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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霓裳几乎是挨着白马的一侧脸颊同它凝望对视,她用左手朝后向众人示意无事,右手轻则轻深入摸索,动作尽量轻柔。
但她知道这样极不舒服,最好是速战速决,故而进入到伤处可能所在深度后,她手指移动检查的速度并不慢。
罗才背对众人,站在沈霓裳的侧后面,看着眼前的一人一马,眼中精光一闪而过,眼底些许古怪笑意,几分是激赏,还有几分莫名的得意。
若是有人站在跟前,便能看见他的唇微启了几下,若能仔细分辨唇形,那无声带笑的三字却是:“小骡子……”
从沈霓裳探手入马嘴开始,周遭的人觉着过了许久,其实也不过只几息之间,同沈霓裳关系亲近的几人离得最近,面上的神色虽各有不同,但无论是穆清凌飞张少寒,还是二丫小扇子包括孔祥在内,皆看得连眨眼都没有!
其实几人心里都觉得沈霓裳冒这样的风险硬要保下一匹马,是太不明智的决定。就算这十号再通人性,就算赤血马再珍贵,那也只是一个牲畜而已!
可没有人再出言阻拦。
因为知道阻拦不了。
凌飞定定看着沈霓裳的侧颜,还是自来那副沉静淡淡的神情,可每次愈是看久,就愈是多生一分清丽无双之感。本是肤雪如玉的脸庞此刻透出了少有的微微粉色,平素盼若琉璃的一双大大清澈明眸正用了十二分专注的同那匹白马对视,仿佛那不仅仅是一匹马,而是别的什么一般。
右臂的衣袖被拉到了上臂处,轻纱之下是一截圆润匀称的手臂,皓腕轻纱,欺霜赛雪,方才就有不少目光有意无意的掠过去又有意无意的瞟回来,不知为何,察觉到这一点时,凌飞心中蓦地生出了一股无名怒气。
他面沉似水地朝四周一扫,一干侍卫下仆也不知何处犯到了主子的忌讳,胆小一点的偷偷溜了,只胆大一点的还留着想看个结果。
“取出来了!”
忽地,小扇子惊喜叫了起来,沈霓裳面带笑意转身过来,右手食指和中指指端正夹着的一小片带着血迹的生锈铁片!
铁片只不到半寸长,呈狭长的三角形,十分尖锐的模样,漆黑之上沾着些血迹,细看去还有不少锈迹在上面。
罗才拿过铁片端详了下,颔首:“不错,正是此物。这铁锈进入血中之后便生毒素,比起让伤口肿胀无法进食,这血毒更有性命之忧。”
其他人听得半明半懂,但沈霓裳却明白的。
罗才所说的血毒,其实就是败血症,这是一种死亡率相当之高的外伤并发症。有时甚至是一个小到当事人自己都没多在意的伤口,最后却造成了无法挽回的结果。
想必这铁片应该是不小心夹在了草料当中被十号吃了下去,最后卡在了喉咙肌肉当中,正好又是尖锐的一头插了进去,还好的是,也正因为如此,后面的部分没能全部插入肌肉,沈霓裳才能很快的寻到并将其夹住抽出。
铁片是取出了,但沈霓裳还是有些担心,按十号的体温情况看,这败血症肯定是已经开始发作。
“现在这东西取出来了,罗太医可有把握?”沈霓裳敛起笑意,认真看向罗才问。
罗才瞟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哑声道:“取纸笔来。”
这就是有把握的意思了,沈霓裳终于安下心来,走到一边用方才用过的水,洗了下手,白马抬头看了下,见沈霓裳净完手,走了回来,这才又垂下脑袋。
沈霓裳自然察觉到了白马的情绪,露出笑意,摸了下它头顶的鬃毛,白马纹丝不动。
“我去。”二丫道了句,飞快了去了
隔壁马厩一直焦躁不安的黑马此刻也安静下来,摇着尾巴靠近栅栏,伸着脖子去够白马,白马还是有些懒懒地,但精神似乎好了些许,见黑马一个劲儿的朝它抬嘴,它才挪了几步过去,同黑马的脸可有可无的挨了一下,也只挨了一下,它就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脸离沈霓裳的手臂正好只有一寸。
反观黑马,虽然白马只同它蹭了那潦潦草草的一下,它就已经高兴得摇头摆尾不停,四条腿也轻快地在原地换来换去的踏步,好似被妹妹这么一理睬,简直就跟中了大奖一般。
周遭围观的侍卫下仆见得这一幕都笑得不行,无论是情绪内敛高冷,此刻明明还一副懒懒模样却紧紧挨着沈霓裳不肯离开的白马,还是情绪外露丰富,被白马挨了一下将高兴得恨不得在原地跳舞的黑马……这哪儿还是马啊,简直都快成精了!
