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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咱们好好谈一谈。”
午饭过后,嫤姐儿和晏哥儿各被奶妈领回西厢房的屋里,姜筠洗手漱口又喝过消食茶之后,拉着逢春往卧房行去,俊朗的眉目之中,满是平静之色,并无气恼发怒之兆,见姜筠神色认真,逢春不敢有任何嬉笑玩闹之举,乖乖地被他拉进里屋。
她也不知怎么就变成这幅局面了。
两人明明在如常说笑吃饭,姜筠突然蹦出来一句‘你还是不相信我’,逢春福至心灵,不用姜筠明言道出,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她不想违心撒谎,遂回‘不是不信,只是害怕’,然后,两人吃饭的氛围,陡然变得安静起来。
到了里屋之后,姜筠径直脱去外裳和靴子,双腿一抬上了床榻,脑袋微仰地靠在迎枕上,见逢春还立在床下垂手发呆,姜筠轻拍一下手边的床板,开口说道:“愣着做什么,我又没罚你站着,过来,咱们先说说话,说完之后就午睡。”他并非要与逢春吵架,更不会与她冷战,他只想和她说说心里话。
逢春轻嘘一口气,慢慢脱了棉鞋,爬进床榻里侧。
“逢春,这些年,我待你还不够好么?”姜筠揽抱着逢春,一如往常午睡前的闲聊姿势,声音温和,语调轻缓,“你父亲嫡母待你不好,我就与你撑腰,我怕你和母亲相处不恰,常在母亲那里说你好话,你原先身体不好,我想着法的叫你活动,你心思重,有什么委屈不快,都自己忍着,从不肯主动与我说,我用了多久功夫,才叫你敞开心扉,我陪你烤肉、游园、赏花、垂钓、看花灯、逛街……我把你宠得亲眷尽知。”
寒冬已来,姜筠的胸口却依然温暖坚实,脸颊贴着姜筠胸膛的逢春,眼睫轻轻颤了颤,低声道:“我知道,我知道二爷待我特别特别好。”这一点毋庸置疑。
姜筠轻抚逢春的脸颊,肤光之细腻柔滑,令他流连忘返。
望着微颤眼睫的逢春,姜筠的眸光真诚且灼热:“你怀上双生子时,心里惧怕,我心里比你更惧怕,待嫤姐儿和晏哥儿降生后,我所有的闲暇时光,不是在陪你,就是在陪两个孩子,你时常提及,你年华老去后的事情,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担心你人老珠黄了,我会不再喜欢你,可我也与你说过,我待你好,并非全因你现在年少貌美,我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你,想叫你高兴快活一辈子,我是真的想和你白头到老,一生一世只待你一个人好。”
听到这般发自肺腑的告白,逢春忍不住滚下眼泪,微微哽咽道:“二爷的心意,我都知道,可我就是害怕,我怕你哪一天不喜欢我了,我该怎么办,我怕你变心,才总忍不住想提醒你……”
若是从未得到过,自不会在意日后的失去,可姜筠偏偏待她很好,人都是贪心的,一旦享受过了,就再也舍不得放手,只想要得更多。
姜筠用指腹抹去逢春眼角的泪珠,低声道:“我与你说这么多,不是为了惹你哭……我只想告诉你,这世上有善有恶,有冷有热,虽有负心汉,但也不乏痴情人,逢春,我……就那么不值得相信么?我已经掏心掏肺地对你好了,你还想叫我怎么保证?”声音低沉,隐带无奈。
逢春无法回答,只眼泪簌簌而落。
姜筠抱着无声哭泣的逢春,轻轻哄道:“好了,别哭了,我没有逼迫你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将我的心意,原原本本说给你知道,你现在不相信,也没关系,反正时间……会替我证明,我今日说过的话,别哭了,睡吧。”
逢春揉一把眼睛,带着些许的哭腔抱怨道:“你叫我哭成这样,我还怎么睡呀我……”
姜筠轻轻笑起来,语气温柔:“好,是我不对,不该惹你哭,都这么久了,我见你总不肯真的信我,总拿话试探我,我心里……也挺不是个滋味。”
“对不起……”半天之后,逢春憋出来还带着哭音的三个字。
手下的发丝轻柔细软,姜筠低低叹气道:“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我只想你像我待你一样待我。”其实,他们已经每天都过得开心和美,可他付出了一百分的真心,不想只收到九十分的回报,剩下的十分,他也很想得到,说到底,他也是不知足。
见逢春依旧涌泪不止,姜筠再伸手替她擦拭,口内轻轻道:“别哭了,再哭眼睛就该肿了,我的话已经说完了,咱们该午睡了。”说着,慢慢拍起逢春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逢春伏在姜筠怀里思绪万千,最后迷迷糊糊地哭睡着了,等红胖着眼皮醒来时,姜筠已经又不见人影了,逢春坐起身来,抱着被子愣愣的发呆,良久之后,慢慢从脖子里拉出一枚玉锁,她戴的这一枚玉锁,上头刻的是‘天长地久’,姜筠戴的那一枚刻的是‘永结同心’。
