早的事。”
“哼。父皇喜欢看重我?”卫王嘲讽的一笑,“本王真没觉得。反倒是太子殿下,此次叫我意外,竟愿意对我施以援手。”
“王爷,他不仅是太子殿下,更是你的六哥。有兄弟之义在,他为你说话,不是应该的么。”我把晟曜对他的善意如实的铺陈了几句。
可卫王与晟曜敌对多年,一时不能接受,反冷笑道:“是吗?皇家哪里有兄弟之义,向来只有胜负之分、君臣之份罢了。”
我见他对晟曜毫无亲近之意,便有些为晟曜打抱不平的道:“为何不能有兄弟之义?王爷尚在幽居中,小莞就不多做叨扰了。”便不再理卫王,只携了双成的手,细细问了些起居用度。末了叫侍女们把带来的东西留下,低低对双成道一声“保重好自己。”便起身告辞。
卫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终于在我将要登上车驾之时弯腰祈请道:“可否请良媛代为美言,早日解了小王囚禁。日日在这里,无事消磨,有志不得伸,实在难捱。”
双成亦道:“在他心中,爱护大齐之心甚于一切,如今却被威帝误会、被国人唾骂。半点都动弹不得、一身才华无法施展。对他这样骄傲的男儿来说,实在太痛苦。小莞,我求你,若有可能的话——”
我抬手止住了她的话,正色看向卫王:“王爷着急解了囚禁,究竟是要报效大齐,还是为了方便投奔叛军?”
卫王气极反笑:“林氏误我,谢氏诓我,废太子弃我。我已对他们失望透顶、愤恨不已,怎会投奔失节失义、反叛大齐的他们?”
我嘴角牵出一丝嘲讽,不置可否的看着他。
“你不相信我?”卫王喊道——这一声,似乎要把自端午兵乱以来大半年的委屈愤懑都喊出来。
我冷然的道:“殿下,您对叛军来说,就如同随时可以立起来猎猎招展的一面旗帜。若是废太子不成,谢氏、林氏又暂时不能自立为王,那他们就依然需要一位大齐皇族来为他们凝聚人心,好占一个名正言顺。毕竟,林氏本就是您的母家。所以,我相不相信您,并不重要。是不是能够解了卫王府的围禁,也不是单纯靠着我相信您就能行的。”
他与双成皆默然。
我深吸一口气,道:“关键是,卫王您,相不相信自己真的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和登顶的契机。若是您真认为,这些日子都是国人误会了你,陛下冤屈了你,那么,你总有机会能证明给他们看的。”
我扶着翠浓的手上了马车,在车帘放下之前,扭头看着卫王和双成道:“我与双成,投契若姐妹。殿下对王爷,心怀兄弟之义。王爷细想想便是。无论陛下对王爷如何,是否解禁您,王府一应用度,东宫自会一如既往的着人照应。就此别过,还请二位珍重。”
双成含笑,面露感激,她扶着的卫王神情复杂,晦暗不明。
我颔首一笑。厚重的车帘垂落,阻断了各自的视线。车驾缓缓移动了。
车外忽然传来卫王的声音,“我自会证明。”几乎要淹没在护卫们整齐的马蹄声中。
第二日便是除夕。
宫内人人脸上都带了七分喜气洋洋——翠浓说这是掖庭局里给宫人们定下的规矩。举凡重要节气里,不能说不吉祥的话,不许哭丧着脸。甭管心里如何,脸上,要笑。
宫人们是这样的规矩,宫眷们又何尝不是!
我抚着自己的脸,微微扬了扬眉头。
今夜必定是满堂天家富贵气象,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三分话与一片心共舞,奉承笑跟嘲讽语齐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