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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王爷原是入宫感谢他四哥的,可惜他稀罕人家,人家未必就稀罕他。

    事实上,入宫倒是没问题,泰安帝直接说不见,只叫他去给太后请安。

    怀揣着满腔热情,结果被人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来,偏生对方不单是他同胞亲哥,还是当今天子,就算他想找人哭诉,也寻不到人。哪怕是对着太后,他也得老老实实的,要不然就算太后素日里再怎么宠着他,单宠着他今个儿被赐封为亲王一事,就决计会狠狠的教训他一通。

    说白了,太后虽也偏心,可她的偏心还算是在常理之中的,毕竟泰安帝原是养在先皇继后跟前的,加上长子跟幼子年岁相差十余岁,这长子娶亲生子的时候,她幼子还在满后宫疯窜呢。如此这般,太后自然是将精力放在了幼子身上。

    太后并非贾母这等蠢货,她偏心归偏心,可有道是十个手指都有长短,略疼惜一下幼子是很寻常的。况且,在泰安帝登基之后,她更是摆正了态度,尤其当时身畔还有个太上皇镇着,她就是再想不开,也不敢去触太上皇的逆鳞。

    如今,眼见自己早夭的次子,和素来玩世不恭的幼子都得以被赐封为亲王,太后这颗心总算是放下来了。想着年轻时候争强好胜的自己,再看看那些个与自己同时入宫,如今纵然存活于世,日子却远没有她这般舒心的姐姐妹妹们,还有甚么好烦恼的?等幼子入宫后,她带着感概说教了一番,唬得十四王爷逮着空档就跑了,暗下决心,除非太后下次传唤了他,要不然绝不再入宫自讨苦吃。

    偏生十四王爷那性子又是个典型的不作会死的,眼见在宫里讨不着便宜,索性打马去荣宁侯府寻贾赦了。

    ……

    待贾赦听闻十四王爷造访时,虽不至于惊吓,却也是一脸的诧异。问清楚的确是往他这头来的,这才整了整衣裳亲自前往前院迎接,还不忘让人跑一趟其他地方,至少要将琏哥儿等人都唤过来。

    彼时,早已是日落时分,贾赦闹不明白京城里以玩世不恭出名的十四王爷怎么会想到他。可话虽如此,该迎接还得迎接,况且就算没有今个儿赐封一事,他一个区区侯爷,见了十四王爷还是得老老实实行礼的。

    “本王是特地赶来谢谢荣宁侯的。”

    要说晋升了侯爷有甚么好处?那就是再也没人会管贾赦叫贾大学士了,若是亲近些打算套近乎的,直接唤他恩侯兄,再不然就尊称他为荣宁侯。至于他的官职,到如今反而不常有人惦记了。

    只是……

    “恭亲王您这是特地赶来为臣家中埋汰为臣的?”贾赦一脸的莫名其妙,他跟这位十四王爷真心半点儿不熟,哪怕这位是泰安帝的同胞弟弟,那也与他无关。

    事实上,贾赦虽在外头有着奸臣、佞臣之名,其实却是个彻头彻尾的纯臣,既不结党营私,也不随意站队,就连十二尚公主一事,那也是泰安帝自个儿折腾出来的,同他并无半点儿干系。

    当然,贾赦之所以不结党营私,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没人愿意跟他站一道儿,包括之前同他关系不错的保龄侯爷,人家也不想跟他沾边。还有他那三位舅哥,各打各的躲得老远,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没法子,比奸臣、佞臣的名头更响亮的,便是贾赦搅屎棍之名。

    如今,眼见十四王爷主动凑上来不说,居然还特地登门拜访了,怎让贾赦不惊奇万分。

    这人……就不怕回头被他给坑了?

    究竟是有底气,还是纯粹就是傻的?

    亏得十四王爷并没有看透人心的本事,要不然他绝对能被气死过去。饶是如此,等俩人接上头后,他也一样被气得不轻。

    “本王特地来感谢荣宁侯,怎么就变成埋汰了?”十四王爷相当不悦的瞪向贾赦,旋即想到自己得了亲王一事,保不准还真跟贾赦有关,当下略隐忍了一番,这才又道,“说来也是凑巧,前一回圣上打算狠狠收拾我时,连太后都不敢插手了,结果听闻荣宁侯入了上书房,回头圣上就不理会我了。而这一回,听说圣上下旨之前,就是荣宁侯在跟前候着?”

