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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相顾无言,几步之遥却生生地站成了两端。
“真巧。”温玉低低道。
顾辰暄鼓动着唇瓣,似是有千言万语。风卷起落叶在他的脚边停住,时光好似静止。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晕,正好投射在他的身上,他站在光影里,恍如旧时记忆里的翩翩少年郎,温润且忧伤。
“我每天都来这里,每天都在这里等你。”他说。
温玉讶然,他的执着与深情令她羞愧,比起他的情深意重她企之不及,确切来说,他在她的心底只是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如今,这个肩膀也已经不能够再停歇了,他们回不去了,注定会越走越远。
“顾辰暄,忘了我吧。”她目光迷离,错开他的双眸望向远方的风景,她不敢看他。
顾辰暄缓缓向前,温玉感觉他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到似乎都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近到都能轻易捕捉他的呼吸。他抬起手,想轻抚她的容颜,手抬到半空却定住了,只痴痴地看着眼睛里全然没有他的她。
“九年前就刻在了心上,如何能忘?”轻轻的问句似呢喃,又似在回答她的请求。他静静地收回手,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你当真要嫁给东陵国的九皇子?”
温玉极快地蹙了蹙眉,目光悠转,看着面前满目关切地他,才默默地点了点头:“或许这是我最好的选择。况且,整个大宇没有人反对……”连她敬若神明的先生,她仰慕的轩大哥——如今的二哥,每一个人都希望她嫁,更因为萧翊寒那诱人的条件。
“不!”他否定着。温玉疑惑地看着他,便听他又道:“至少,我不希望你走。虽然我对萧翊寒这个人并不熟悉,但是他给人的感觉过于冷漠,你不会幸福的,而且。这仅仅只是场政治联姻。”
是啊,冷漠才是萧翊寒的本性,他比任何人都通透,只是唯一不知道的,政治联姻也是各取所需。萧翊寒的确性情寡淡,阴晴不定,但却是很好的合作伙伴,她相信,只要他想做的,便没有做不到的。她需要这样的伙伴。
温玉勾起唇角。露出往昔般恬淡的笑容:“辰暄。好好对你的妻子吧。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她倏然转身,风凌乱了她的发丝,他想唤住那个身影,却只能徒劳地看着她渐行渐远。他的手中躺着一支玉钗。这是一年前,第一次同她上林隐寺时埋在这棵大树下的。据说,把心爱之物埋在此处,待离人归来时再亲手交到心上人的手中,意味着承诺与永远。
这支玉雪本和他当年送给她的离魄是一对,本欲作为及笄之礼一起赠与她,怎奈世事无常。离魄碎了,玉雪也永远埋葬在了这里。
“阿玉,我顾辰暄的妻子永远只有你一人。”
清冷的嗓音随风消散。远处伊人再也听不见了。
七月初七是人间的乞巧节,这一日,亦是玉华公主大婚的日子。红彩绸铺满了整个乌苏城,连乌苏河都染上了一片晕红。人们夹道欢送,鼓乐声从街头传至街尾。热闹得连九万里之上的孤雁,都忍不住盘旋围观。
长长的队伍从康正门浩浩荡荡地走出,长长的望不到边。红色纱幔遮住的喜轿,隐约能看见玉华公主倾城的身姿。
热闹的玄武大街,苏紫轩上明窗半启,一道月白身影站在阴影里,外面的热闹似乎与他无关,他只是默默注视着轿中的人儿,眼里满是她红色的身影,由远及近,由大变小,直至凝成一个红色的小点,再也看不见为止。
——辰暄,我要看你画画;——辰暄,我要听你讲故事;——辰暄,我想听你吹曲子;——辰暄,我要吃苏紫轩的栗子糕。
——辰暄,辰暄,辰暄……
“阿玉,我买了你最爱吃的栗子糕……”语声低喃,像是在自言自语。顾辰暄望着那条早已无人的街道,满心怅然,似乎多年来所守护的东西,带着记忆与微笑彻底的消失了,心口被掏出一个洞,是那种再也无法填补的空虚与落寞。他心心念念的女子,他视若珍宝的女子,从今日开始,彻底的离开了他的生命。
玄武街尾,乌苏河畔,亦有一个绯绿的身影,看着新婚队伍从眼前经过,看着喜轿里那个孤寂的身姿,隐隐明白,他为何她了。
“小姐,那就是玉华公主么?”
