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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长嬴果然也没睡,她不似往日活泼,轻轻的道:“表姐,白昼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宋在水沉默良久,才道,“对不住。”
“表姐之前还和长风说过,都是自家骨肉。”卫长嬴侧过头,吹气如兰的在宋在水耳畔道,“既是自家人,何必如此客气?”
宋在水叹道:“我不想拖累你们的,只是……父亲派的人就要到凤州了,我实在是……实在是怕到那人来了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
卫长嬴一怔,昏朦朦的室中,她眸子闪闪发亮,语气微带惊讶:“舅舅派了人来接表姐了?什么时候?派来的是谁?”之前她代宋在水去向母亲转达出游的愿望时,也从宋夫人语气里听出些端倪,但因为宋夫人不肯细说,卫长嬴也吃不准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宋夫人连女儿都不肯告诉,又怎么会去告诉侄女?
“我不知道。”宋在水苦笑了一下,低低的道,“我是猜的。”
“……”
宋在水顿了一顿,才艰涩的道:“我这些日子烦恼着不想回帝都……姑姑也是知道的,最重要的是,沈宙就要到凤州了,姑姑不但准了我出来游玩,还让你和长风陪同,固然我到卫家以来,只和你亲近,与你那些堂姐妹不熟悉。然姑姑那样重视你的事儿,这眼节骨上却同意让你来陪我……我想,这一定是因为,姑姑知道我就要回帝都了,心里怜恤我,才特意准了的!”
卫长嬴心神一震!
……之前宋夫人准许宋在水的要求时,她还好奇的问过缘故,宋夫人可不就是这样说的?
连掌家多年的宋夫人都没意识到、或者宋夫人受到即将远嫁爱女、又无力襄助婚约不幸的侄女的复杂心情影响,竟不曾看出,即使她和宋老夫人都决定把宋在田即将随天使到来的消息向宋在水隐瞒,但她同意侄女出游请求的做法却已经暴露了真相!
——宋在水当初忽然提出要出游,怕是真正的目的也是为了试探此事!
难怪,今日在山腰看了碑文后,宋在水坚持要上山,又要到山顶……她哪里是对卫伯玉的故居感兴趣,又哪里对这小竹山有兴趣,自始至终,宋在水都只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能够名正言顺毁去自己容貌的场地罢了……
卫长嬴咬着唇,半晌才低低的道:“祖父好歹是大魏六位上柱国之一,若表姐是意外受伤,损及容貌,料想天家也不会十分怪罪。但……表姐想过自己了吗?容貌是女子一生的事儿,以此为代价,实在太大了些,为了东宫,不值得。”
“这不是值得不值得……”宋在水深深叹息,因着夜间,灯火在帐外,又罩了厚纱,帐内虽然近在咫尺同枕之间,仍旧不辨面目,所以她放心的让泪水流淌出来,语气却仍旧平静,“你说除此以外,还有什么法子悔去与天家的婚约、牵累最小?”
“容貌是女子一生的事儿,可这副容貌若是好好的,我这一生,最好也不过是在宫闱里与一群女子钩心斗角罢了。”宋在水低笑,“若太子雄才大略,我也认了!但……我这个准太子妃还没过门,他就先广纳美人,子女都生了几个,既要借我宋家之势,又连起码的正妃体面都不给我,你说这样的人,即使往后登基了,宋家又能有什么好处?我又能有什么好处?还不如毁去容貌,往后嫁个衣冠旁支的清贫子弟,我想我是父亲唯一的女儿,即使做不成太子妃了,父亲气恨归气恨,一份嫁妆总要给我的,省着点,一辈子锦衣玉食,也能过了……到底我还有宋家大小姐的身份呢!”
她的
这番盘算,虽然是早就下定了决心,可还是头一次向人倾诉,连贴身使女都不曾透露的。现下说完,也觉得轻松了几分,怅然道,“我没想拖累你,更不想让长风生气。只是我想父亲为人精细,既然知道我有意拒婚,又派了人来接我,恐怕……等人到了,我想做什么,也由不得我自己了。所以今儿个只能先把事情做成定局,免得届时走投无路。”
卫长嬴叹息道:“我没有怪你,长风年幼,而且他也不知道表姐不想嫁进东宫的事情,所以才怨起了表姐。今日的事情想来他也后悔的很,险些误了给表姐你诊断……”
宋在水道:“不管怎么说,你如今这样子到底是我害的。”
“如今说这些害不害的话都没意思。”卫长嬴思索了片刻,道,“表姐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宋在水一愣,道:“我当然不能再害你们了……”
“不是这个。”卫长嬴忙道,“我是想,拿容貌去换解除婚约代价太过了,而且,这次咱们横竖都摔伤了,这伤……可也不能白受。”
“啊……”宋在水陷入沉思,却听卫长嬴继续道:“表姐的手臂只是脱臼,已经接起来了,而且手臂时常要用到。但……表姐的膝上也撞伤了……”
虽是夜里,宋在水的眸子也猛然一亮!
卫长嬴声音更低,伏到宋在水耳边:“膝是关节之处,表姐大家闺秀,弱质纤纤,若因此次受伤行走上头有些什么不便……太子妃,可是要时常觐见帝后的,还有大典……”
就是寻常家族,身有残疾之人,也不允许靠近祭祀先人之地,更不要说皇家了。太子妃可以没有倾城之颜、可以没有过人才华、也可以没有母仪天下的气度……却万万不可能是个瘸腿之人!
“……你真是我命里的福星!”宋在水顾不得左臂才接好,如今还隐隐作痛,猛然抬手抓住表妹的手腕,一字字道!
