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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封后和册立国之储者的大事前,林如海由翰林院入职督察院,做了江南道的掌印监察御史,便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不过,侍读、侍讲学士虽是清贵之职,又常侍于皇帝御前,却并无实权。而大夏的都察院下设十五道监察御史,皆为正七品官职,足有一百多人,分区掌管监察,大事奏裁,小事主断,官位虽不高,但权势颇重。掌印监察御史,是这些监察御史的长官,掌本道印信和主持事务,最初以河南、江南、浙江、山东、山西、陕西六道为掌印道,到了启祥帝时,十五道皆设掌印御史。
林如海正是江南道的掌印御史,启祥帝还给了他直接审判行政官员之权利,也就是说,江南一道,除了总督、巡院之外,其余江南各级官员皆可直接审判。
现任都察院左都御史戴博也是出自袁诤门下,林如海的师兄。林如海到职那日,见过各级长官之后,戴博意味深长的说:“如海如此年轻,却已身负重任,真令吾辈汗颜啊。”
林如海一愣,随即拱手道:“在下学疏识浅,不令圣人如此看重,心正惶恐得很。”
“呵呵,如海若有不决之事,可来问我。”戴博决对是个心明眼亮之人,之前还对皇帝要立后、册太子之事有所迟疑,一见林如海入了都察院,直接掌了江南道,他心里就有数了,太子必是宁王萧谨。
满天下的人都知道萧谨与林如海入日拜师,老婆为闺中好友,两家是通家之好,独子与宁王世子自小一起长大,最近两年更是常常被启祥帝带在身边,待遇甚至超过许多皇孙。在这个时候,给他换了地方,分明就是给太子在江南插入一个自己人。
江南乃赋税重地,每一任新君上位,最先想控制的地方也是江南。可是说,只要江南不乱,天下便安稳十之七八。这么重要的地方,历任总督、巡院皆是圣人的心腹,怎么可能送个跟皇子特别亲近的人去做掌印监察御史?唉,圣人这是要给新君铺路了。
说起来,朝廷里就没有蠢人,戴博能想到的,自然其他人也都想到了。宁王萧谨早在林如海换岗的第一天,就带着家小过府道贺。
两人坐于书房,同时端茶就口,慢慢品着,却谁都没有先说话。好半天过后,林如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率先打破了沉默:“圣人的意思,想必你也看出来的,这是让我给你打前锋去了。”
萧谨的神色很是复杂,修长的手指摩擦着茶盏,迟疑道:“我,我还有些不敢相信。”
“有毛不敢相信的?封后诏书已下,圣人还能反悔不成?”林如海扬眉笑道。在他看来,启详帝这老头挺好面子的,一般下了旨就不会改。反之,若是没下旨,他的话就特别的不靠谱。
自己亲妈能当上皇后,萧谨也是很高兴的,他慢慢绽开一个温和的笑,“母妃苦熬了半辈子,如今才算出头了。”
林如海:“呵呵。”从她入宫那天起,就再也没有出头的日子了,无论是皇后、还是太后,依然很悲催。可这话他不能跟萧谨说,只能呵呵笑了一声。
“此去江南,你要小心甄家。”萧谨轻击桌案,没头没脑的蹦出一句话来。
林如海正拿块鸳鸯酥在吃,倒不出嘴来,只好在眼睛里写满了问号。
萧谨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齐王前年纳的侧室便是甄家的女儿,听说颇受宠爱,先后生下两个儿子。要知道,齐王嫡妃并无嫡子,还于去岁一病而亡。”萧谨对甄家真是特别的没有好感,先是他,再是鲁王,这回又是齐王,各家王府里有甄氏女的就有三家,其余的也都或多或少的跟甄家有些关系。靠,这是显摆他们家女儿多么?他所有有不满明晃晃的在脸上写着,一点也不避讳。
林如海好容易咽下嘴里的东西,喷笑道:“人家如花似玉、知书达理的女儿都委屈的给你当了侧室,你还不喜欢,天天冷着人家,还能怪人家换个人投资!说不定,甄家还可惜呢,白在你身上浪费个好闺女。”
萧谨冷着脸:“当爷稀罕么!”
