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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长老老眼微眯,目光倏地凌厉几分。
沈霓裳微微而笑:“晚辈同子洵是朋友之谊,同穆少爷也是朋友之谊。侯夫人说得无错,我此番上王都只是顺路,无论贵府门第如何,都同我没有丝毫关系。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至于子洵,若是早知他的家人是这样一般不讲道理不通人情之辈,我还真有些后悔同他相交了。不过,晚辈与人相交从不看身份,只看人。而且,晚辈行事也从不后悔。既然交了子洵这个朋友,无论他的家人如何,只要他肯将我当朋友,不违背朋友之义,那么晚辈自然同样还之。你们今日这般相逼,不过是为了让我封口。但很可惜,大长老今日恐怕要失算一回了。”
沈霓裳说了一大通,却未有说到关键,语罢,她反而顿住,噙笑相望。
大长老哼了一声:“故弄玄虚!你当老夫就怕了?”
沈霓裳还真就是刻意,她人微言轻力薄,也不能将这些人如何,吊吊这号称活了一百零四岁的大长老的胃口,也算小小的出了口恶气。
大长老自然不会怕她,但在她没有说出缘由之前,他断断不会轻易动她。
这一点她却是肯定的。
“大长老怎么会怕小女子一个身份低微的晚辈。”沈霓裳轻轻而笑,“不过这世上也自然有大长老乃至凌家需要顾忌的人吧?”
几位长老面色一变,连其中一两位神情淡淡一直表现得对这场对话丝毫不甚在意的长老,也眸光一闪侧目朝沈霓裳望来。
大长老嘘眼几乎成一条线,目中却精光四射,几成实质,利剑般朝沈霓裳投射而来:“此话何意?”
“先前晚辈说了,晚辈同穆少爷是朋友之谊,此番上王都也是顺路。大概诸位长老还不知晓此番穆少爷上王都来的目的吧?”沈霓裳眸光沉静之极,也平静之极,在大长老若有实质的目光强压下,连一丝波纹都未起,甚至连语速还放得更缓慢从容了些,同大长老对视一刻后,她淡淡而笑,“穆少爷是为太后而来。而陛下已经应允,数日后穆少爷将领圣命而远行为太后寻找黑楠续命,不巧——晚辈便是此番陪穆少爷远行寻楠师。大长老想要留下晚辈的命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大长老能献出黑楠,想必陛下同太后也不会怪责。可数月前,宫中就贴榜寻楠,大长老若是做此选择之前,还需想好一番说辞才能更让陛下太后领大长老的这番人情。”
“放肆!”宁氏怒目相向,“来人——”
“宁氏!”
宁氏的话还没完,大长老就蓦地一声低喝。
“大长老,这贱婢太不识抬举,还是交给妾身处置——”宁氏知晓大长老对她已有不满,但她心中自有底气,故而并不如何畏惧,此番如此提议,一则是为出心中恶气,二则也是想在诸位长老面前显示一番当家主母的本事,也好对早前徐夫人一房之事,稍作弥补。
“夫人想怎么处置我?让我想想,”沈霓裳抬眉无声一笑,“凌家无论有没有黑楠,应该都不是夫人能做主的事。所以夫人暂时不敢取我的性命,夫人想要让我进门,也并非是看上我,而是想拿捏我,我如今不肯乖乖地听夫人的话,夫人也无非是拿我的家人来威胁我。可是我的家里远在云州,而穆少爷明日就要入宫同陛下商议寻楠一事,夫人除非今夜就拿住我的家人,夫人做得到么?”
宁氏阴沉沉地看着沈霓裳不说话。
“大长老,其实我是真不明白。”沈霓裳转首望着大长老,这个时候,她干脆连晚辈也不想自称了,“我对你们凌家的事半点兴趣都无。我也理解你们这样的元老对家族对家声的在意,于你们而言,这是你们一辈子的信念所在。可是,为何不换个方式,你们不信任我,难道连子洵也不信任么?子洵能信我,你们为何不能试着相信,非要用这般极端的手段?今日是你们请我来的,不是我自己要来的。诚然,我地位卑微,可不是每一个低微卑微的人都会愿意任人摆布控制。凌家而今是一等一的世家大族,可往上数五百年,一千年?再往后看五百年,一千年呢?谁能保证?大长老想家族兴旺,家声不灭,与其朝外使力,还不如多从自身使力。这才是根本所在吧?否则今日的事一再发生,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只靠堵裂缝,又能维持多久?”
