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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霓裳想到了罗才。
这两日她一直在想罗才为何会来到东都,会乔装到姜大夫身边当学徒。
这一日夜,她一直没想明白。
而这一刻,她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极为大胆且不可思议的猜测。
沈霓裳脸色陡变!
可能么?
木家人在织造上天赋,木家血脉在武道上的资质低微,坊间流传的关于木家人同蝉衣族人之间的结盟协议……
不是没有可能。
可司夫人连怀两胎皆没保住,木家如今这般家大业大人丁如此兴旺,又该如何解释?
“霓裳?”穆清伸手轻握了下沈霓裳的手。
往昔两人的肢体接触极少,但这一日夜下来,两人似乎都习惯成自然了,皆无丝毫别扭生硬之感。
沈霓裳怔怔抬眸过来:“穆清,你觉得木家——会不会有蝉衣族的血脉?”
穆清神情一震!
连握住沈霓裳的手都忘了松开。
“这……不大可能吧?”穆清回神,顿住四下看了看,又运足内力听了听,才低声道,“边族同中土不是生不出血脉么?”
边族同中土生不出血脉?
沈霓裳不说话,只看着穆清清淡笑了笑。
穆清愣了下,不知为何,他总觉着沈霓裳这个笑容有些怪异,却说不出为何。
但沈霓裳很快就收敛笑容,下颌微收,眉眼低垂:“这些不过是传言。三百年前的事情,谁又能知晓真假呢?万一呢?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万一就有漏网之鱼,奇迹发生呢。等闲家族,便是一代两代无有资质,也偶尔会出上一两个出众后辈,而这木家,似乎这三百年前都无有一个将心法练到突破四层的后人,你不觉着奇怪么?”
沈霓裳一面说着,一面在心中些许自嘲一笑。
穆清这般质疑好不奇怪。
若非她亲眼见证过“骡子”的存在,若非……她自个儿便是一头活生生的“骡子”,她也不会生出这般大胆异想天开的想法和猜测。
连容苏都不知晓世间有“骡子”的存在,何况乎其他人呢。
“这个……”穆清蹙眉思量起来,“若真是这般,那事情恐怕就大了。”
穆清的神情霎时肃穆凝重。
“若真是如此,你会如何?”沈霓裳抬起眼帘,定定望住穆清。
穆清露出几分纠结:“不如何吧……木家人虽不讨喜,但也不干咱们的事。咱们只管救人,把人就出来,咱们就走。”
“木家人不干你的事,若是其他人呢?”沈霓裳微微而笑,“若是干你的事儿的人呢?”
“霓裳,我听不懂。”穆清眸光茫然,一脸懵懂,“谁干我的事儿啊?”
“听不懂就算了。”沈霓裳转开视线,轻轻一笑,“我随便说说而已。”
穆清眨了眨眼,还想开口,沈霓裳已经转开了话题。
“也不知凌飞他们可有寻到地图,咱们时间不多,等老太君寿辰过了,木家人对咱们恐怕更无多少耐性。”沈霓裳脱开穆清手,起身走到亭边,目光四下扫过,“这两日咱们得寻机会将可疑的地方都搜寻一遍。这木家地方这样大,也不知时间够不——”
沈霓裳突地停住口!