身旁婢女的声音低低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微微颔首,再无言语。
看着渐渐远去的送亲队伍,看着长长的红妆喜盒,犹然记得,也是这样一个场景,漫天都是红色的,耳边的鼓乐似乎永远都不会停下来,她穿着红嫁衣,他隔着红绸绳牵着她,她以为那就是他和她的永恒……
如果不是那个人的婢女突然出现,如果不是那个簪子被砸碎在地裂成两瓣,如果……沈清悠不禁痴笑,或许再多的如果都抵不上他牵挂那个女子的心,他的心不在,谈论任何都是枉然。
所以,她放了他,父亲说她傻,母亲只是连连叹气。她并不想看见双亲因此事而忧愁,这不是他的错,也不是她的错,只是,他们相遇得太晚,如果还有如果的话,她一定要从开始便认识他、遇见他、恋上他。
“你走吧。”她说,隔着红艳的喜盖,他看不清她的脸。她很坚强,她没有哭,或许,这一幕她早有预感。
当她从盖头的空隙看见他急切转身的脚步;当她感受到喜绸的另一端早已松手;当她看见他的脚步挤过拥挤的人潮;当她看见他蹲在地上那般呵护地将断拆捧在掌心,她便知道,她留不住他。无论是怎样一场盛大的婚礼,无论是怎样一个联姻的背景,都留不住他想要离开的脚步。
“清悠,你怎么这么傻!”父亲恨铁不成钢的浓重叹息,让她深深自责,她也曾一度怀疑过,是否她真的错了。
“父亲,他不爱我。”她落寞地解释道。
“清悠,我和你的母亲又何曾因相爱而结合?”沈自庄有一种想把女儿骂醒的冲动,可看着她颓废的模样,又不忍心过于苛责,原本的质问变成了轻柔的反问。
沈清悠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父亲不懂,可是她在乎,他不爱她,他爱“她”。
初次听说温玉,便是在那场无疾而终的大婚上。那时候,她恨那个叫做温玉的女人。
后来,她听说了许多,温玉只是侯府的婢女,名义上的小姐,实则却连最下等的奴婢都不如。她不懂,这样的女子,有什么值得他青睐?都说男子皆爱美女,或许他也是,起初她也这样猜测着,可那温玉亦不是。是个连无盐都比之美上几分的丑女。
温玉,温玉,那段时间,她仿佛每一个京城里的风流公子一般,疯狂念着、想着同一个人。她听说,那个在新婚之礼上抢走自己丈夫的女子,在第二天清晨便跳崖死了。
初闻,她是震惊的,足足有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她不明白,是怎样的绝望,怎样的痛彻让一个不过十五妙龄的女子走上了绝路,那般决绝,甚至丝毫没有考虑为之思之如狂的他。
她第一次觉得,温玉是个迷。
八个月,漫长的八个月,整整八个月,她看着他每天都坐在那座断崖边沉思,是在等待、还是在追忆?终于,不知是他的痴情感动了上苍,还是那个女子听见了他的呼唤,人们说,温家的二小姐又活过来了,就是当今的玉华公主。
内大臣夫人的宫宴上,她见过这位公主,美丽得不似凡间的女子,仿佛淡墨画里走出的人儿,清冷、孤傲。
她觉得这件事有点匪夷所思,虽然她从未见过跳崖之前的温玉,但她很难相信那就是同一人。明明美艳如斯,却被世人视作宿瘤无盐;明明气质孤绝,却是个连奴婢都不如的下等贱婢。
如果,玉华就是温玉。沈清悠承认,她输了。无论是样貌、气质,她输得心服口服。
这是她第二次重新认识这个名叫温玉,如今唤作司徒玉华的女子。
她曾经掩容遮貌,在侯府忍辱偷生十五年;她曾经赠医施药,解救青城百姓如水火;她曾经决然放弃,投入那无底的万丈深渊。再次归来,已然重换新颜,倾国倾城,睥睨天下。她的身上包裹着怎样的恨、怎样的隐忍,怎样的刻骨与铭心,她是个迷,难怪令他沉醉。
沈清悠看着那个早已远去的女子,带着两国的期望,带着人民的祝愿与厚望,远走他乡,头一次从心底发出感叹,如果早认识几年,或许她们会是最好的闺阁密友。只愿,她此生安好,即便幸福不是他给她的,也要代替他们幸福下去。
沈清悠默然回头,望着苏紫轩上那扇半开的窗户,清风吹着窗棱,木窗微微摇晃,而窗内那道熟悉的身影早已不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