卫长嬴却没她这么开心:“皇后娘娘和舅舅一定会使人为表姐诊断的,只是表姐若坚持在人前行走不便,皇后与舅舅也未必能吃得准真假,因为表姐名声向来好,不似我顽劣。但……这么做也有不好的地方。”
“一来是长年装做行走不便,日子久了,可别真的不能正常行走了!”卫长嬴的目光凝重起来,“二来,表姐比我长一岁,今年十八了……太子妃一日不定,表姐一日不能痊愈!即使太子妃定了下来,表姐立刻就好了,也是不妥!这摽梅之年……”
“怎么都比破相好!”宋在水却比她果决得多,一口道,“至于你说长年装作行走不便,这个却好解决,我本来就不爱出门,大可以借口这次摔伤后吓着了,见不得林子山峦!长年躲在闺阁里,把身边人管好了,谁能知道?难为皇后或父亲能日日站在我跟前盯着我吗?就算一定要出去,我也可以说不欲旁人看到我不良于行的模样,赖着软轿出入便是!”
宋在水吁了口气,道,“之前若我毁了容貌,还不是一样要拖上几年才能出阁?那还是预备着容貌不存下,靠妆奁吸引人娶我呢!能得容貌保全,这已是谢天谢地了,怎敢再贪心?!”
卫长嬴又寻思了片刻,道:“若是如此,最好明儿个表姐就说腿疼。”
“我自理会得!”宋在水的语气里有难以掩饰的惊喜和激动,只是转念一想,她又担心,“但这样怕是会拖累你们?长辈们……”
卫长嬴不知朝局,加上卫焕和宋老夫人从来没在她跟前说过知本堂的威胁究竟有多大,一直以来她都认为有祖父在,卫家福泽必然绵长,
就不在意的道:“表姐也知道,祖母和母亲都疼我们得紧,最多嘴上说得厉害罢了,能怎么罚我们呢?何况我如今还有伤在身,怕是祖母重话都舍不得说的。”
她既然这么说,宋在水也放心了,不过究竟宋在水更精细些,道:“这样,我先说腿疼,趁着有人时摔上一两回,就说膝盖使不上劲……然后呢,扶起来又好了。这样时好时不好的,从回帝都的路上‘病情’渐渐的加重……中间还可以遇见些什么事儿导致病情恶化?”
“不知道舅舅会不会怀疑……”
“就算我是被抬回帝都的,父亲恐怕也要多心!”宋在水蹙紧了眉,轻叹着道。
两人趁夜定计,宋在水避嫁之事看到曙光,既忐忑,又喜悦,商议推敲了几处细节,好瞒过诸多长辈,这才心满意足的各自睡去。
翌日,宋夫人因为亲眼看了女儿和侄女的伤势,没有亲自过来,只让施嬷嬷领了卫家常用的大夫过来诊断,又送上时果点心,叮嘱卫长风照顾好两位姐姐,一等伤势稳定,速速回瑞羽堂。
隔了一夜,卫长嬴的腰上都肿了起来,别说起身,动弹都难。倒是宋在水,大清早的听说施嬷嬷来了,就坚持出去迎接。
于是,就在篱边,一身素衣立于竹下的宋在水前一刻还笑意盈盈的迎向施嬷嬷,施嬷嬷嘴里的“使不得”三个字才说了两遍,毫无征兆的,当着众人的面,宋在水忽得面露惊奇……左腿一软,整个人一晃,就要倒下!
亏得画堂得了宋夫人叮嘱,领着几个婆子寸步不离,见这情形,二话不说伸手扶住了,和大惊失色的施嬷嬷一起搀着宋在水回到堂上,由一直给卫焕等人瞧病的纪大夫亲自望闻切问了一番——因为宋在水脉象正常,这纪大夫也算是凤州名医了,可也没想到宋在水这样的大家小姐会撒谎,思来想去,便将宋在水突如其来的摔倒归结为前一日摔伤的淤血所致。
春景忙把之前卫青请来的大夫所开的化淤方子递上。
单纯的化开淤血这种方子没什么高明的,纪大夫与昨儿个来过的两位大夫也认识,还有几分交情,看着方子没错,便交还去道:“这方子不必改动。”就建议宋在水吃上几日,见到效果就好了。
施嬷嬷虽然担心好好的宋家小姐怎么会连站都站不稳了,但听纪大夫的意思是淤血化开就成,也松了口气。
纪大夫再进内,隔着帐子给卫长嬴把过脉,加了一副养气的方子——此行就帮不上什么忙了。
施嬷嬷把宋夫人和宋老夫人的叮嘱一五一十的转达了,再敲打了几句下人,就匆匆回去禀告。
等她走了,表姐妹把下人打发走,轻声私语:“这纪大夫倒有意思。”
“我就说么,就凭表姐这一身气度,谁会怀疑表姐胡说?”卫长嬴低笑着道,“如今他这么诊断倒也是帮了个忙,这纪大夫一直是祖父用的人,医术很得家里信任。他开了个头,接下来表姐继续行走不稳……也算有出处了。”
宋在水叹道:“谢天谢地今儿真是顺利!”
“就摔这么一次还不成……”卫长嬴提醒道。
“我晓得,一会我会在使女跟前也站不稳一次……”宋在水眼波流转,嫣然道,“总不会是专门只摔给施嬷嬷看的。”
这日宋在水三次站立不稳,都是险险被人扶住。
因为有纪大夫的诊断,众人虽然担心,但也没有太过忧虑,都乐观的认为她过几日就能好了,真正需要担心的还是至今不能起床的卫长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