其实,他早告诉过她,他想与她天长地久的永结同心。
是她自己不敢完全相信。
今日天气很不错,午后的阳光十分明媚,逢春收拾一番后走出屋子,绚丽明亮的阳光下,嫤姐儿又和丫头们玩起百玩不厌的躲猫猫游戏,嘻嘻哈哈的欢笑声不绝于耳,不远之处,晏哥儿坐在一只小板凳上,正捧着肉呼呼的脸蛋看姐姐玩。
守在屋外的瑞云上前一步,轻声禀告道:“二奶奶,二爷离开如意苑的时候,哥儿姐儿都已经睡醒了,他们本要进屋子里找您,叫二爷哄了之后,就在院子里玩了起来,没再吵着闹着要进屋。”
逢春应道:“知道了。”说着,走下房外的青石阶,去与儿子、女儿说话。
将近黄昏之际,姜筠准时准点地回来,因屋外暖阳已逝,寒气已升,逢春早领着两个孩子回到屋里,此时,逢春手肘支着炕桌,托着腮帮子,神色怏怏,嫤姐儿和晏哥儿在炕床之时蹦跳嘻哈,待姜筠从挑起的棉帘下,跨进屋子里时,嫤姐儿率先蹦蹦跳跳地兴奋起来。
姜筠抱了一下兴奋的女儿,又摸一把安静的儿子,最后伸手接过逢春捧上的茶盅,姜筠接了茶盅,略看逢春的脸色一眼,说道:“眼睛果然是哭肿了,都半个下午了,还没消干净。”说完,将茶盅举到唇边,吸啜了几口。
待姜筠用过几口茶后,逢春伸手接回小茶盅,脸色微囧道:“就你眼尖。”
姜筠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夜晚,紫檀雕绘如意花纹的床榻上,一厚一薄两层帐帘,已从床帐挂钩上低垂散落,帐子里头,春光正浓,姜筠俯压在上方,不住亲吻逢春的眼睛,两只洁白如玉的手臂,抱着姜筠的脑袋,纤纤十指蔓渗进他的长发。
当帐帘不再荡漾出涟漪波纹时,姜筠揽着身子软软的逢春,低声道:“你……就当我今天什么话也没说过吧。”
他中午说了一番肺腑之言,她哭了老半天,又神思恍惚了一下午加半个晚上,以前他与她欢好时,她最爱撒娇耍赖向他求饶,今晚竟半个字也不吭了,唉,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说那些话了,反正他们已经过得很幸福,他干嘛非在意那一点点小瑕疵。
逢春累极了,身子发懒之时,脑袋也是懵然欲睡,听到姜筠的话,嘴里喃喃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怎么当什么也没听到过?你待我非常好,不知比这世上的多少男人都好,是我心里自私,怕你以后负我,怕以后伤心难过,我留一份理智给自己,哪怕你以后真的不喜欢我了,我就可以告诉我自己,天下男子多负心,没有什么可伤心的……”
“你是男人,你一心待我好时,别人会说你重情重义,他日你喜欢了别的女人,也没人会指摘你负心,有的是人替你辩驳,哪个达官贵人不是三妻四妾,而我呢,我一人受着你的好时,会有人说我善妒,不贤惠,不体恤夫婿,当我再受不着你的好时,我就会成为全京城的笑柄,大概会说我仗着年轻貌美,才迷住了二爷,如今人老珠黄,还不是被抛到脑后头了……”逢春轻轻低低地再道。
逢春喃喃再道:“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简大哥身子不好,诞育不出后代,和吴姐姐有什么关系,可大伯母只会怪吴姐姐肚子不争气,明明该担责任的是简大哥才对,这世道,对女子太不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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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春已不记得,自己昨晚入睡前,到底嘀嘀叨叨了多久,也不记得自己嘀嘀叨叨之后,姜筠是否再有嘀嘀叨叨,反正,等她再次睁眼时,已是次日一清早,晨光初熹,帐子内微光朦胧,姜筠不知何时醒了,以手支头地斜躺着,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两人昨天虽不算吵架,但晚上却做了床头吵架床尾和的事情,逢春略醒过神来后,柔柔地偎到姜筠心口,声音朦胧的问道:“二爷什么时候醒的?”茫然无措了大半天,日子却还得照样过下去。
姜筠摊平微有些酸困的手肘,又静静躺回到枕头之上,将亲近过来的逢春搂住,温声道:“才去了恭房一趟,回来后睡不着了,索性就等着你睡醒。”
逢春在姜筠胸口蹭了蹭,嘴里轻哦了一声,又道:“你生我的气么?”