“不过……”他严肃的表情,“甄家在江南盘距江南多年,势力不容小瞧,你此次去,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不要着了人家的道儿。”
林如海点了点头,“放心吧。”
后宅里,崔氏十分的舍不得贾敏:“你们这一去,不定得几年才能回来。”
“放心,我会常常写信的。”贾敏笑道。
“唉,这几年多亏了你常常开解我,否则我和我们王爷也不会这么好。”崔氏叹了口气,萧谨在朝中所受的压力越来越大,心情自然不会太好,神情不免阴郁,让她心里发怵。再加上鲁王、齐王真是手段尽出,美人计这么好用的招数怎么可能舍下。有两次,宁王都已经入坑了,还有一次跟崔氏吵了一架。崔氏真是憋屈死了,眼看着小妖精得意,内伤得很。若不是林如海和贾敏两个,他们夫妻两个就算是合好了,只怕心结也结下了,不会如现在这般和睦。
崔氏至今都记得,林如海冲进宁王的书房,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了一通,两人甚至动了手,打了一架,两人都是鼻青脸肿的,惹得圣人发了火。事后,宁王破天荒的来跟她道歉。
贾敏微微一笑:“宁王千岁是个温和宽厚的人,无论什么事,你只管跟他多诉诉苦,他会体凉你的。”崔氏基本上就是那种很贤良大度的正妻典型,多作少说,甚至不说。这样怎么行,你做了那么多事不说,男人怎么可能知道。
崔氏笑笑,“自从你上次说过,我便改了。”效果还不错,有些很为难的事,萧谨自动就接手了,省了她不少事。
大人们依依惜别,萧琛与林睿两个更是难分难舍。此时手拉着手坐在一起,正对着抹泪。
崔氏看到说:“唉,琛儿自从知道要跟睿儿分开,连着好几天都没吃好饭了。”
贾敏也愁,她那儿子也是,直问他能不能留下,或者让萧琛跟他们一起去。
“不是说江南的先生学问好么,我回去求求父王,跟林叔叔一起去江南上学好了。”萧琛抹了抹脸,痛下了决心。
林睿脸上还挂着泪珠,瓮声瓮气的问:“可能么?萧伯伯不会让你去的。”
“我家还有二弟、三弟在,父王和母妃不会寂寞的。”萧琛与两个弟弟不同,他自小等有有一半的时间是在林家长大的,不只跟林睿感情好,跟贾敏和林如海的感情也好,故而十分的舍不得。
林睿摇了摇头:“萧伯伯不会同意的。”
萧琛眼泪又忍不住要往下掉,“那怎么办?”
贾敏实在忍不住过来,拿帕子给两只小花猫擦干净了脸,点着两人的小鼻子道:“别想了……”点点儿子,“你不可能留下,好久不见爹娘,你不想么?”再点点萧琛,“你也不可能跟我们走,淑妃娘娘就要封后了,她是亲祖母,平日又那么疼你,这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你能不在么?”
“哇……那怎么办?”萧琛和林睿来了个二重唱。
贾敏按按额角,把两人往怀里一搂:“写信吧,每天都写一封信。”
崔氏头疼的揉揉额头,“半个月一封就很勤了,一天一封谁给他们送信啊?”像京城两家住的这么近么?
贾敏难得蠢了一次,“呵呵,这个还真没想到。”
反正好说歹说,两个小小男子汉终于不哭了,约定好,每天写上一封信,外面一个月送。
林如海要举家去江南,最少三年之内不会回京,贾母那里十分舍不得女儿,便跟女儿商量,要不要留下来了,再选两个老实、体贴的人跟着林如海去江南。
贾敏一听差点炸毛,按下恼意,果断摇了摇头,“老太太,此去江南,人生地不熟的,怎么好让老爷一个人去。纵使给他放两个人伺候,到时与别的官家夫人打交倒,难不成还能用丫头出面?”
