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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文德的娘,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稀奇事儿。围着素贞转了一圈又一圈,把自己绕迷糊了,不绕了,一路拉着她去了房里,说了整整一天的话。
老白从裴老夫人屋里出来的时候,唾沫星子都干透了。一面对着等在门口的法海禅师摆手,一面扯着喉咙艰难的说了一句:“我先歇一会儿啊。”
一天的时间里,裴老夫人将白素贞的“家世背景”,饮食习惯,喜欢的色调,以及她和小和尚之间不得不说的那场风花雪月都了解了个底掉。
虽则白素贞无法完全跟她完全的说实话,大致能说的也都说了。
裴文德的娘是一个很真诚的话唠,白素贞能感觉的出来她是真心心疼儿子的,也是真心希望他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的。
裴老夫人已经是五旬出头的老妪了,她说自己压根就没有想过,有生之年竟然还能看到小儿子成亲。
她说,其实我也不是那么话多的。只是他总是无法在家里,难得回来一次也都是坐上几个时辰就走。我便总想着,那我就多说一点吧,将心里攒了几年的话,一股脑的全说给他听。我想让他知道,当娘的一直都还惦记他。
很多人都觉得,我也是个心狠的,能舍得那么好的一个儿子去出家。殊不知,谁的儿子不是娘的心头肉?我要是能说得上话我能舍得他去?
白素贞自幼没爹没娘,也不知道有爹有娘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只知道,当裴老夫人伤心落泪之时,自己也止不住一阵心酸。
她对裴老夫人说:“以后我们若成了亲,便将你接过来一块儿住。峨眉山的地方大,院子里的妖.....人也多,一天换几波陪你聊都行。”
结果裴老夫人立马接口道:“要说你是个聪慧的呢,我自来愿意跟聪慧的人聊天。今儿这话既然说出来了便不能再反悔。”
白素贞:“......”
“你再跟我讲讲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呗?他是不是开始的时候特别别扭啊?小的时候他就是这副德行。你们平日里吵架吗?我看你也挺会聊天的,见天跟他一个闷葫芦在一起是不是很闷啊?........你别总往后退啊,以后有我陪你呢。”
白素贞说:“夫人,......能不能让丫鬟再上壶茶?”
“叫夫人多见外啊,叫婆婆!...你也挺能喝水的哈。这都第七壶了。”
白素贞:“.......”
裴老夫人说自己在家是个软柿子,很多事情都拧不过裴文德他爹。但是她答应白素贞,在他们成亲这件事情上是绝对不认怂的。素贞觉得很开心,扯着粗嘎的嗓子又跟她硬聊了两个多时辰。
结果裴文德他爹回来的时候,她躲起来了。
裴宰相的派头,是十足十的官场做派。回府当日着着一身正紫团花官袍,腰系玉带脚踏官步而至,这等酷暑炎夏的季节,进了自家门庭依旧未见半分随意之态。
他的身边还跟着几个朝官,一面立身在侧听着他的吩咐,一面奋笔疾书在纸上记着什么。
白素贞正在院子里面“玩儿”泥巴,未及呼呼啦啦的一群朝官鱼贯而入,手上和脸上都是脏兮兮的一团。
她在帮白福团巴身体。小灰给他新捏的那个身子骨,两腿不一边细,俩胳膊不一般粗,要是除了身上那套屎黄色的衫子,根本没个人样。
裴老夫人看她在那边儿不知弄什么,本来还在看热闹。一看裴宰相回来了,裙子一抬蹭蹭几步就跑的没了影了。
裴宰相的脚步缓慢的停了下来。
白素贞捏泥巴的手也僵在了当场。
她看见他皱了眉。
他看着她眼生的紧。
两两对视之下,一个选择了继续处理公事,一个选择了继续捏泥,都在人前选择了无视对方。
白素贞知道,不管她到底是谁,现下的这副样子都是不成体统的。裴休没搭理她,完全是不想丢人。
但是裴休又在过了二门以后看到了坐在院中看书的裴文德。他没有着僧袍,他看见了。没有捻佛珠,他也看到了。
再联想到院门里那个长相妖娆的陌生女子。
他简单的安排了一下后续的政事,将裴文德叫到了房中。同他一同进去的,还有迅速抛下“队友”的白素贞的“亲生婆婆”。
白素贞速战速决的弄好了白福,也赶紧跟到了正院。脚才刚迈进长廊,便听到书房内一声严厉的大喝。
“简直是胡闹!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裴文德回话的语速却是一如既往的不紧不慢。
“我知道。我要还俗,娶白素贞。”
“还俗?!你以为这个俗是随随便便就能还的吗?”