姜筠捻了逢春一绺长发,慢慢往手指头上缠绕,口内微微顽笑道:“你一没有移情别恋,二没有红杏出墙,我生你什么气,只是心里有点发堵罢了。”
逢春睁着眼睛没再接话,姜筠拿绕在手指上的头发尾端,扫了一下逢春的鼻子,再道:“搁在以往,我要是说我心里发堵,你早就笑嘻嘻地给我揉心口了。”
轻眨一下眼睛,逢春探脸去亲姜筠,姜筠难得被主动攻击,自然奋力迎战,绕着头发的手指,也跟着扣进逢春散开的长发之内,待两人气喘吁吁分开时,逢春小声道:“心里别堵着了罢,我……以后信你就是了,真要有那么一天,我自认倒霉就是了。”
姜筠轻轻笑道:“笨妮子……时辰还早,你冬天惯爱赖会儿床的,再眯会儿吧。”
逢春扁了扁嘴,说道:“看天色,也眯不了多久了,我还是起来吧……省得二爷老说晏哥儿爱睡懒觉,都是因为像我来着。”说着,就作势要坐起身来,谁知,才起身一半,又叫姜筠伸手扯回去躺着,轻轻的喟叹声在耳边响起,“又是新的一天了,昨天的事就此揭过,我们谁都别再想了。”时光大好,怎可轻负在琐碎的吵闹赌气之中。
重重点了点头,逢春又跟着轻轻‘嗯’了一声。
冬天的天气,也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昨日还艳阳高照,暖意融融,次一日便寒风骤起,凉意凛冽,嫤姐儿被母亲勒令不许到外头,只得留在屋子里扯着胖弟弟蹦跶,待两人蹦跶累了时,就双双蹭进母亲怀里求抱抱,逢春揽着两个漂亮宝宝,心里头暖洋洋的。
不两日,姚家报来一则喜讯,逢兰生了个儿子。
长嫂韩氏不能动弹,逢兰儿子洗三这日,便由逢春陪着姜夫人前往,因气温骤降,不方便带嫤姐儿和晏哥儿出门,就把两人送去颐华堂玩去了,姜筠撂出一句‘想外祖父和外祖母’的借口后,姜夫人也欣然应允小儿子同去,洗三只算小仪式,孟氏倒无需去凑热闹,满月酒时去一趟也就够了。
姜筠穿着一身厚重的华贵貂裘,骑马走在前侧,逢春陪姜夫人坐在车厢内。
近些年来,逢春与姜夫人相处颇为和睦,两人倒不会一路无话,说说笑笑间就到了姚府,在大门口时,还遇到了恰巧也到的姜箬,见到娘家母亲、二哥和二嫂,姜箬先是很兴奋了一下,然后秀眉间略笼一层细细的轻愁。
姜筠心敏眼尖,见幼妹似有烦恼之事,遂出口问道:“阿箬,怎么了你?是不是董临瑞那小子欺负你了?”出嫁的姑娘在婆家过的好不好,和婆婆、老公的态度大有关联,姜筠的第一反应,就是董临瑞有问题了。
见老哥露出一幅杀气腾腾的模样,似乎只要她说一句‘就是董临瑞欺负我了’,老哥就会掂刀去砍人的架势,姜箬忍不住眉花眼笑道:“才没有。”她只是有一点点烦闷,她和夫婿的情分那么好,为何半年多了还没动静。
既然不是夫婿不好,姜筠眼睛微眯道:“那是你婆婆待你不好了?”
姜箬一头黑线道:“没有了啊。”婆婆素日待她也很亲热和气的啦。
“那你在不高兴什么?”这下子换姜筠微有不解了,“总不会是你婆家嫂子欺负你了吧。”嗯,貌似妯娌间互相斗气的也不少。
姜箬无语地望着自家的‘猪哥哥’,嘟嘴忿忿道:“二哥说什么呢,我难道长了一张只会被欺负的脸么?”开什么玩笑,她小时候爬树掏鸟下水摸鱼,什么事没干过,还很女汉子的打过架好不好,她会受什么欺负,朝自家二哥皱了皱鼻子,姜箬声音娇俏道,“笨!”