贾母一听,哼了一声:“就是你醋意大,天底下多少官儿出去,老婆都是留在家里的。”
贾敏也不乐意:“知道我醋意大,你还提这种戳我心窝子的主意,我是不是您亲闺女。”
贾母恨的拍了她一巴掌:“你要不是我亲闺女,我惦记你干什么。”她挥了挥手,让屋里侍候的丫头们都出去,才压低了声音跟女儿道:“淑妃娘娘就要封后了,眼看着太子肯定是宁王殿下的。你们与宁王一家这么多年来,关系就不错,这个节骨眼儿上,要出去好些年不能回京。常时间不联系,再亲近的关系也断了。姑爷去江南,你留下,还能与宁王妃常来常往的,再加上睿儿与世子关系也好,这样方不至于跟宁王殿下关系淡了。”
贾敏笑道:“我知道老太太一心为我好,只是我实在不放心让我们老爷一个人去江南。”
贾母见怎么也说不通女儿,只好往后一靠,“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也说不动你,随你自己闹去吧。”
“我们与宁王殿下相交多年,彼此性情都知道一些。宁王和宁王妃都是念旧情的人,最是宽和仁厚不过,不会因为几年不见,就疏远我们的。”贾敏拉着贾母的手摇了摇,“再者,江南是国之重地,别人去了,宁王爷也不放心啊。”
贾母沉思片刻,方叹了一声,“到底是老了,脑子都僵了,不比你们年轻人想得多。罢了,随你们闹去吧。”
“江南甄家与咱们是老亲,关系例来不错,若是到了江南有难处,可去找他们排解一二。”贾母担心女儿女婿,让人修书一封,给女儿带上。又亲自收拾了无数的东西,让女儿带走。
宋氏这两年身子越发的弱了,她私下里拉着贾敏的手哭:“妹妹,我怕是撑不到瑚哥儿他们长大了。原想着,我一旦去了,瑚哥儿和琏哥儿两个,到可以托妹妹照看一二,不想妹妹也要走了。”
贾敏叫她哭得心酸,强忍了泪意,开解道:“嫂子要把心胸放开了,大哥不争气,你就莫要管他,随他闹去。只管保养好自己的身子,好生教导瑚哥儿和琏哥儿两个,让他们读书上进,莫学大哥的样子。嫂子,妹妹说句真心话,别人再好,也好不亲娘。”
“快别哭了,嫂子的福气在后面呢。”贾敏拿了帕子替宋氏擦了泪,又叫人打水洗脸,才与宋氏自侧室出来,正好碰上王夫人带着一群丫头婆子过来,两下里碰到,皆是一愣。贾敏率先笑问:“二嫂子从哪里来?”
王夫人含笑道:“才老太太吩咐,要厨下多做几道妹妹爱吃的菜的,我特意去盯着。”
“麻烦嫂子了。”贾敏福了福身。
“快别这么说,都是一家人,怎么到说起两家话来。”王夫人笑着。这次贾敏回娘家,就发现王夫人对自己的态度大变,说不出的友好和善,好似以前两人的不对付都是作梦一般。
因为是给贾敏践行,今天吃饭的时候,宋氏与王氏皆在坐。宴间,王夫人试探的提了话头,“都说妹妹与棕王妃关系极好?”
“还不错。”贾敏立时就明白王夫人什么意思了。之前吧,宁王处于风雨飘摇之状,自身尚且不保,王夫人自然不愿意凑过去,平白受牵连。如今情势已经明朗,当然要赶快抱大腿啊。
“不知王妃喜欢何物,眼看着快到宁王殿下的生辰了,咱们也要贺一贺的。”王夫人笑得极为和煦,小心探问着。
贾敏垂了眼,“照咱们家往年的例,再加厚三分就行了。”亲,想抱大腿没错,可你也不要太露骨了行么?真当大家都是傻子,看不出来么。况且储位未立,诏书未下,一切都在两可之内,咱们能给人家少添些麻烦么。
前院,林如海对着贾赦和贾政,还有东府里的贾敬,正色道:“圣人尚未下旨,咱们不好妄猜帝心。往年如何,今年还如何就行了。”没一个聪明人,那就照着往年的例不要动,省得给自己添乱,也给别人惹麻烦。
贾敬去岁下场,并未得重,打算闭门读书,两年之后再考。听了林如海的话,并不多言,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贾政也算明白,只有贾赦很不高兴,“妹夫,咱们这不是自家人私下里说么,出你口入我耳,别人谁知道?再说,你要是不在御前伺候,咱们也不问你。”
林如海面上的笑容愈淡,放轻了声音道:“尚有天知地知,四方游神知,怎么会没别人知道?再者,大舅兄既知我在御前伺候,便更不该难为我。圣人言辞若是自我口中露出一二,只怕立时屠刀压颈。”
贾赦叫林如海说得面上难看,“圣人宠臣无数,偏你胆小。”
林如海呵呵一笑,“我儿尚未长大,我心中抱负也未实现,当然要了胆小。呵呵,我惜命得很啊。”
贾赦叫林如海说得脸红一阵、青一阵的,有心起身就走,倒底舍不得眼前这个受圣人看中的妹夫。他坐在哪里运了半天的气,好一会儿才举杯道:“来喝酒。”
林如海举起茶盏,“不敢饮酒,以茶相代吧!”
贾赦当下就拍了桌子,“你这是不给面子?”