“所以还请父亲为儿子求一道恩典。”
白素贞听到里面又是一声茶盏坠地的炸响,连忙推开门走了进去。
裴文德的脚边躺开着一地碎瓷,鞋前还沾着水渍,也不知烫到了没有。
裴休现在俨然是一肚子的火气,此时看见白素贞进来哪里还会有好颜色对待,张口就是一句:“哪里来的乡野村女,没人教过你当客人的规矩吗?”
白素贞根本也不看你的脸色,回身一扯尚拖在门外的披帛,曳开裙摆蹲身福了一礼算做对长辈的规矩。再抬起头时,可就不再客气了。不卑不亢的应道:“主人若懂待客之道,客自然也会懂些规矩。”
裴休这方认真打量了她两眼。
鹅蛋脸,水蛇腰,五官生的端庄又不端庄,妖艳又不完全妖艳,就是通身一股浅淡风流。
“规矩?本官倒是头次见闻未出阁的女子便敢堂而皇之的住到男子家中的事,你父母亲眷也能任你这般胡来?”
白素贞答:“裴宰相常年于官场行走,没这等见闻也是常理。小女自幼未见过双亲,没见过亲眷。若言语有失,德行有缺,那便烦请您今后多多教导了。”
裴休没想到裴文德居然会找了这么一个牙尖嘴利的,眉头一蹙正待发声,便听一旁的裴老夫人小声跟了一句。
“你看,没爹没娘呢。也是个怪招人怜爱的孩子。你又何必动那么大的气呢。”
裴休差点就忘了这个老糊涂了,一听她也是“满口胡言”的,直接连着她一同教训了。
“你是疯魔了还是被这个女子下了什么*汤了?这世间无父无母的人多了去了,你都去怜爱?都接到家里来养?你再看看她,通身都是一股子风尘气,哪里有半分正经女子的样子?”
风尘气三个字,俨然将一个女子贬到了最低。
这话用的太重了。
裴老夫人生怕小儿媳妇被这个老货气哭,挪着小碎步蹭到她跟前说:“这都是气头上的话,你莫要往心里去。”
素贞笑着回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顾自在房中找了一张椅子坐下了,含笑应对道。
“世间所活之人都要沾惹些风尘。卖肉的有肉腥气,卖豆腐的有豆腥味,裴宰相做了三十多年的朝臣,身上也沾满了官场派头。风过留尘,雨过留雾,皆是通体掩不住这副臭皮囊,素贞自然也不能免俗。”
老白其实多数时候都是一个很懂谈话哲学的妖,但是这话也自来因人而异。
裴休若是一个愿意好好坐下说话的,她自然也不会这般针锋相对。之所以会僵持成这样,实在是知道这人说不通,兼并,他凭什么朝裴文德摔茶碗子?
屋内一时鸦雀无声。
裴宰相做官多年向来说一不二,从未有人敢在他的面前如此放肆过。
他被气的不轻,再回头看一眼儿子。居然慢条斯理的给那个女人添了一盏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那本官倒是要请教这位姑娘,无父无母是如何在世间维持生计的?总不会无端就长到这么大了吧?”
他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妖!
白素贞咽下一口清茶,开始白话了。
她告诉裴休:“我幼时是被峨眉山山脚一个农户捡回家带大的,农户姓陈白,是个做药材生意的小贩,跟妻子多年无所出。将我捡回家去后,一直当亲生子女教养。只可惜好景不长,农户在我十二岁那年摔断了腿,整整两年之久不能上山采药。农户的妻子却也在同一年诞下一子,本就不甚宽裕的金银更加无法支撑两个人孩子的开支,我便在那一年独自下山讨生活去了。”
这个故事,白素贞曾对裴老夫人讲过,此时再讲,竟然又勾起了她的一汪眼泪。
裴老夫人泪眼婆娑的接了一句:“她后来就耍猴儿为生。”
白素贞说:“对,峨眉山的猴儿多,我便抓了几只带到县城走把式。主要的生计来源还有胸口碎大石和口吞大宝剑。我那猴儿现下还在呢,裴大人若是不信,我去山上带过来给你翻几个跟头?”
裴宰相根本不想看耍猴,裴宰相气的几乎要掀开桌子了,他横眉立目的质问裴文德他娘。
“这就是你说的挺好的姑娘?!”
裴老夫人说:“挺好的啊,你为什么看不起耍猴儿的呢。她会耍猴,多灵泛啊......饿不死。”说完以后又补了一句:“我看什么营生都比我儿子当和尚好。”
裴休又问裴文德:“你又看中了她什么?”这女子有半分可取之处吗?再者,你看上谁不好?偏生看上个耍猴儿的?!
裴文德却突然笑了,说:“爹,你又看中娘亲什么了?世间情爱一事最是难讲道理。儿子此生没忤逆过你,没顶撞过你,唯有这一件事,我想自己做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