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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三章 相逢无山色,两心一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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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面下雪了吗?”

    “未曾。”

    女子点点头,啜了一口茶。

    这样一呆,便到了日落时分。

    她想,再晚天就黑了,夜路可不好走。

    女子逗着游进来的小鱼儿,时间一晃,便可瞧见屋外珍珠发的光。

    坐累了,人趴在桌上,侧着脸继续逗着小鱼儿玩。

    屋里的光不能再黑了,她说:“我睡觉了。”

    “嗯。”

    她起身朝里面走去,一身白衣借着珍珠的光芒耀耀生辉。

    茶几边的人坐在那里,守了一夜。

    第二日他们回到地面的时候下了很大的雪,从早上下到傍晚,天昏昏沉沉,像是还要下一场。

    她冷得直往雪绒里钻,披风裹了两层,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这个冬天倒是极冷。”她捂在白狸皮里,说话都瓮声瓮气。身旁的人拉着她,极小心地走。

    走了半个时辰,便看见篱笆院子了。屋里透了灯光,在雪夜里额外温暖。身旁的人吻了吻她额头,道:“我陪你进去。”女子瞧见那光,好半天没动作。握着的手似在抖,她松了那人,跌跌撞撞朝院子跑去。身后的人看了看自己的手,立在那里没有走。

    他不是凡人,自然可以透过重重阻碍看清那屋里的有人。

    自然能听到——

    “殷其雷,在南山之阳……何斯违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归哉归哉……殷其雷,在南山之侧……何斯违斯?莫敢遑息……振振君子,归哉归哉……殷其雷,在南山之下……何斯违斯?莫或遑处……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歌谣旖旎,唱的人声线低沉温柔,带着震颤灵魂的暖意…………

    她的声音带着哭意——“云望……”像是苦咸的泪滴在他心里,腌得一颗心紧紧皱起来。

    沈云望,他们相依为命十四年,她等了他整整十载。十四岁到二十四,一个女子一生中最美的时光,她耗在无尽的等待中,只为他离开时的两个字——等我。

    女子推开门,屋里的人转过身来,一身青衣,绣着暗月金边,身前挂着玉佩,刻着“相”,玉扣黑发,眉目清俊,凝望着她。

    “清泱。”他唤,“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女子扑上去,狠狠抱住他。“云望,云望,云望……”声音渐渐呜咽,透着小女儿的委屈和怨。

    男子裹紧了怀里的人:“我回来了……”

    玄鸟落在一旁的树枝上,尾尖和翅尖的白羽散着淡淡光。

    “……这一世,你便放了她吧。”

    雪又开始下,落在那人身上,一身白衣像是要融进雪里。

    “我放了她,谁来放了我?”

    这一世,注定好的。不管怎么找,有人先他一步,找着了她。

    这红线,莫非当真是牵了谁便爱上谁吗?你当初这般爱我,便只是因为这红线将我二人捆在一起吗?

    “九世情缘已尽,你这般缠着不放……会害了她。”

    “早已是不归路,多捱一世又何妨。”男子的面容隐在黑夜里,不辨神色,听声音倒像是在笑,“她受怎样的苦,我便百倍受之,她世世轮回,我便世世陪她。”

    “只是这爱——”

    她今生给了我,便得永远给我。别人一分一毫,一厘一点,不,半点都不许得。神得弑神,佛取灭佛。

    她清泱,生生世世,永生永世,只属于他颀华一个人。

    “疯子!!!”玄鸟从树枝上下来,落地成人形,她瞪着那人。

    “你害了她三世,每世活不过二五,你瞧瞧她,她是什么人?!最不该惧冷的人,却因为在露天夜里呆了一天便生了病,若我不衔珠子给她,她便死了!那么喜欢雪的人,却因为冷,裹了两件狐裘,连雪花沫子都碰不得,你若真爱她,你就……”玄色望着那人,猩红的眼在一片白茫茫中显得诡谲。

    “你…………”她瞧见那人红色的眼,神色复杂,“……她这一世,注定不会爱你,你又何苦……”

    男子抬起头来,伸手覆住那双眼睛,挡了飘下来的雪花,嘴角是带笑的。

    “……若是能放,早几世便放了。我已成魔,魔便是她……如何放?”

