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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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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出府衙,甄璀璨抬首遥望天际,只觉天极高云极阔。

    刚拾阶而下,忽见迎面而来一个令人怦然的身影。他施施然走过来,神态濯濯似春和景明,眉宇间有万叠苍翠的气韵。

    甄璀璨将他看进眼中,暗香浮动,刹那光芒。

    “下官参见六殿下。”掌事嬷嬷侧身一拜,恭敬的行礼。

    甄璀璨低眉垂首,静立于侧。

    “皇宫女官?尚药局的?”说话间,华宗平漫不经心的看了看甄璀璨,眸光一闪,掩盖淡淡笑意。

    “下官是尚工局的掌事嬷嬷,秋嬷嬷。”昨日还在皇宫见过呢。

    “哦……哦……,”华宗平不以为意,悠然的走到府衙前的一面大鼓前,满意的自言自语:“此鼓是我前两日捐的,这就换上了。”

    衙门守卫心中暗笑:捐的?六殿下把大鼓抬来,硬是要礼尚往来,赖着不走,郡守大人只好用多件贵重物品‘往来’。

    华宗平似乎只是恰巧路过,看一看他捐的鼓,看完之后,他便折身返回骑上了骏马。提起马缰绳时,他又看向甄璀璨,以免错过了什么,她始终是低眉的姿态,不抬起眼帘与他对视一眼。

    他等了片刻,神色复杂的纵马而去。

    直到马蹄声渐远,甄璀璨才去看模糊在人潮中的背影,眼神深处是如何也化不开的愁虑。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愁虑?

    正如她置身于崖底,他是垂落至崖底的藤蔓,她可以抓住藤蔓攀爬而上,但又似乎不该如此。她提醒自己要如此,却又不能伸手,只是紧张,至于紧张什么,一时难以琢磨。

    在翟宁等人目不转睛的紧盯下,她跟着秋嬷嬷乘上了马车。车厢一颠,她清楚的意识到此刻的处境。

    虽从狼牙下脱了身,却仍是身陷在沼泽。

    “你是哪里人氏?怎么称呼?”秋嬷嬷在沉吟不决。

    “民女名叫璀璨,自幼久居江南合县,”甄璀璨不等发问,全盘托出,“胞弟病重,民女随母亲一起带胞弟进京寻医。殊不知,晌午去买烧饼的途中,被误抓进衙门。”

    秋嬷嬷道:“你迟迟不归,母亲岂不担忧?”

    担忧啊!怎么能不担忧呢!甄璀璨咬着唇,一言不发,无奈而又可怜的模样,全都映在脸上。心想:如果秋嬷嬷可以先带她去知会母亲,只要下了马车,她就会寻机脱身。

    谁知,秋嬷嬷只是随口一问,并无下话。过了片刻,才说道:“你的染技若真能神似传说中的穗染一样,可得一百两赏银,为你的胞弟医病。还能留在尚工局得个六品官职,从此常居京城。”

    “民女也愿偶得的染技与众不同,能让盛服大放异彩,能为掌事大人效劳。”甄璀璨道出了不确定,再次给自己留条后路。

    秋嬷嬷颌首,神色如常。

    甄璀璨沉思着,仿佛是在回忆染技的步骤,忽然蹙眉,道:“有一些细节民女记得不清,不知可否能去问询下母亲。”

    “嗯?”

    “民女曾详细跟她说起过,她的记性好。”

    “不必了,”秋嬷嬷道,“把你记得的演练出来,就能初见染技如何。”

    甄璀璨怔了怔,细究秋嬷嬷的态度,似乎并不在乎她的染技高低,但是又有所期待,好像要证明什么。真是令人难以揣测。

    不能坚持去见母亲,以免引起警惕。如实坦白并不会染技,哭诉甄府的人仗势欺压,不得已的下策?

    万一秋嬷嬷在一念之间为了明哲保身,立刻把她送回郡守府衙,岂不前功尽弃了。可是,又万一秋嬷嬷被说得动容,放她一次?

    就在思虑间,她谨慎的掀了掀车帘,确定马车此时在何处。突然,她认出了与马车同行的两人,正是翟宁的手下,再朝后一看,看到了翟宁本人。

    翟宁不放心,就亲自跟着,确保马车是驶进皇宫。

    见状,甄璀璨心中一惊,只有进皇宫了。之后再见机行事,走一步算一步,好在秋嬷嬷并无杀机。

    行驶了许久,马车缓缓停下。

    玄德门前,宫女掀开车帘,秋嬷嬷亮出随身宫牌,又拿出招贤公文,指了指甄璀璨,说她是揭了招贤榜。皇宫守卫纪律严明,仅凭一张招贤公文坚决不放闲人进宫。秋嬷嬷知道规矩,也不周旋,遣了一名随行宫女进宫,去请手谕。

    不经意间,甄璀璨望见翟宁勒马停在不远处,紧紧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佯装不知,只是安静的等待。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宫女回来了,带着皇太后的手谕。