要说还是母女连心,姜夫人拉着幼女的手,笑着宽慰道:“傻丫头,你成亲的日子尚浅,着什么急呀你。”
一旁的姜筠立时恍然大悟,随即默默闭上嘴巴了,要是董临瑞欺负小妹子了,他还可和策大哥去教训董临瑞一顿,但这开花结果之事嘛……他好像帮不上什么忙。
望着神色略尴尬的姜筠,逢春忍不住轻轻微笑,要真实打实的论道起来,姜筠其实是一个极好的人,与其说是极好,倒不如说是完美,孝敬父母,热爱家庭,和睦兄妹,很少有人能将这三件事兼顾,而姜筠却做到了,不用老爹老娘催着撵着,他就会很自觉地勤奋刻苦,从不和姜策大哥争抢任何东西,待姜箬也是关爱有加,待她和嫤姐儿、晏哥儿就更好了,没有虚情假意,只有真心实意,是她心性怯弱,对他的好总是充满怀疑,总觉得男人都不可靠。
头顶,铅云密布,天色阴沉,姜筠望了望天空,低笑着说道:“似乎快要下雪了,打个赌吧,我赌今天晚上就下雪。”
姜夫人和姜箬母女逢面后,自在一起亲亲热热的叙旧说话,逢春被姜筠略使眼色后,就和他一起落在后头了,这年头没有天气预报,谁知什么时候会下雪,逢春望了会郁色冷冷的天空,跟着笑道:“那我赌明天早上开始下雪。”
“待雪下好了,我还带你在后院踩雪玩。”姜筠声音温和的打算着。
逢春不乐意地堆眉吐槽:“得了吧,你去年只顾带着嫤姐儿和晏哥儿玩,叫我自己一个人走,结果摔了好大一跤……俩娃娃不懂事,在一边傻乐也就算了,你差点没笑趴到地上去,亏你还是个爷呢。”
姜筠挑了挑眉毛:“谁让你笨,本想团个大雪球砸我,谁知扔出去的雪球没砸到我,还把自己摔了个大马趴,你说,你咋那么笨呢。”见逢春不悦的皱起脸蛋,发髻上赤金彩色蝴蝶簪的蝶须不住的颤动,又笑道,“别皱巴脸了,等下雪之后,咱们中午去烤鹿肉吃,偷偷的,不叫嫤姐儿和晏哥儿知道。”
逢春嘿嘿一笑:“一言为定。”
待拜见过姚家老太爷和老夫人后,姜筠留着陪老人家说话,逢春、姜箬和姜夫人则去探望逢兰,因才生产两日,逢兰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头却很不错,额上裹着一条吉祥如意的细绸帕子,头发梳得很是整齐,略戴一些簪环和小珠钗,衣裳也干净雅致,斜靠在软枕之上。
一边红艳艳的襁褓里,睡着一个白胖圆润的男婴,姜夫人看罢,笑道:“好俊的哥儿。”
逢兰的婆婆刘氏笑道:“颖哥儿再俊,也俊不过你家晏哥儿啊,那小模样生的喂,谁见了不想亲两口,我表姐夫那般严厉的性子,见了晏哥儿都喜得直笑呢。”
刘氏的表姐夫,即曹氏的夫婿,逢春的娘家大伯,定国公陶廉,从表姐妹升级为亲家母,今日的场合,曹氏肯定也早早到了,只听曹氏笑道:“晏哥儿生的好,性子又安静不闹,正对了我家老爷的眼缘。”
逢兰儿子办洗三,其娘家的众位姐姐,也都捧场的来了,逢蓉与逢兰是亲姐妹,自然是不用说的,逢萍与逢环乃是庶出二房的姐妹,来姚府观礼赴宴,能得见不少显赫之家的贵妇,若无重要大事,自然不会错过结交显贵的机会,至于三房的逢夏、逢瑶、逢春,也一个不落的到了。
上次在陶老夫人的寿宴,逢春与逢瑶闹了个不欢而散,这回再见面,逢春依旧不和逢瑶搭腔,只和别的姐妹说说笑笑,逢瑶不被逢春理会先不提,别的陶家姑娘也对她不咸不淡,这叫逢瑶心中很是恼怒,因这是在别家,逢瑶又不好动怒发火,只能闷闷地扯着手里的帕子。
待客人来得差不多时,刘氏宣布洗三礼开始,屋中的女眷都拥近了观礼,礼成之后,各家女眷便离开逢兰的屋子,叫产妇和婴儿好好静养,逢春原要随侍姜夫人离开,姜夫人却笑着叫她留下:“你们姐妹难得聚的齐整,留在一处多说会话吧。”然后,拎着笑嘻嘻的姜箬走了。
待逢兰的屋里只剩自家姐妹时,逢萍忍不住说道:“五妹妹,你婆婆待你可真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