贾政和贾敬连忙一人一边按住了贾赦的肩膀,防止他做出更过份的事,贾政还打圆场:“大哥喝多了。”
林如海也不恼,慢慢解释:“我酒量不好,一喝便醉,一醉便要乱说,实在是怕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索性就不喝了。”
人家都解释了,你还能不依不饶的,贾赦这个郁闷的,又兼在座的三人,都是不好叫女子陪酒的,他就喝得更郁闷了,没一会儿就醉倒在桌上。贾政暗暗松了口气,连忙叫人扶了,好生送回他的院中去。
等到没有贾赦搅局了,贾政才问:“如海,过几日宁王生辰,你那时便不在京了吧?”
“嗯。”林如海点了点头。
贾政道:“贺礼可要跟我们一起送去?”
林如海微微一笑:“我昨儿已经叫人抬过去了。”
贾政:“……”速度够快的。
林如海正色道:“就跟我刚刚说的,往日里府中是如何作的,这回也一样就好。若觉得不妥,就加厚几分,却不可太过。”
贾政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他也知道,储君未立,却是不好张扬。那就加厚五分?
晚间回了房,听老婆王氏不满的说:“我想着妹妹与宁王妃有旧,咱们不好明目张胆的给宁王送礼,寻些宁王妃喜欢的东西送过去,也是咱们亲近的意思。可妹妹……”
贾政皱眉道:“妹妹怎么说?”
“妹妹说,比往年厚上三分就行,别的就不用多费心了。”王夫人不高兴,“眼看着妹妹与姑老爷就要去江南了,一去几年还不知道,与宁王府的关系再好,不常走动,只怕也就疏远了。老太太原想劝妹妹留下,省得两人都走了,之前的功夫到白费了。再者外甥也在袁先生处读书,天底下哪里还能再找这么好的老师。可妹妹担心妹夫,非要跟着去上任不可。我想着,不若咱们府里跟宁王多走动一下,也算妹妹他们与宁王的关系未断。可惜……”
贾政没出声,任由王夫人抱怨了半天,方才开口:“姑老爷在御前经过多见得也多,妹妹也与王妃、诰命来往得多,比咱们知道底细。她怎么说,你就怎么办,别自作聪明。”
王夫人被贾政一说,满肚子的话都咽了下去,不得不扯出个笑脸来:“老爷说的是,到是我想错了。”
贾政突然想起件事,“绢儿身子不适,你明日叫个大夫来看看。”
王夫人心里打了个突儿,那丫头不会是有了吧?她脸上笑着应下,心里却恨得要死。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第二天请来大夫一瞧,周绢儿果然是有了身孕,已经快四个月了。其时周绢儿早就知道,只是怕坐胎不稳,这才瞒了下来,又特意穿了宽大些的衣服,才没被人看到。
王夫人心里虽不高兴,脸上还得笑着,一面叫周绢儿好生歇着,没事就别出来逛了。一面又叫丫头拿了半匹绢,几件首饰并二十两银子赏她。还亲自去了荣庆堂,报给贾母知道。
贾母嫡孙、嫡孙女好几个,对个丫头怀的孩子不怎么当回事,只淡淡的说了一句:“让她好生养着吧,待生了儿子,我再赏她。”
贾母这样的态度到让王夫人心里好受了许多,贾政晚上回来,得知了此事,面上不愉,“不是喝了避子汤么?”说起来,他现在有嫡子、嫡女,并不太想要个丫头生的孩子。
王夫人心中一喜,“避子汤也不都是保险的,再说,药性大的,我怕坏了她们的身子,特意嘱咐让斟酌一下。”
贾政被王夫人一说,虽说疑心未去,确也不再追究。多个孩子也不错,他是不是太宠她了?自此以后,贾政到常常歇于王夫人屋里,到让她又酸又喜。
再说林如海和贾敏,不日便要启程,与两人相交的各人皆来践行。身为林如海唯一的妹妹,林滟自然也带了女儿和丈夫来到林家。
林滟见到贾敏,寒喧过后,手捧香茗,一时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半天才道:“嫂子一种上要多保重。”
贾敏见林滟早已没了闺中时的明艳,取而代之的是眉间的淡淡怨愁。她暗暗叹了口气,问道:“琪哥儿可好?”
琪哥儿是林滟去年才生下的儿子,成亲好几年,先生了两个女儿,平南侯夫人不想等了,便要给妾室停了避子汤,想让妾室生子,还是贾敏走了一趟平南侯府,跟平南侯夫人谈了好久,才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去年,琳滟九死一生,才生下了琪哥儿,总算没有白遭罪。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