    头一回可以说是巧合,连着巧合,怎么想都不认为还是巧合。

    别看十四王爷素日里是玩世不恭了点儿,可他又不是傻子,事实上皇室很难出傻子,因为真正的傻子多半都夭折了。也因此,十四王爷断定贾赦这是在帮自己,至于原因,他很大脸的表示,一定是本王天生不凡,才会让贾赦心折不已。

    啊呸!

    贾赦虽也看不透十四王爷心里的想法,问题是十四王爷这人极为不擅长遮掩面上的神情,尤其这会儿简直就是心里想甚么,面上就露甚么,看得贾赦一阵阵牙疼。

    一个没忍住,贾赦说了大实话。

    “上回那事儿我记得。”贾赦也不自称为臣了,对于这种厚颜无耻的人,越伏低做小只会让他越嘚瑟,毕竟是同类人,贾赦完全知晓该怎么做,“要说是我同圣上说了王爷您的好话,倒是也没错。我记得那会儿,圣上是真的生气呢,气得差点儿将御书房给翻过来了。我一进去就说了一句话,有大买卖要做呢,十四王爷啥时候不能收拾?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先晾着,等有闲工夫了,慢慢折腾也不迟。”

    十四王爷:“…………”

    就是真相就是如此,你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吗?

    眼见十四王爷一副怀疑人生的模样,贾赦想了想又道:“今个儿这事更是凑巧,圣上觉得朝堂上好些个官员都不中用,我就建议圣上把不中用的都开了,回头让中用的顶上来不就成了?想也知晓,多来几次,他们保准吓尿。不过……”

    “不过甚么?”十四王爷登时警醒了。

    “仔细想想,可能圣上是从我这儿得到了提醒。对朝堂用的法子,可能对兄弟们也一样通用。对了!”贾赦一拍脑门,恍然大悟,“我当时就是拿我跟贾政那个蠢货比较的,我就说了,有些事儿可以使唤蠢弟弟去帮忙,一定是因着这样,圣上才给您赐封了亲王!您就等着罢,回头圣上铁定要使唤。”

    不等十四王爷回过神来,贾赦又额外添了一句:“别看弟弟蠢,可到底是亲的,比用外头的人顺手多了。”

    蠢弟弟……

    弟弟蠢……

    有那么一瞬间,十四王爷很想好生问问贾赦,你们这些当哥的,是不是总在背后吐槽自己的亲弟弟?好在,最终十四王爷还是忍不住了,他怕贾赦回他一句,咱们才不在背后说人,当面说又咋滴?

    就像贾政不敢跟贾赦叫板一般,十四王爷也完全不敢跟他亲哥叫板。

    泰安帝哪里仅仅是他亲哥哟,说是祖宗也不过如此!

    十四王爷欢欢喜喜的过来,恍恍惚惚就要离开。偏巧,这会儿琏哥儿等人得了消息赶过来了,他们几个虽并不在一道儿,却是特地在二门处等齐了才过来的。来的除了琏哥儿外,还有十二和璟哥儿,至于小五儿……估计这会儿应该在忙着吃吃吃。

    “见过恭亲王。”

    仨哥儿齐齐给十四王爷请安,却诧异的发现,十四王爷一脸的恍惚,身形也是晃晃悠悠的,仿佛活在梦里一般。当下,除却琏哥儿之外的俩人皆齐齐将目光瞥向了贾赦,眼带指责。

    ——不用解释了,这一定是你干的!

    贾赦一脸懵逼,他干啥了?!

