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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飞穆清二人抵达米家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前去别院传信的乃是米家大管家的孙子,进了米家后,年逾七十的大管家已在门房垂手候着,见得两人出现,大管家不卑不亢地朝凌飞行了一礼就朝穆清望去。
“这位是?”大管家问。
“在下穆清。”穆清拱手作了一礼。
大管家老眼精光一闪,似是知晓了穆清的身份,也没多言:“两位请,家主已在厅中等候。”
说罢,转身先行。
凌飞同穆清对视一眼,皆觉出此行恐怕是来者不善,未多言,并肩而行。
大管家带着两人一路行了一炷香时间,到了东面的一处院子,暮色四合中,只见四周翠竹幽幽,一路行来最近的一处院子都离了老远。
这处院落应是米君行独居之处。
大管家推开门,院中并不见下人身影,抬首望去,整座院落笼罩在沉沉暮色中,除了厅中亮起一盏灯火外,连廊下都不见半丝光亮,让人一进来便觉压抑莫名。
大管家在门槛外恭声禀报:“家主,凌少爷穆少爷到访。”
“进来。”一道威严低沉的男声响起。
大管家让开身形,穆清同凌飞对视一眼,一起迈了进去。
厅中只米君行一人,负手背对两人站在堂首,似在抬首望着中堂之上的那副松鹤延年图。
穆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米家家主,只见他身形并不高大,穿着一身深灰长衫,从其矍铄的背影看去,还真不大像是七十有七的高龄。
“凌飞(穆清)见过家主。”两人交换了一个视线,一起行了个礼。
米君行身形不动,须臾之后,在两人又对视了一眼后,他缓缓转身,露出了一张苍老之极的面容:“老夫不记得有请穆少爷前来做客。”
不说穆清,就连凌飞也微微惊了一下。
数年前,他曾见过这位米家家主,当时看起来比实际年纪约莫要小十来岁。习武之人练到一定程度,身体的衰老比常人减缓不少,故而大多到了暮年,除非是临近油尽灯枯,否则都不会太过显老。
不过数年不见,这位米家家主竟然老成这般,凌飞暗自心惊。
米君行这样的说话口吻,显然是对穆清的身份了如指掌。
更有可能的是,在这之前,就已经对凌飞最近的活动以及身边的人,有所调查。
穆清这样的身份,自然不会错过。
穆清面上的讶异一闪而过,如今的他已非原先那个什么都摆在脸上的单纯少年,垂下眸光,他语声恭敬道:“晚辈同子洵乃是好友,今日听闻家主相邀,便厚颜相陪,还望家主莫怪晚辈失了礼数。”
一番话说得有礼有节,态度也恰到好处的恭敬,凌飞暗暗斜眼瞟了眼正坐一本正经状的穆清,唇角微翘。
“礼数?”米君行倏地冷笑,抬起下颌,冷厉眼神从凌飞身上自上而下审视,“现在的晚辈还知道何为礼数?”
说罢,又是一声冷哼!
凌飞闻言蹙眉便抬首欲言,穆清忙上前半步抢先开口道:“家主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见穆清抢在前头,凌飞也就不说话了,只是一张俊脸上的不悦之色却是极为明显。
米君行缓缓走出两步,就在穆清以为他要说话时,下一瞬,他却忽地腾身暴起,整个人跃到半空,右手五指成虎爪状朝凌飞肩头凌厉抓去!
“子洵小心!”
穆清大喝一声,也赶紧飞身而起,一掌朝米君行肩头攻去,但米君行浸淫武道七十年,功力早已突破八层,又其实穆清眼下的这点内力所能撼动的!
面对穆清的攻击,只见米君行竟然不闪不避,似乎拼着受穆清一掌,也要将凌飞拿下,好在凌飞反应也够快,在米君行虎爪即将抓在他肩头那一刹那,他脚下步法接连几转,整个人在最后一瞬间,险之又险地脱出了米君行这一势在必得的一抓!
而穆清的一掌也正正击在米君行的肩头,却如同打在铜墙铁壁上一般,被米君行的内力反震得胸口气血翻涌。
穆清一击落地,运了口气方才将气息调匀,没敢更多的调息,立时喝问:“家主这是何意?”