此际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堂中灯火也显得光亮起来,但终究不如白昼一般明亮。
沈霓裳自进来后就未有动过,正好在堂中略略靠外的位置,敞开的门扇中不时有夜风吹入,时急时缓,在沈霓裳语声响起间,夜风不时将她的裙角拂起翩然,鬓边垂落的青丝也吹得飞扬。
可沈霓裳在长长的说话间,没有半分为外物所扰,就那般袅袅娜娜却又脊背笔挺地站在门口三步之内,任凭风吹发动,裙角翻飞,她的眸光始终未有丝毫晃动,一双大大的杏眸出奇的黑白分明,瞳仁尤其黑亮,咋看上去,只觉澄净清透,但偶尔又会透出几分幽幽深邃。
自沈霓裳大言不惭说出那句话后,大长老其实一直都在注意观察沈霓裳,任何一丝细微之处都没有放过。
他活了上百年,还真没见过这样心性的女子。
莫说沈霓裳才十来岁,就是比沈霓裳还要年长许多的女子,他也未曾见过让他感觉这般奇异的女子。
一开始,他的确没将这个少女如何看在眼内。
无论是他的身份,还是他的年纪,他都不觉得需要将这样一个女子放在眼里。
可是此时此刻,他面上不动,心中却是生出了些许怪异。
从他注意起沈霓裳到此时,沈霓裳的眼神从头到尾没有一丝变化,这在大长老看来,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一个十来岁的女子,能有这般沉稳的心性?
大长老能够感觉出,沈霓裳是真不畏惧他,也不怕凌家,不是故作坚强,也并非盲目自信。
她是真的不怕,也真的相信他不会也不能将她如何。
而大长老自己也心中清楚,在沈霓裳说出那番话后,他还真不能将她如何。
至于以后,她没有提及,但大长老心中也明白,这个女子心中也定有计量。
无论如何,目前,他还真动她不得。
何况,她那番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你真不愿意嫁入凌家?”大长老忽地来一句。
沈霓裳一听这话,心中也是一松,也不直接作答,只笑了笑:“大长老不妨问问子洵。”
既然大长老已有松动之意,她也没必要说太多,有些事情,还是让凌飞自己来解决更好。
“大长老,妾身有话。”宁氏站起。
大长老偏首:“说吧。”
“让她走可以,但也不能就这般走。”宁氏面色阴郁,“此女诡计多端,狡言多辨,大长老信得过,妾身却信不过。越哥儿母子污蔑妾身,看在阿阳受伤的面上,妾身不同他们计较。可妾身身为一府主母,妾身名声事小,恩侯府的名声却不能担此风险。妾身要然她发誓,今日之事若有半分泄露,她连同她至亲之人天打五雷轰,不得轮回!”
沈霓裳蓦地冷厉:“不可能!”
“大长老,诸位长老,你们也看到了。”宁氏的笑容得意而讥诮,“妾身就说这女子不可信,你们觉得如何?”
二长老看向大长老,沉声道:“宁氏所言有理。”
大长老深深地看了沈霓裳一眼,略有意外。
他没有想到第一次看到沈霓裳变脸,竟然是为了宁氏的这一番话。
只是发誓而已,为何沈霓裳这般抗拒?
以他的眼力,倒不觉的沈霓裳早前所言是为哄骗。
“既然你不会背誓,何惧誓言?”大长老问。
“无论何种情况下,我都不会用至亲之人发誓。这个同我背誓与否无干。”沈霓裳面色冰冷,目光淡淡看了宁氏一眼,“真正的至亲,是没有任何贪图,没有任何利用,也不容一点伤害,哪怕只是嘴上说说的伤害,也不能容许。”
宁氏面色一僵,下一刻,眼神倏地怨毒,却冷冷一笑:“今日你就算说出花来,不发这个誓,你就别想走出这间屋子!”
“不关她的事。”
宁氏的语声一落,另一道声音也同时响起,平平无波,听入耳中似乎比往昔少了些温度。
随着话声,凌飞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再一步一步的进入堂中。
而穆清则跟在凌飞身后,待步入堂中后,凌飞走到堂中站定,穆清则快步走到沈霓裳身侧,也不顾旁边坐着的几位凌家长老:“霓裳,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沈霓裳眼底露出一丝笑意,眸光倏地柔软下来,微微摇首。
穆清又朝沈霓裳站了半步,几乎衣袖相连,这才站定朝堂前望去。
宁氏面色有些僵硬,却也上前一步露出惊喜,语意很是关切亲热:“宁哥儿去哪儿了?把娘都给急死了,下回可莫要这般了。”
凌飞转首躲开宁氏的视线,看向堂首:“大长老,诸位长老,爹,凌家之事莫要牵涉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