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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天皓进入他在lotus总部的个人工作室。这是一间设备非常完善的实验室。纯白色的工作台,环绕工作台的是冷冻着上千种香精和合成香料的香料柜,其中有很大一部分的原料价格比黄金还高昂。台面已经被助理小陈打理得干干净净,点滴管和试香棒整洁的摆在一头,旁边是测试香氛的进口仪器。
他把殷勤过来帮忙的两位女助理赶出去:“哎呀,不好意思,我要单独看点东西。”
美女助理平时和上司调侃惯了,撅起嘴:“老板,看什么东西这么神秘,初恋妹妹的情书呀?”
周天皓想了想,笑眯眯的点点头,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是啊。”
他关上门,慢慢收起笑容,仰靠在转椅上,拿出口袋里揉成一团的试香纸重新展平。本来已经不可察觉的香味重新变得浓郁起来。
刚才,果然不是错觉。是他,一定是他……只有他才能调配出“轮回”……
经典的香水通常采用三阶式的,最容易挥发的物质在开始数分钟内散发的香气被称作前调,随之而来的稳定的气味是中调,能够持续四个小时以上。而当这些香气挥发殆尽时,剩下的余韵可以持续数小时或者数天——这是香水的基调。
而周天皓发现手上这款香水,在谈话的短短二十分钟内,三种香氛已经完全演绎过一圈了。他起初以为是调香师从业经验不深,对香精挥发的时间把握得不好——可是在最后,竟然又出现了前调的草木香!
这款香水有着和传统全然不同的结构!
它的香气有草木和薄荷的香味逐渐过渡到木香,最后的味道非常温暖,略带着牛奶和蜂蜜的甜香。如果说它之前想表达的是一个十二月风雪夜归人的场景,那么现在,它是这个场景的无限轮回。无数次旅人回归,看见梦中思量已久的妻儿面容,构成一场无始无终的轮回。
在他记忆中,这种结构的香水,只有肖重云能够调配。
肖重云……他默默地念着,手掌收成拳头。
纪芳丹若勒香水学校有一个叫“上帝之鼻”的小圈子,类似耶鲁的骷髅会,只由最具有天赋的调香师学徒组成,肖重云是其中唯一一名东方人,被称为“英俊的肖”。他永远记得黑发黑眼的肖重云站在一群法国和英国朋友间谈笑自若的感觉,神采飞扬,眉目如画。
周天皓想尽办法也无法进入这个圈子。只要肖重云存在,同是东方人的他就会显得不够优秀。等他加入“上帝之鼻”之后,肖重云已经回国了。等他回国,肖重云却从香水界销声匿迹。仿佛天才的东方调香师从未……存在过一样……
我只是想给当年的憧憬一个交代,周天皓对自己说,我没有对一个人过分着迷。
他苦笑着叹了一口气:“况且就算曾经着迷过,这个人也感受不到我追随的目光。”
他没有打电话叫助理送晚饭,也没有继续以往不到点就下班的优良传统,一直在工作室里呆到了天黑。老板不走,助理们不敢先下班,都在隔壁等着。
门忽然开了,周天皓不耐烦地挥手:“没听见让你们别进来吗?”
苏蓝抱着手臂靠着门框,吸吸鼻子:“再微妙的气味也瞒不住我,这是‘轮回’。抛却传统的前调、中调和基调的金字塔香阶,让三到四种香氛轮回演绎,调制方法至今保密。你在怀疑这是肖二公子的作品?”
“只有他能够调制‘轮回’,”周天皓面无表情:“公司规定的下班时间是六点,你怎么还不回去?”
“我只是来提醒你,”苏蓝耸肩:“如果这真是肖重云的作品,它的香味过渡不会这么粗糙。而且,就算不用香氛分析仪我也能辨别出来,它用的是相当便宜的香精原料。当年调制‘秘密’的肖二公子会掉价去用廉价的人工合成香料?”
苏蓝给的建议总是切中重点:“你要真不放心,我就再去一趟c市把调制方法买过来,顺便问问调香师是谁,是谁告诉他这种调制方法的。反正我过几天得去那边一趟。”
周天皓和苏蓝并肩走过公司安静的走廊。他思考片刻,笑道:“你说得对,看来只有这样了。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我竟然有机会能够接触到‘轮回’的配方。如果这个配方到我手上,我会让它发挥比肖重云那时更大的价值。”
助理打过电话,司机在门外等很久了。苏蓝目送周天皓的黑色轿车消失在车流之中,拿出手机。
“麻烦帮我查查琴台路附近的一家香水店。我的朋友想知道这家店的老板是谁……”
程鸢是香妆品牌雅舍的新人调香师,这次是她第一次以评委的身份参加香水新人秀。程家是个大家族,民国时候本来是在上海开花露水厂,建国前举家搬迁往海外。改革开放以后,程鸢家这支又回国了,把目标转向了香妆奢侈品上。程鸢能跻身这次新人秀评委,与家庭背景不无关系。
夜已经深了,程鸢依然抱着笔记本准备大赛的资料。
虽然是单身居住,客厅仍然非常大。没有开灯,只有月光透过落地窗洒落在木质地板上。程鸢坐在落地窗前的刚洗过澡,长发挽起来,让削尖的下颌线条显得脆弱。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
“不愿被人因为家庭背景而被人看轻,拼命到这么晚吗?”黑暗里吸烟的男人声音带着笑意。
程鸢终于回头,皱起眉头:“能不能把烟灭了。好歹也是调香师,为什么不注意保护好自己的嗅觉?”
黑暗中看不见脸,只有烟头红色的火星能展示男人所在的位置。男人靠坐在沙发上,叠起腿,沙哑地笑了起来:“我现在的地位,就算指着氨水的说香,时尚圈也只会点头吧要鼻子何用?”
“重云哥哥在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程鸢皱起秀气的眉头:“这几年你越来越堕落了。吸烟,喝酒,玩女人……就好像肖重云的离开带走了你全部的追求。”
烟光猛然灭掉,男人的声线充满温柔的诱导,却莫名的带着一点危险的味道;“小鸢,你真的不知道肖重云现在在哪里?”
“以你的活动力都找不到他,何况我呢?中国那么大,总是有我们关系网涉及不到的地方啊。”
“我后悔了,想把他找回来,好好的……补偿他。”黑暗中的男人说道。
程鸢停下打字的手,转过身来,面对黑暗中的那一点火光。男人发现她的表情少有的专注。
“张少,程家和与你外公张家是世交,我们从小就认识,你瞒不过我的。我知道你习惯把比你优秀的通通毁掉。如果你再找到重云哥哥,你怕是会把他毁得更彻底,不是吗?”
一瞬间男人的手握紧了,然后又渐渐松开。他笑得若无其事:“怎么会?我很爱重云的。”
他将一只信封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敲了敲玻璃桌面:“我走了,这是新人秀复赛的内定名单,确实给你送过来了。小鸢妹妹,哥哥给你的提醒,第一次做评委,知道就好,有些事情别做得太露骨,明白吗?”
直到男人的脚步声消失在玄关尽头,程鸢才起身拿起拿起茶几上的信封。她站在昏黄的亮壁灯下读完,一脸不可置信:“除开内定,自由名额竟然……竟然只有一个……”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张文山,如果说肖重云曾经是你的缰绳,那么失去缰绳的你,变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