穆清看着自己的这匹黑马,只觉又聪明又本事还可爱,简直无一处不合心意,越看就越欢喜越得意,觉得自个儿一眼相中简直慧眼识珠,得意之下,他朝后退了一步到凌飞身边,语声愉悦咳了下,低问:“对了,你的那匹赤血呢?”
“很得意?”凌飞斜眼瞥他。
穆清脸上的得意都快装不下了,凌飞哪儿还不知道穆清是过来卖弄的,巴不得有人再夸夸他的马。
穆清也没藏着掖着的意思,闻言只嘻嘻笑。
凌飞斜睨他,勾唇轻声:“跟你一样蠢——有啥好得意的?”
穆清噎住,瞪凌飞,凌飞抱臂挑眉勾唇看他,穆清忽地嘿嘿一笑,压低声音笑道:“我知道了……你保准是在嫉妒!我爹那匹赤血就傻得跟头驴似的。”
其实穆东恒的赤血马虽不如九号十号灵性,但也绝对说不上傻,穆清不过是因为幼时偷偷去逗过几次,那马不肯理他罢了。
至于凌飞的赤血马,也确实不如九号十号更人性化,纵然是凌飞,也不得不承认,在他见过的赤血马中,这两匹还真是格外的与众不同。
当然,凌飞是不会将心底的真实想法说出来。
凌飞懒洋洋道:“霓裳那匹倒还不错,你那匹除了卖蠢,我可没看出别的。”
“什么卖蠢?”穆清得意笑,“那叫手足情深,重情重义。反正是我的马,我喜欢就行了。你就算喜欢也是白喜欢。”
臭小子!
凌飞一脚朝他踢去,穆清说话前却早有准备,身形哧溜一转就躲开凌飞的腿,朝黑马的马厩快步而去,一面行一面朝后挥了下手:“我先去看我的墨雷——兄弟,你自个儿玩啊。”
墨雷?
凌飞顿了下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穆清给九号黑马起的名字,下一刻,唇角勾起低笑:“人蠢名字也蠢!”
黑马就非得起个带黑的名字?
傻透了!
这边罗才被引到一边屋子去开方子,另一头,张少寒跟着穆清进了黑马的马厩,黑马此时大约心情好了,脾气也好了许多,穆清怎么摸它都不反抗,后来连张少寒把手放身上,也柔顺得很。
沈霓裳让二丫弄了一些烧开放凉的水,用勺子一勺一勺的喂到白马口中,白马喉咙的肿胀虽是未消,但取出铁片后却是舒服了许多,痛楚也减轻了不少,故而也配合沈霓裳的动作。
穆清有心寻沈霓裳说话,但沈霓裳背着他正忙,他也就忍下了话头,看着张少寒笑道:“那匹七号归你了。”
张少寒笑看他:“你放心,这可是赤血马,我是不会同你矫情的。”
若是旁人送他,他就算再喜欢恐怕也不会收或是不敢收,但是这个人是穆清,张少寒知道,他是真心实意且别无他图。
所以,他可以满心喜悦坦坦荡荡的收下。
人多好办事,没过多久,药就拿来了,二丫想帮忙喂药,白马闭着嘴不理睬,最后还是沈霓裳一口一口的将药喂了进去。
凌飞在一旁嗤笑:“你这是养了个马祖宗呢!难不成以后都要你来伺候才肯喝水吃料?那你也不用干别的了!”
