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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普济寺,在侧门停了车,徐府大\奶奶柳氏早就带着李云裳等着了,柳大\奶奶忙上前扶下林珂和李恬,李云裳怯怯的上前打起帘子,迎下蒋珊和俞瑶芳。
时辰已不早,李恬等人简单净了手脸就进了正殿,行了法礼听了几卷经,退到后面静室歇息吃了饭,蒋珊要替哥哥多给徐洁念几卷经,林珂昨天一夜没睡好,在静室歪着歇息,李恬和俞瑶芳穿过静室进到普济寺后院,上到角楼上喝茶看景说话。
深秋的后山景色苍郁壮美,两人裹着风毛厚斗蓬,捧着杯热茶各看坐在厚暖的圈椅上看着后山的景色出了神。
李恬顺着五皇子描述寻到普济寺左后边那座婉秀的山峰,目光移到半山处,半山处的景色果然比别处更加郁翠清越,李恬眼睛微眯,凝神一寸寸细细在那处郁翠中寻找,可离的太远,树木花草又过于高大繁盛,除了快要入冬的近黑的郁苍,她什么也没看到。
姚贤妃就长眠在那里。
李恬涌起丝丝怅然,可更多的却是困惑,那枚田黄扇坠之好用远远超过五皇子和她的想象,看到扇坠的郑太监竟引着姜正源直接见了姜贵妃,谁都知道,郑太监的意思,就是官家的意思,可这一回呢?李恬将茶捧到嘴边,没滋没味的抿了一口,郑太监敢随田黄扇坠送出那样的承诺,就算不是官家的意思,他必定也知道官家就是知道了也必定会默许,姜家答应全力以助寿王北征筹粮,那枚田黄扇坠和郑太监的态度肯定是其中最大的原因。如此种种,官家,到底是什么意思?
半山郁翠里必定有帝王之情,可帝王的情却是天底下最靠不住的东西,李恬嘴角往下按了按,她总觉得官家象个居高临下站着看着的养盅师,冷血无比的看着以生死相搏的自己的亲骨肉们,麻木冷酷的等着他们彼此撕杀完毕,最后一个活下来的胜出,接替他成为下一个冷血的养盅师。
李恬轻轻打了个寒噤,能做帝王的,都是超越人类犯筹的非人!
“恬恬,都说你跟那位姚贤妃渊源很深,真的假的?我从来没听你提过。”俞瑶芳转头问道,李恬停了一会儿才笑道:“我也不知道,我懂事前太婆她们就都不在了,纵有什么渊源,也都随着她们淹没掉了。”
“官家肯定知道。”
“嗯,我也这么想,可谁敢去问官家呢?”李恬转了话题:“对了,大郎的事,你舅舅托到飞鹰堡了?”俞瑶芳茫然的看着李恬,李恬看她神情就知道她必定不知道此事,打消了向她打听徐家和飞鹰堡关系的念头,柔声解释道:“俞志宏随北安城失陷,正好悦娘在北边替我看铺子,我就传信给她,让她往北安城弯一弯,看能不能找到俞志宏,悦娘想着也许要往北庭深入些,就去飞鹰堡想借个向导用用,正巧飞鹰堡也正要启程去北安城寻人,一说才知道是你舅舅把寻找俞志宏的事托给了飞鹰堡,如今悦娘和他们一起往北安城寻找俞志宏了。”俞瑶芳凝神听的仔细,眉头渐皱起恨恨道:“他就是惹祸的坯子!北边不安宁也不在一天两在的了,怎么还敢往北安城去?如今倒好,连累你和舅舅都不得清静!你还是让悦娘回来吧,我才知道悦娘的身手,敢情她是林老夫人给你留下的护身符,如今这京城也不太平,万一有点什么事……我的意思你懂,还是赶紧召悦娘回来吧,说实话,找不到也就找不到了,要是能找得到,也不在乎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去找。”
“嗯,我知道。”李恬随口应了一声,正要说起别的事,只听到角楼下传来‘咚咚咚’一阵欢快有力的脚步声,两人忙欠身往楼梯看,只见叶十二娘一身鲜亮的天蓝衣裙,头上一颗核桃大小的蓝宝石顶簪反射着一片炫目璀璨的蓝光,提着裙子,连跑带跳的蹦上来,林珂跟在后面不停的叫:“你慢点!这是寺里,不能跑!”林珂后面,蒋珊一脸无奈的看着前面一个跑一个叫,同样不守寺里规矩的两人。
“恬恬!”看到李恬,叶十二娘惊喜欢快的一声欢呼,叶十二娘的脾气,直的不能再直了,她喜欢李恬,就恨不能扑上去抱住搂住,对俞瑶芳感觉平平,就不过冲她眼风溜上一溜,也不知道点没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俞瑶芳素知她脾气,并不气恼,干脆笑盈盈的站起来,将座位让给叶十二娘,叶十二娘见俞瑶芳让座让的这么麻溜利落,高兴之余,总算认真的看了她一眼,打了个招呼:“瑶瑶这衣服真好看。”不等俞瑶芳答话,又转向李恬连说带笑道:“恬恬你不知道,我天天缠着太婆要去你们府上玩,可太婆就是不肯!我告诉你啊,那天我在路上看到五爷了,五爷真是英俊真是好看!从前五爷什么时候都笑意盈盈,象春风一样,现在他不笑了!可是更好看了!唉呀呀,好看的我移不开眼!”