穆清心中微觉怪异,尤其是沈霓裳将手从他掌心抽出后,心中那抹失落感无来由的更甚。
此际听沈霓裳忽地停住口,穆清一怔,抬首望去,只见沈霓裳的目光正望着亭子后方一口井,眼神很是奇异专注。
穆清行过去,顺着沈霓裳的目光看去。
只是一口普通的井。
井边青苔密布,井栏式样古朴,磨损也多,不知是何年所造。
“霓裳,有不对?”穆清低声轻问。
沈霓裳点点头,不言语,四周看了看,并无人,遂抬步下去,走到井边,探首到井口,细细审视。
这一细看,果然她没看错。
在井口下方一尺之处,脱落的几处青苔正是指印模样。
沈霓裳伸手下去用自己的手比了比,略小,应是男子手印。
穆清这会儿这看清了,不由眸光一亮:“我来试试。”
穆清的手长,伸下去正好可以够着,印在上面,大小差不离儿。
“是男子的手。”沈霓裳道。
两人目光对视,眼底皆有疑惑。
方才那丫鬟说此处少有人来,这处井看起来也废弃已久,为何会有指印在井壁之上。
而且看这痕迹,显然十分新鲜。
莫非……
穆清眸光一凝:“我下去看看。”
沈霓裳一把抓住他:“不行,不要轻举妄动。”
此处不宜久留,沈霓裳拉着穆清离开井口,穆清知晓沈霓裳必有深意,也未反对,两人遂顺着园墙一路闲步而行。
“井中若有玄机,此时也不是打探时机。”沈霓裳含笑挽住穆清的胳膊缓步而行,远看去只觉两人夫妻亲密无间,正低声私语,“这所院子据传是木家最初祖宅主院,有些秘密也在情理当中。但咱们一不知这一处是否同花愫大姐有关,二来,咱们也不确定下方是否还有其他机关或是有人看守。先不急,看看其他位置。”
穆清此际也醒悟过来,方才自个儿确是有些莽撞了,遂不好意思笑笑。
两人一路行到后门位置,视线在门锁上一落,皆露出了一丝会意神色。
这所院子院墙比其他院子要高不少,想要进出方便,若能走门自然不会爬墙。
如今两人看这后门也有些不同寻常。
按理,一般园子的后门便是落锁也该是锁在园子内部,但这一扇后门却是从外锁向内侧的。
也是说开锁人必须在门外才能开锁。
“走吧。”穆清轻声。
两人很快离开了后门位置,才走到一株福寿考前,早前那丫鬟便快步行了进来。
“老祖宗醒了,姜大夫也来了,请妙音小姐石姑爷过去。”丫鬟福身请人。
两人遂跟着进到房中。
余老太君正转着脑袋四处寻人,一眼见得沈霓裳便露出惊喜笑容,伸出手:“蝶儿快过来,姜大夫老糊涂了,我明明没病还要给我扎针,我是请他来给你诊治——这老糊涂真真笨得紧,你看着针都扎自个儿手上了……”
余老太君笑呵呵的得意。
被誉为“老糊涂”的姜大夫黑着脸,伸手将自个儿手背上银针拔出,放回针匣,目无表情又取出一根,然后将目光投向沈霓裳,一副等待模样。
罗才垂手站在床尾角落位置,看上去一副老老实实模样,却趁人不觉朝沈霓裳投去一个玩味眼神。
沈霓裳不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
这一屋子老顽童,有真有假,还有半真半假……
真够齐全的。
“老祖宗先扎针,妙音再诊脉,好不好?”沈霓裳挨着余老太君坐下,语气娇嗔,“妙音有些害怕,这姜大夫连针都扎不好,妙音可不能信他。”
“不怕不怕,蝶儿不怕。这老糊涂医术还是不错的,方才只是一时手误,手误——”余老太君闻言心疼,拍了拍沈霓裳的手,转首看向姜大夫,一脸责怪,“算了,你还是先帮我扎吧。好好扎,莫要吓坏了我家蝶儿,听见没?”
一老一少,一个自称“妙音”,一个口喊“蝶儿”,鸡鸭不对,偏生两人神情都自然得紧,仿佛没人喊错一般。
余老太君一配合,这治疗便进行得极为顺利。
过程中,余老太君还一直面带微笑,不住点头,看着沈霓裳语声宽慰:“一点儿不疼,这老糊涂医术当真不错,蝶儿莫要怕,你看娘都不怕……”
沈霓裳一脸钦佩儒慕:“老祖宗好厉害,若是妙音,只怕早吓得不敢了。”
“这又何好怕的?”余老太君如同孩童般得意,“当初你爹要派人去追你回来,我一把剪子插在肩头吓得你爹你几个兄长腿都软了,其实我偷偷告诉你……一点不疼哈哈哈!”
沈霓裳怔住。
一屋子人也愣住。
姜大夫正在拔罐,动作也滞住一瞬,但很快便若无其事继续动作。
余老太君犹在哈哈大笑,脸上的肉也随着不住颤动,看上去十分滑稽可笑。
沈霓裳却笑不出,只觉心下恻然,说不出的滋味。
很快诊治完,余老太君催促姜大夫替沈霓裳把脉。
沈霓裳站起身,几分羞涩:“这里这许多人……老祖宗,我想回屋,正好也有些话想问问大夫。我这算不得病症,就不麻烦姜大夫了,不如请这位先生帮我把脉即可。”
沈霓裳噙笑柔和看向角落里的罗才:“姜大夫,不知可否?”