沈霓裳笑笑,摸了下白马的脖子:“它眼下病了,好了就不会了。”
白马似听懂了一般,轻轻蹭了下沈霓裳,看都不看凌飞一眼。
“不过是匹马罢了,值当你如此么?”凌飞淡淡道。
“你不会明白的。”沈霓裳语气淡然。
“你不说我当然不明白。”凌飞瞥向她。
沈霓裳没有说话,只笑了笑。
没有那种经历的人,是永远无法体会那种感受的。
知道死亡近在咫尺,近得让你几乎每分每秒都可以清晰的感受到死亡逼近的存在,但你却必须要努力活着,因为你身边的人比你更需要你活着。
可是这些话,她不想说给任何人听。不能说是伤口,但却是曾经那个自己,藏在内心最深处的东西。
见沈霓裳不说话了,凌飞的眸光沉了沉,再站了下,他转身离去。
大约是看凌飞的脸色不大好,周遭的侍卫和闲着的下仆也赶紧跟着悄无声息散了。
马厩就挨在马场边上,围观的人多,有男有女,也就没人注意到马厩对面树下的不显眼处,还站着两个丫鬟。
见凌飞沉面离去,问玉挨近思柔小声问:“少爷好像不大高兴……是不是那位沈姑娘惹少爷生气了?”
她们隔得远,听不清马厩里的人说话,故而只看着凌飞抱着胳膊同那位沈姑娘说了几句,然后就转身走了。
只是从凌飞离去时的脸上能看出些不是很高兴的情绪。
思柔凝目在沈霓裳无动于衷的神情上看了下:“我哪儿知道。”
“不过这沈姑娘胆子可真大,赤血马连野兽也能咬死,她也敢伸进嘴里,就不怕折了胳膊?再说,那多脏啊,都是马的口水还有血,听说那血还带毒呢……思柔姐,你说是不是?”
问玉喋喋不休,问完转首,才发现思柔已经走出了十几步。
“思柔姐你等等我啊……”问玉快步追了上去。
这一头的马厩中,穆清一抬眼才发现凌飞走了,不由奇道:“子洵走怎么也不说一声?”
“兴许的府里有事要处置,”张少寒也没多注意,道,“你们打算何时认主?”
这个沈霓裳还真不懂,凌飞早就说过赤血马一生只认一主,御马司里也听说,赤血马只认主人取的名字,到底是怎么个过程,却是不知的。
穆清朝孔祥点了下头,孔祥抽出一把匕首,小扇子拿了过来。穆清用匕首在掌心轻轻划了一道,立时沁出几滴血珠,他将掌心摊到黑马口边,黑马抬头起来看了他一眼,低头舌头一舔,穆清掌心的血珠就不见了。
“你叫墨雷好不好?”见黑马毫不抗拒的将他的血舔来吃了,穆清满面喜色,语气也温柔下来,“墨雷——这个名字你喜欢么?”
黑马朝上扬了下头,又低下去蹭了蹭穆清的手,认主之后,似乎更亲热顺从了许多。
“就这样认主就行了?”沈霓裳新奇也诧异。
张少寒笑着点头:“它会记住你的味道,哪怕隔远些,也能找来。”
“还能这样。”沈霓裳笑。
“具体多远不知道。”张少寒笑道,“不过我在坊间听说过,曾有赤血马顺着主人的味道追了三百里。”
果然神异非常,沈霓裳更满意了。
“霓裳你也让九号认主吧。”穆清催促她。
“再等等吧。它眼下喉咙还伤着,等养好了再说。”沈霓裳并不着急。
罗才开完了方子交待完医嘱就走了,她还有许多问题没找到答案,当然,即便是罗才留下,她也不可能立时得到答案,但一想到自己身上可能也藏有某种秘密,她心里就愈发不安起来。
尤其是中午同妙真聊过之后,她心里的这种不安就更重了。
她转头问二丫:“方才的点心盒子拿给罗太医了?”
二丫点头:“奴婢看着他拿上车的。”
沈霓裳颔首,心中稍安。
方转过头,白马就轻轻蹭她的手,沈霓裳回首过来,只当它撒娇,于是抚摸了下它的脖子,然而白马还使劲的去蹭她的手,沈霓裳不由怔了怔。
“霓裳,它这是催你让你认主呢。”穆清笑起来。
张少寒也看出来了,也笑着点头:“无妨的,不用清弟那样多血,一滴足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