站了满角楼的人各自望天,虽然知道她有口无心,可一个小娘子家,唉,怪不得孙老夫人死活不让她去晋宁郡王府。
李恬也无语轻咳,五皇子有没有变得更英俊她不知道,叶十二娘这花痴劲儿是更上一层楼了。“你今天怎么到这普济寺来了?”李恬只好移开叶十二娘的话题,叶十二娘却一点感觉没有,只顾照自己的话路往前狂奔:“我跟太婆好话说尽,太婆就是不肯,把我气的啊,都快气死了,她气我,我也气她,太婆让我到表哥府上看表嫂,我偏不听她的,每趟去表哥府上,往表嫂那里打个花胡哨,连杯茶也不喝她的就去孙九那里坐着去,一坐大半天,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孙九娘,从前她没那么恶心跟了我表哥以前吧,我不喜欢她,可也不怎么讨厌她,现在我其实可讨厌她了,看见她就恶心,每回我都是强忍着恶心在她那儿坐着不走,你说咱们都是金尊玉贵的小娘子,哪有她那么下作非要给人当妾的?当妾吧,又使出那样恶心人的手段,反正我很讨厌她,比讨厌表嫂还讨厌好几分。”
叶十二娘郑重认真的宣布着自己的喜好,蒋珊眉头皱了又皱,拼命冲李恬使眼色,示意她赶紧截断叶十二娘这极不合适的胡言乱语。林珂无知无觉,叶十二娘自小就这样,她早习以为常了,俞瑶芳瞄着李恬,目光微闪,叶十二娘说这些话就让她痛快说,四皇子府里的只言片语,说不定对她就能有点什么用。
“我告诉你们啊,可大快人心了!”叶十二娘眉飞色舞前仰后合抚掌大欢喜:“孙九刚进表哥府里那一阵子吧,表哥那时候也挺让人恶心的,那一阵子吧我都不愿意理他了,那时候他隔三岔五就往孙九屋里跑,去了就不走,比往表嫂屋里跑的趟数多的多了,孙九可得意坏了,我一看到她那个样子就恶心,明明得意洋洋,还硬要那样低个眉啊顺个眼的,好显摆她是多么柔顺啊多么谦和,结果吧,就跟我们府上二门的王婆子扭扭捏捏非得当自己是恬姐儿这样的美人儿一样!”
林珂‘噗’的狂笑出声,蒋珊一脸古怪的看着李恬,俞瑶芳用力歪着头,举着杯子掩在嘴边,一只手下意识的上下抚着胸口,她忍笑忍的胸口痛,这叶十二真是太实诚了,那孙九娘可不就是一心一意学着恬姐儿的样子!