“也可。”姜大夫捋了把胡须,望向罗才,“小罗,你便去吧。”
小罗?
沈霓裳有些无言。
感情罗才连姓也没改,该不会还叫罗才吧……
一行三人步入东厢房。
沈霓裳折身将房门关上,转身似笑非笑看向罗才。
穆清见沈霓裳关门的动作便有些奇怪,此际再一见沈霓裳的神色便更生疑惑:“妙音?”
罗才斜眼瞥了穆清一眼,眼神老大不满意,跟着沈霓裳走到内间:“你怎么还同这小子在一处?还住一间屋子?这小子可有欺负你?若是有你同我说,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他——”
“打住——”沈霓裳被罗才吵得头疼,做了个手势打断他,“你怎么回事?怎么跑到东都来了?”
“我……没什么事啊,没事儿这不就到处走走——”罗才干笑。
“说真话,我不听假话。”沈霓裳板着脸,“要骗我就别说了。”
罗才使劲儿眨巴眼。
穆清看看一脸讨好的罗才,又看看沉着脸色的沈霓裳,全然不明所以,但也没做声。
“这个啊……”罗才抬手一指穆清,下颌高高抬起,“不能说给你听,你出去!外头守着门,不许偷听!”
穆清皱起眉头。
此人古古怪怪,虽然看起来同沈霓裳很是熟稔,但他也不能放心让这怪人同沈霓裳单独相处。
尤其是看着罗才年轻高大的模样,穆清心底不由提起几分警惕之心。
霓裳何时识得了这样一个人?
看上去竟然还这般亲近!
穆清假装没听见。
“他不能出去。”沈霓裳叹口气,也发现这时还真不是说话的时候,有时事情恐怕也不能说给穆清知晓,“我们如今是来诊脉的,他若出去留你我两人,如何说得过去?”
“反正我不说给他听!”罗才哼了一声,“即便说给你听了,你也不许告诉他!”
“事无不可告人处,只有小人才鬼鬼祟祟。”穆清也老大不爽。
尤其是看着两人一副默契模样,说的话他也听不懂,心里更是不舒服得紧。
向来沈霓裳身边的人,就只他同沈霓裳才最默契。
这家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事无不可告人处?好啊,你先说说你几岁才不尿床的?”罗才抱着胳膊乜视穆清。
穆清面上一红,也硬着头皮道:“你先说我就说!”
“赖皮——”罗才拉长了声音,一脸鄙夷,“就知道你不敢说。”
“你不也没说!”穆清不服气道。
沈霓裳被两人弱智的对话吵得心烦:“够了!加起来都快一百岁了,吵什么吵,也不怕被人笑!”
加起来一百岁?
两人倏地一愣,齐齐看向对方,异口同声:“你多少岁?”
“你先说!”
“你先说!”
又是异口同声。
罗才眨巴眼,摸着下巴:“不对啊,小骡子,这小子不是才十八还没到么?”
穆清蹙眉看沈霓裳,上上下下打量罗才,眸光无比惊异:“他……有八十了?”
沈霓裳只默然无语。
她一时口快。
算了穆清两世的年纪,再加上她预估的罗才的年纪约莫五十,这加起来不是快九十,说是一百也不为过。
可是……
“好了,不说这个了,都被你们吵晕了。”沈霓裳走到桌边坐下,将心思放回正事,沉吟片刻,“你晚上能进来不?”
这话问的自然是罗才。
罗才却摇首:“木家内松外紧,外院和周遭护卫不少,尤其这段时日,每夜皆是三班巡逻,高手不少,进来容易,出去就难了。”
罗才要进来只能将人放倒,这可不比在米家时,米君行心中有鬼,不但大肆招募人手,他自然可来去自如。
沈霓裳蹙眉不语。
罗才走近沈霓裳身侧,用手肘挨了下沈霓裳胳膊:“小骡子,你还没说呢,你们来这里是作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