“黄口小儿!”
只听米君行冷冽一笑,双手成爪,一个虎步就到了两人中间,迅雷不及掩耳间,还没见他如何动作,两道残影掠过,只听“啪啪”两声,连着两声闷哼起,穆清同凌飞就被他一人一掌击中胸口!
两人的唇边皆沁出些许血丝,踉跄着连退数步。
只听米君行轻蔑一笑,又是同早前一模一样的一抓却更加气势凛人朝凌飞肩头抓去!
穆清见他五指若铁钩,显然是运足了内力,不说凌飞被他这一抓抓住了肩头是否会被洞穿,但苦头必是不会少吃,穆清心下一急,也顾不得许多,先朝凌飞使了个眼色后,内力遂全速运转,将全身所有功力都运在左掌之上,脚下云踪步运到极致,而凌飞显然也明白了穆清之意,米君行打他那一掌比打在穆清身上的力道要重几分,而此刻,他也看出米君行是想刻意拿下他,就算没有拿下发落之意,但下马威之意图却是昭然若揭!
凌飞素来心高气傲,如何能受这个,何况,明日就是论武会,他即便没有夺魁的想法,但也不愿意在论武会上丢脸,若是肩头受伤,他明日上场必将受影响。
此刻虽说他胸口痛楚不轻,身形的灵活性受到影响,但脚下却是不受影响的。只见他接到穆清目光示意后,脚下步法也跟着倏地一变,正好将米君行的攻击方向稍稍引得偏了一分,而这一分,正好让米君行在抓到他肩头之前先迎上了穆清的左掌!
穆清一掌狠狠地击在了米君行的右小臂之上,米君行手臂一颤,动作便是一顿,而就在这一顿间,穆清一把拉过凌飞,飞快退出了数步远。
穆清站在凌飞身前,沉声一字一顿质问:“家主这是想与穆家凌家为敌?”
米君行缓缓站直身体,目光在自己右手小臂处落了下,眼底微不可见地飞快闪过一抹异色,这一次,他打量的目光落在的穆清身上,神情莫测地端量了片刻后,忽地傲然轻哼一声,转身走到堂首坐下。
若无其事地坐下,端起茶盏抿了口,他余光瞟向两人:“坐!”
穆清仔细看其神色,确定对方没有再动手的意思,这才转首看向凌飞,眼神询问,凌飞轻轻回了个眼色,示意伤势并无大碍,穆清这才放心,两人遂在旁边落座。
“天色不早,我看家主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好。”凌飞默默运功调息了下,看着米君行冷声道。
长到十八岁,凌飞无论在府中还是宫中,皆备受宠爱,还从未吃过这样大的一个亏。
来之前,他也有过心理准备,但没想到米君行竟然会不顾脸面辈分亲自出手,好在穆清执意跟着来了,看米君行方才的声势,是真正想让他吃些苦头的。
吃苦头凌飞其实并不惧,但他不能接受的是丢颜面。
此时此刻,他大概也猜出了米君行的打算。
制住他之后,要么是让他认错,即便他不认错,那他这个恩侯府继承人的脸面也丢定了。
甚至明日论武会,他还得继续丢脸。
以他的个性,即便是米君行仗着功力深厚倚老欺小,他也不可能将事情真相宣扬出去。
凌飞眼下的心情不痛快之极,自然不会有好声好气。
而他也看出,米君行动了一次手,应该不会再动手,否则也太失身份。
“口气还不小!”米君行虽未发作,但面色也阴沉之极,“便是凌桢在老夫跟前也不敢如此说话,真当老夫不敢拿你如何?”
穆清朝凌飞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凌飞嘴角不屑撇了下,终究还是没做声,穆清起身朝米君行拱手行礼:“方才晚辈多有冒犯,不过万事逃不过一个理字。家主要朝子洵动手,为何不先说明缘由?兴许这其中有何误会也说不定。”
“穆东恒的儿子——”米君行阴鸷的面上露出一丝皮笑肉不笑,“没想到穆东恒倒是养了一个好儿子。可惜就是蠢了些。那些浑水能淌那些浑水不能淌,穆东恒可是个最识实务不过的,竟然没将这本事教给你?明知老夫今日寻他来是何事,你也敢插手进来?多了一个穆家,真当老夫会怕?”