“嘿!”叶十二娘逗笑了众人,很有几分得意洋洋:“现在好了,表哥总算混过来蛋了,现在整天泡在表嫂屋里了,上个月,我都给她记着呢,一整个月,表哥就到她屋里去了三趟,十天一趟,隔的整齐极了!她那个难过啊!哈哈,活该!我跟她说,你就知足吧,一个月三回你还嫌少啊,表哥现在才只一个姨娘,以后抬一堆姨娘回来,你一年也轮不到三回呢!”叶十二娘说的痛快,自己先笑个前仰后合。
李恬神情淡然,心里却微微抽紧,一个月只往孙氏屋里去了三趟,其余时候都歇在祝明艳屋里,祝明艳可怀着身孕呢,四皇子对祝家如此重视,北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你还没说今天到普济寺来有什么事呢。”蒋珊见叶十二娘越说越离谱,忍不住出言截下她的话,叶十二娘也差不多说痛快了,横了蒋珊一眼道:“哼,还问为什么,别人都能问,偏你不能问!你许了徐榜眼,人长的那么好,只比五爷差一点点,又有才,家世又好,哼!”蒋珊愕然而无语之极,叶十二娘指指林珂,又指指俞瑶芳:“我们都还没着落呢!哼,想想就让人生气,太婆虽然没跟我说,可我也知道,我们府也到徐家提过亲的,那个徐静之竟一口回绝了,真是太气人了,还有那个姓冷的,唉,算了算了,反正我也没看上他们,阿珂我跟你说,这事是我昨天晚上听人说了一句,今天一早死缠活缠着吕嬷嬷好不容易打听出来的,你听说没有?就在这普济寺前面不远,有一处桃林,桃林里一颗好几百年的大桃树,据说那里有月老显灵。”叶十二娘一脸喜欢一脸神秘:“说是灵验极了,准能求到如意夫君!”
俞瑶芳实在忍不住,用帕子掩着脸闷声笑起来,蒋珊更加无语的看着叶十二娘,她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林珂眉梢大动,兴致十足:“真的?我怎么没听人说过?”
“嘿,你真够憨的,这种事怎么说?多不好意思啊。”李恬一下子笑出了声,蒋珊闷的差点吐血,叶十二居然还能说别人憨,还会说不好意思!
“这是吕嬷嬷说的,”叶十二娘正色道:“你知道吕嬷嬷的,她从来不乱说,她说话,要是说差不多,那就是十成十,她都说了,很灵验,对了,你知道我们府上侍候花草的花嬷嬷最懂这个,她特意过来跟我说,拜普济寺前面桃林里的月老还有个讲究,不能单独个儿去,月老不喜欢,小娘子一定要三五结队的去拜才能灵验,所以我就来找你们了,你,我,再加上瑶瑶,正好三个人!”
叶十二娘毫无介蒂丝毫不忌讳的说了来找林珂的原因,林珂白了她一眼,俞瑶芳倒没有疑惑了,这才符合叶十二娘的性子么。
“咱们现在就去!”叶十二娘跳起来跃跃欲走,林珂迟疑的看向李恬,李恬看向俞瑶芳,俞瑶芳看了眼明显心动不已的林珂笑道:“这样的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反正就是去一趟,就算不灵验也没什么坏处不是。”
“对啊对啊,瑶瑶就是会说话,反正咱们又不会吃亏,快走快走!”叶十二娘见俞瑶芳赞同,高兴的抚掌叫道,蒋珊无奈的摇了摇头,她定了门好亲,这会儿不好说话。李恬见俞瑶芳如此说,转头看着林珂笑道:“那就赶紧去吧,你们拜了月老就直接赶回京城好了,等一会儿我和阿珊一起回去,就不等你们了。”
“好好好!阿恬安排的真好!咱们赶紧走!”不等林珂和俞瑶芳答话,叶十二娘抢过话答了,一手拉了一个就往角楼下扯,林珂和俞瑶芳被叶十二娘一阵风撮走,李恬和蒋珊慢慢下了角楼,往前面殿里又上了柱香,李恬转头看着蒋珊道:“我去看看三姐姐,你去不去?”蒋珊踌躇道:“九哥走前交待我替他照应嫂子的灵位,我在这里给嫂子多念几遍本愿经。”
“那好,一会儿你到后面精舍寻我。”李恬交待了一句,别了蒋珊,往后面精舍寻李云裳说话去了。
李云裳虽然还是削瘦依旧,气色神情却比从前好了很多,和李恬说着家常闲话,提到大姐李月容家孩子和嫂子周大\奶奶的怀孕,脸上时不时浮出笑意,李恬和她聊了小半个时辰,眼看不早了,命人请蒋珊,自己站起来和李云裳一起去和黄夫人\柳大\奶奶等告辞。