    声音渐渐飘渺,随着那袭白衣散在风雪里。他推开门,门“吱呀”一声响,屋里的灯光闪了闪。那橘黄色的光,一直亮到半夜。

    大雪下了一夜,第二日清泱起来,便看到外面椅子上躺着一个人,师爷椅已经摇不动了,被冻在雪地里,那人被厚厚的白雪埋了,早已瞧不清面目。她跑出去,将厚雪扒开,雪中露出一张清绝冷凝的脸,她笑:“报了恩,为何还上来?”一双眼睛清清亮亮,映着天地苍茫。女子也不要人回答,笑吟吟问道:“我要去京城了,你去不去?”那娇羞朝气的样子,恍惚可以看见她的十四岁。

    他动了动手,落下扬扬洒洒一堆雪,白色的人伸手拂去她眉上的雪花。

    “自然是去的。”

    她点点头,起了身,拂去身上的落雪,进了屋。

    “云望,有人和我们一块儿去……”

    他闭了眼,身上的厚雪消失了,冻住椅角的冰不见了,师爷椅摇起来,雪花飘在他上方,没有落下来。旁边的师爷椅被厚厚的积雪盖住,快要看不出是什么了。

    沈云望,当朝宰相,十年前高中状元,殿试上得皇帝赞赏,从此平步青云,官至宰相。他衣锦还乡,带回的赏赐从村西排到村东,家家户户,见者有份。

    孙大娘穿着新做的袄子来看她,是欢喜的。

    “先生,你等着了……”声线在抖,眼眶红着。

    她笑,将桌上的镯子套在孙大娘手上,也不说话。

    待人走了,旁边的人啜着茶,看着她摇头——“胡闹。那是聘礼,随随便便怎就给了他人?”老坑翡翠,千金难求,这世上只此一只。

    “这村里的人都待我极好,孙大娘更不用说,十余年来一直把我当亲生女儿看待,我手上有了好东西,用不着,不给她给谁?”

    沈云望将腰前的玉佩取下来,放入她手中。

    “这可不许乱给了。”

    她抚着“相”字,问道:“我若在京城犯了法,这玉佩救我不救?”

    “它便是我,清泱。”他凝着她道,“这世间,你只要不惹最上面那个人,没人困得住你。”

    “我惹皇帝做什么。”她将头凑近人怀里,拱了拱,“云望,你身上好香。”

    “胡说。”沈云望敲了敲她,“我一个七尺男儿,不涂脂抹粉,哪儿来香气……”

    “……就香。”

    “女孩家家,赖在男子怀里成何体统。”

    “那你抱我作甚?”

    “你若不赖着我,我如何抱得你?”

    “我赖着你,与你抱着我有何干系?”

    椅子上的人闭着眼噙着笑,摇啊摇,天地风雪,簌簌如尘。墓碑上停着一只黑色的鸟,碑前的酒已经结冰了。

    他睁了眼,抬手拭去唇边的血,眯眼看了看。“像不像那一世染红她白袍子的血呢,玄色?”

    “不像。”

    “怎么不像?”那唇好像更红了,眼角的弧度似变得细长起来。

    “那世她心心念念全是你却死在你手中,那血,她不愿见到。”

    “我若知道是她,又怎会下得去手?”

    “你为何不知道是她?”

    “……不知。”

    是的,他不知道。直至现在,他依旧不知。明明就是她,为何又不是她。

    时间一晃便是半月,这半月,屋外的人依旧呆在屋外,屋里的人依旧呆在屋里。大雪隔几天下一次,女子隔几天出来扒一次雪,不至于让人活活埋了。屋里的人将柴火添得旺盛,噼里啪啦响,映着女子红彤彤的脸火光闪烁的眼睛。

    “年前可愿走?”

    “不走。”

    “好。”

    三道加急文书,隔三日便来一道。内容都是一样的——朝中无相,成何体统。他看了,随手丢在一边,帮着穿白裙子的人折菜。

    “怎的穿上白色了?”

    “好看不好看?”

    “好看。”

    女子笑。

    又过了大半月,进来送文书的人抬眼瞧了瞧她,欲言又止。

    “出去。”男子将他送来的文书丢在一边,闭着眼养神。

    官员退下。

    “你可在京城娶了公主为妻?”

    男子睁眼,“未曾。怎的问这个?”

    “那皇上为何如此催你?”

    男子笑了,“因为沈云望德才无双,朝中少了他一日都不行。”

    女子眯眼笑。

    这一捱,便捱到除夕。

    京城里带回的烟花确实比小城里买的好看,姹紫嫣红,嘭嘭作响,震得人耳聋。

    两个人出了屋站在廊上看满天烟火,椅子上积的雪像有上一日了。

    门外驶来一辆马车,普通的靛色帐子,驾马的人“吁——”,就在他们门前停下了。

    沈云望失了一瞬的神。清泱去了灶房看蒸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