    见到手谕,皇宫守卫这才放行。

    甄璀璨从皇宫侧门进入,终于摆脱掉了翟宁的视线,她并没有如释重负,反而要更加小心,在琢磨着如何应付秋嬷嬷。

    青砖,红墙,琉璃瓦。她来到了皇宫中,环顾重重殿宇,巍峨高耸,只觉阴冷凝重。气势浩大,却有一种被围困的紧促。无限空旷,却寸步难行。

    她们穿行在宫殿投下阴影中,四周寂静极了,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远处,偶有宫女太监的身影,都行色匆匆。

    不多时,她们抵达了一座宫殿前,抬头可见‘尚工局’三字。

    刚进殿内,便见数名宫女纷纷立于原地,给秋嬷嬷行礼。

    “秋嬷嬷还没有回来?”殿外一个女声喝问。

    一个宫女弱弱的应道:“秋嬷嬷刚回。”

    闻言,秋嬷嬷面色一变,紧张的指了指木雕屏风,对甄璀璨使了个眼色。

    甄璀璨不明所以,反应却是灵敏,赶紧藏在了屏风之后。

    冷斥声由远及近,“你还知道回宫?”

    话刚落音,整座大殿顿时陷入压抑之中。

    透过细密的屏风缝隙,甄璀璨看到一个衣着精致的中年妇人,头戴华贵的珠钗,满脸的怒气。

    “尚宫大人息怒,老奴知错了。”秋嬷嬷赶紧跪下。

    执掌尚工局的秦尚宫不悦的俯视道:“不就是贴个招贤布告,用得着这么久?”

    秋嬷嬷将脑袋垂得更低,“老奴在府衙门前等了许久,盼着有人揭榜。”

    “可有人揭榜?”

    “无人。”

    甄璀璨一怔,她明明算是揭了榜,为何秋嬷嬷隐瞒此事?难道进宫时的皇太后手谕,不是尚宫大人出面请的?

    秦尚宫板着脸,火气更大了,责骂道:“两个月了,连个会穗染的人影也找不到,没用的东西!”

    “是老奴的错。”秋嬷嬷用力的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耳光响亮,响彻大殿,震得甄璀璨哆嗦了一下。她心中纳闷,秋嬷嬷可以用她交差,免受责骂,却何苦如此?

    宫女们的神情惶恐,都低头侧目,不忍直视,也习以为常。

    晌午时,秦尚宫还说不要把穗染技艺放在心上,将招贤榜一贴,只是向皇太后表明态度而已,不用去管它了。就因为她喝茶时烫了一下,心情突然不好,已将数名宫女体罚。这会儿,牵怒到了可怜的秋嬷嬷。

    在尚工局中,秦尚宫时常喜怒无常,只要她心情好时,什么事都好,犯了错也能幸免;心情不好时,什么事都不顺眼,就会无端打骂。只有秋嬷嬷一人,忍耐着跟随了她很多年。

    秦尚宫没好气的低声问:“董家姑奶奶的冬袍制得怎么样了?”

    秋嬷嬷的右脸通红,指印清晰可见,回道:“今日即可完工。”

    “今日才完工?”秦尚宫喝斥道,“是谁做事拖拉!”

    宫女们骇得缩了缩。

    跟以往一样,秋嬷嬷全揽在身,“是老奴的错。”

    秦尚宫恨铁不成钢的道:“我一直让你学着我怎么管教宫女,你学了十一年,只学会了个‘是老奴的错’!”

    秋嬷嬷赶紧道:“此事真的是老奴的错,董家姑奶奶的冬袍按图样制成后,老奴不甚满意,就重修了图样,重新制衣。”

    “重制得如何?”

    “老奴很满意。”

    能让秋嬷嬷很满意的衣袍,肯定是上乘之作,一想到因此会受到皇太后的褒奖,秦尚宫立刻展颜笑了,把秋嬷嬷拉起来,心疼的摸了摸她红肿的脸颊,叹道:“你是知道我的,我啊,一直是对事不对人。你今日在宫外逗留太久,若传出去了,会有人议论我太纵容你。”

    秋嬷嬷不语,一副了然的样子。她当然是知道秦尚宫的,知道得一清二楚。

    在这时,一个宫女轻声的禀告道:“祥凤宫的安禾派人来,请尚宫大人和秋嬷嬷现在过去一趟。”

    “知道了。”秦尚宫挥了挥手,对秋嬷嬷低声道:“安禾越来越威风了,不就是个贴身侍女,却派人招唤本官。”

    “应是皇太后的口谕,让安禾派人请尚宫大人。”秋嬷嬷说得周全。

    祥凤宫是皇太后的居处,安禾是皇太后的贴身侍女。秦尚宫不去不行,且耽搁不得,“走吧。”

    转眼,偌大的宫殿,就只剩甄璀璨一人了。

    她悄悄的环顾四周,装饰之物多为精美的刺绣和染印,透过一扇窗,能看到宫女们匆忙经过的身影。

    怎么办?

    难道就一直站在原地等着?徜若等到的是那个尚宫大人呢?

    思量了片刻,她朝着那扇窗户挪去,想观察下眼前的形势。当她刚挪出一步,就听到一个细嫩的声音说:“秋嬷嬷让你先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演练染技,你随我来。”

    循声看去,是跟着秋嬷嬷出宫的小宫女,也正是这个小宫女先行进宫请到了皇太后的手谕。甄璀璨笑了笑,这主意太好不过。可是,她心中却隐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