刚出了精舍,迎面正撞上蒋珊,蒋珊提着裙紧走两步上前道:“刚姑母让人捎话过来,说前儿给航哥儿、越哥儿请的平安符也该供好了,让阿珂赶紧请回去,越哥儿那枚顺便送到东阳郡王府别庄,大表姐带着越哥儿在别庄住着呢,我已经问过方丈了,说还要再加持几卷经才行。”李恬眉头微皱又舒开道:“天色不早了,这儿离京城不近,就是这会儿启程,也要天黑才能进城,平安符就让人明天专程过来请一趟吧。”
“唉唉!”蒋珊难为的摆手连声叹气道:“你不知道,航哥儿还好,可大表姐家越哥儿这几天一直病着总不见好,前儿又说是和什么冲撞了,大表姐就带着越哥儿避在别庄养病,姑母担心的不得了,生怕越哥儿有一丝半点不好,大表姐可就这一个儿子,大姐夫又那样,姑母肯定是担心大表姐和越哥儿,才这么着急要请平安符回去,还是等一等吧。”
“那也好。”李恬自然知道林雯的难处,忙点头答应,两人进了供平安符的偏殿,方丈带着几个老僧,做了一个时辰的法事,才把平安府请佛前请下,装进匣子里交给了蒋珊。两人出了普济寺没多远就分开两路,蒋珊往东阳郡王府别庄方向给林雯送平安符,李恬径直往京城回去。
走了大半个时辰,进了落雁山那处一面山崖一面洼地的半山处,李恬掀起帘子,仰头看向林木繁盛的半山,十六年前的那场血案,就发生在这里,李恬满心凄然,死的人,死了也就死了,人世和动物界的弱肉强食,其实一模一样。
“熊嬷嬷每年都来这里烧纸钱。”青枝从李恬后面探头看着外面的苍翠,低低说了一句,李恬‘嗯’了一声,不光熊嬷嬷,温嬷嬷每年也来这里上香烧纸钱,每年忌日,外婆也都让人到普济寺做超度法事,必定要到这里念上几卷超度经文,外婆走后,她也一样让人来这里做超度法事,这里枉死的人太多了。
“有贼!”一声惊恐的尖叫传进车里,车子猛的停住,青枝一个趔趄差点跌倒,李恬一把抓住车窗,急扑上前,‘哗’的掀起帘子。
外面马嘶人叫已经乱成一片,车前地上扑倒着三四具胸口贯穿着长箭的长随,都还在剧烈的抽搐,李恬一阵干呕涌上来,抬手紧抓着喉口,急转头往四下看,侧前半山处,几个黑衣人打成一团,李恬急伸手拍向车夫叫道:“快走!往前冲!”说着又急转头呼道:“都别管我,各自逃命,快!”仆妇丫头们听到李恬的声音,有的抱着哭叫着没头苍蝇般乱窜,有的瞄着路边林密草盛能躲人处一头扎进去,有的却急奔过来守在李恬车子四周。
长随护卫自有章程,分出几个冲上前几步拦在黑衣人不远处,其余的团团护卫在李恬车子周围,一个护卫一把推开手抖的挽不出鞭花的车夫,跃身跳到车前,身子还没落下就一鞭子抽在马身上,那马痛极长嘶,前蹄高高扬起,还没落下就狂奔往前。
车子没冲出几步,又有几个黑衣人从斜刺里冲出来,外围护卫立刻分出几个抽刀迎上去,车子又冲了几十步,又有黑衣人冲出来,李恬车子外面的护卫长随被一拨接一拨的黑衣人如同剥洋葱一般,很快就剥了个干净,只余了七八个婆子丫头跟在车后,头晕脑乱的跟着车子狂奔。
李恬紧紧抓着车前横杆,脸色越来越冷,心越沉越深,这是早有预谋!谋划之人知道她今天要去普济寺,在寺里一层层调开无关之人,这里再用刀一层层剥去她身外的护卫,截杀之地为什么要选在十六年前的那个地方?是这个地方最宜于截杀,还是有心要她和父母往生一处?
“姑娘换上我的衣服!”青枝一张脸比纸还白,已经扯下了自己身上的长褙子,抖着手往李恬身上套。李恬明白她的意思,心头一暖,眼泪夺眶而出,一把抓住青枝苦笑道:“不用换了,他们杀了我,也绝不会放过你,咱们一起……若能有来生,咱们做姐妹。”
“姑娘!”青枝闻言放声大哭,李恬转头看着车外,正看到赶车的护卫随着一道雪亮的刀光往车下扑倒,人往下跌,血线却往上飞起,溅的车上一片艳红,李恬下意识的伸出手,正接了满手腥热的鲜血,李恬泪如雨下,呆呆的看着鲜红的红掌,麻木的听着车前车后接连成片的惨叫,惨叫声越来越稀,血腥味却越来越浓烈,青枝张着手,无助的护在李恬身后,凄惨的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