穆清看着米君行叹口气,放下双手,眉宇间几分恳切:“此事晚辈还真称不上插手,原本就有晚辈一份。家主所生气的无非是怪晚辈们不知分寸,查探了些不该查探的消息,可此事也并非晚辈刻意为之。”
凌飞眸光一闪,深深看了穆清一眼。
“不是刻意为之?”米君行冷笑连连,眯起眼望着凌飞,苍老的面容上皱纹几乎将双眼盖住,但却不掩眼中精光,“简王府如今同凌家正在议亲,凌少爷却私下打探我米家子嗣一事,敢说不是刻意?”
凌飞闻言一怔,明白过来后,心里霎时生出些哭笑不得的怒气。
他打听米家之事本是受简蕙心威胁,可在米君行这里却被当成了他对简蕙心的血统有所担忧,担心其遗传了米家难有子嗣的血统,故而才对米家进行打探。
穆清先还没听明白,直到见得凌飞面上的怪异神情,才想明白米君行话中之意,也同样是无语。
“家主还真是想错了。”凌飞哪里还忍得,讥诮勾唇一笑,“我若喜欢一个女子,哪怕她不能生养又如何?我凌飞还做不出这等蝇营狗苟之事。查米家的事,在下正是受简王府郡主之托。正是郡主担忧两位舅舅膝下无人,一定要在下查清此事,否则凌飞即便再无聊,也不会闲得功夫去管人家生不生儿子。”
“好大的口气——”米君行不怒反笑,“就凭你这目无尊长言行无状毫无教养之人还想娶老夫的外孙女,竖子休想,老夫是绝不会同意的!”
穆清瞄了神色更加怪异地凌飞一眼,无声咳了咳,垂眸掩去眼中古怪笑意。
凌飞低低轻笑:“……在下也正是此意。”
米君行蓦地噎住。
“启禀家主,郡主求见。”
大管家在门口禀报。
“请郡主进来。”米君行沉着脸。
简蕙心莲步款款而入,盈盈福身:“外祖父。”
米君行没有立时作声,只眉目阴鸷地望着凌飞,唇抿成一条直线。
“郡主来得正好。”凌飞起身懒懒而笑:“家主对在下多有误会,还请郡主替在下分说一二。”
米君行眉宇间神色愈发阴郁几分。
穆清生怕场面又闹得不可开交,也站出一步看着简蕙心同米君行,道:“子洵受了郡主之托,确实出手查了些许,但多数还是根据郡主所言。而后我等也觉此举不妥,故而已经收手。子洵早上已经托人给郡主带信,说明此事另有他法可解决。郡主可证此事真假,家主一问便知。”
“蕙心?”米君行抬眼朝简蕙心望去。
简蕙心仪态端方地朝穆清和凌飞二人方向略略敛容一福身:“此事确是蕙心处置不当,给穆表哥和凌少爷添麻烦了。”
凌飞神情惫懒,穆清闻言倒是心下一松。
简蕙心说完,走到堂中跪下:“外祖父,此事是蕙心错了。”
米君行定定看着简蕙心,神情不辨喜怒:“是你让他查的?”
简蕙心咬咬唇,被米君行看得眼圈红了红,强忍住低声道:“是。”
“为何让外人插手府中之事?”米君行沉声问。
简蕙心没有作声,只俯身拜倒:“是蕙心错了。”
她了解米君行的性格,这种时候愈是辩解便愈是会让米君行多想,只有诚恳认错,米君行反倒不会想到别的地方去。
而且,她相信,凌飞两人在她来之前,应该已经把该说的话已经说了。
凌飞拒婚,她本是受欺负的一方,她越是什么都不说,觅君心反而会替她多出几分气。
果然,米君行只顿了片刻:“地上寒凉,起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