    “恭亲王您这是打算回府了?敢问您是骑马来的,还是坐车来的?”想起十四王爷素日里策马京城的模样,贾赦基本上不抱甚么希望。尽管即便是骑马来的,身畔也会跟着侍卫,可问题是万一打马上摔下来,就算有侍卫也未必能让他毫发无损。

    “骑马。”

    “那臣亲自送一送您?”贾赦觉得,甭管当哥哥的有多嫌弃蠢弟弟,可到底那也是嫡亲骨肉。就说他好了,素日里再看贾政不顺眼,可要是贾政立马上天了,他一定大哭三日以示哀悼的。

    所以,同理可证,千万不能让十四王爷真的出事了。

    可怜的十四王爷一定不会想到,居然有人会胆大到当着他的面诅咒他。不过,对于坐马车回府,他倒是并不反对,因为他迫切的需要冷静一下,好生思考思考这些年他在泰安帝眼里到底是个甚么形象。

    “那就有劳……呃,本王觉得就让两位哥儿送本王一程?”十四王爷刚打算答应下来,就一眼瞥到琏哥儿等人。

    撇开还是半大少年郎的璟哥儿不论,琏哥儿和十二却都已经是大小伙子了。闻言,俩人皆先瞧了一眼贾赦,见后者并未反对,这才齐齐应好,赶紧快步将这位祖宗送走才好。

    从荣宁侯府到十四王爷的府邸,坐马车一路顺畅的话,也就小半个时辰。又因着十四王爷原就是另有盘算的,便索性让俩人皆上马车陪着他逗趣解闷儿。

    十二的脸都黑了。

    凭良心说,他是极为敬佩上辈子的皇玛法,可这并不代表他会爱屋及乌。想也是,他连皇玛法的亲生儿子,他那渣爹乾隆都爱不起来,怎么可能会对皇玛法的蠢弟弟感兴趣呢?

    要知道,在十二的上辈子,雍正爷登基时,康熙帝早已没气了,也就没人能够帮着压制住那些个胡乱蹦跶的蠢货,而十四爷就是那些蠢货之中的顶级蠢货。至于前不久刚过世的义忠亲王府继子锦时,则给当时的雍正爷惹下了更大的麻烦,当然也包括那位好太子殿下。

    立场不同看待世界的角度也不同。

    作为两辈子的四爷党,十二很坚定的认为,一切跟四爷作对的都是混账,都要毫不留情的消灭。哪怕这辈子很多事情都已经很完美了,可等前太子现义忠亲王的事情出了之后,他头一件事情就是说服泰安帝恁死那帮子该死的东西!

    旁的不说,上辈子一直到乾隆年间,那位好太子的儿孙们还在各种闹腾,试图弑君夺位。十二是很反感他那位渣爹乾隆,却并不代表他想看着大清朝乱成一锅粥。也因此,他拼着手染鲜血,也定要将那些罪恶掐灭在萌芽之中。

    事实上,他也的确做到了,前太子儿孙们尽数死亡,连尚在娘胎里的也没有放过。尽管真正下手的人并非他,可若非他唆使,其实泰安帝并不会这般快的下定决心。

    这件事儿,十二甚至完全不曾告诉他爹娘。

    贾赦只知泰安帝下了狠心灭了前太子的所有希望,还特地以无子为由,过继了锦时来羞辱他。那拉淑娴则连这些事儿都不知晓,只满心满眼的帮迎姐儿备嫁,好等来年出了国孝,十二一嫁出去,就可以轮到迎姐儿了。

    如此这般,十二能对十四王爷有好感吗?没恶感都已经是他恩怨分明了。

    结果这货说啥?让他和琏哥儿跟着一道儿上马车逗趣解闷儿?!

    你这么贱,咋还不上天呢!!

    “本王怎么觉得你小子看本王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儿呢?”十四王爷又不是真蠢,在唤了一声后,眼见这俩哥儿都杵在那儿没上来,回头一瞧,见琏哥儿是一脸茫然的望着十二,而十二却是一副诡异的神情,当下心里一咯噔,下意识的道,“你是不是从哪儿听说过本王的坏话?”

    “是。”十二干脆利索的点头,旋即拉了琏哥儿一把,哥俩顶着十四王爷的黑脸,麻溜儿的爬上了马车。

    十四王爷心里苦啊!

    这要是旁人家的臭小子敢这么跟他说话,甭管是打还是骂,铁定都由着他的性子来。可眼前这俩臭小子,一个是未来荣宁侯爷,另一个则干脆就是准驸马。打不得骂不得,还要好声好气的同他们说话,免得这俩回去跟贾赦一学,天知晓回头贾赦会在他那好四哥跟前怎么编排他。

    他咋那么惨啊!!

    逗趣解闷儿?别回头聊了一肚子火气就已经很不错了。

    可到最后,十四王爷也没忍住心头的好奇,他真的很想知道哪个敢随口编排他。应该不会是他那好四哥,毕竟那位素日里时常忙得脚不沾地,应当不会那么无聊。那就是其他人了,贾赦?雍华公主?还是四哥家的那俩小兔崽子?

    一路上,十四王爷想得脑仁都疼了,眼瞅着快到自家府邸了,他终于忍不住问道:“到底是哪个说了本王的坏话?到底是啥坏话?你说,回头本王一定给你保密!”

    信你才有鬼了。

    十二才不想理会他。算起来,这货是排行十四,他还是排行十二呢,就算辈分不同好了,那十二听着也比十四档次要高,更别提他这辈子是琮三爷!

    可怜的十四王爷,想破了头也想不通,有心先要逼问十二罢,关键是十二又不是小孩子了,哄骗逼问都难,最重要的是这位还是他未来的侄女婿。当下,十四王爷更忧伤了。等马车停在了他家府邸前时,十四王爷几乎是一步三回头的下马车进了府邸。然而,贾家那俩小子完全不理会他,见他下去了,就命马车夫打道回府。

    离开荣宁侯府时,就已经快掌灯时分了,等再回到府上,估摸着夜都深了。

    还想让琏哥儿和十二理会他?要不是他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到处瞎晃悠,这会儿他俩都吃过晚膳,打算消食睡觉去了。结果呢?腹中如钟鸣……饿死大爷了!!

    只这般,哥儿俩是回府该吃吃该喝喝了,偏那十四王爷注定要度过一个不眠夜了。其实,直到今个儿他才清晰的意识到,自己早就不该再同泰安帝闹腾了。诚然,那位是他同胞的哥哥,可同时也是天下共主,跟他闹腾这不是傻是甚么?

    次日天明,说好了轻易不入宫的十四王爷非但老老实实的去上早朝了,还在早朝结束后,再度递了牌子,求见泰安帝。

    泰安帝也是奇了,自家老十四素日里瞧着他,就跟耗子瞅着猫似的,没曾想竟有一日会主动送上门来。又思及昨个儿已经拒见他一回了,到底是亲弟弟,泰安帝还是颇为不忍的唤了他觐见。

    “何事?”按着泰安帝的想法,老十四眼巴巴的求见了他两回,他琢磨着应该是真有要事。

    结果,十四王爷进了御书房之后,却只低眉垂眼的作出一副小媳妇儿模样,也不说话,只傻乎乎的立在那儿。

    这要是换成个脾性好的,亦或是心疼弟弟的人,一早就亟不可待的发问了。万一真出了事儿,但凡能拉拔一把的,作为哥哥也断然不会袖手旁观。可显然,泰安帝从来不是这般好性子的人,他甚至还白了老十四一眼,没好气的道:“作出这副样子给谁瞧?太后可不在这儿。”

    “您就不能问问出了啥事儿?”十四王爷满脸震惊的抬头,他觉得他已经认清楚了,他家四哥指不定从来没对他看上眼过,说不准就跟那贾赦一般,天天人前人后的说着蠢弟弟。

    可惜,泰安帝还真就没有点亮善解人意这个技能。

    再度横了十四王爷一眼后,泰安帝道:“你能出甚么事儿?你上头的哥哥们哪个不让着你,下头的弟弟们哪个不怕你?至于你侄儿侄女们,更是恨不得对你如避蛇蝎。”

    顿了顿,泰安帝忽的悟了:“太后教训你了?该!”

    十四王爷目瞪口呆。

    不过仔细想想也没错,这要是寻常人家,自是要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万一碰到迈不过去的坎儿,还要全家乃至全族人齐心合力一道儿度过难关。

    问题在于,泰安帝压根就不在乎这些事儿。老十四全须全尾的站在他跟前,想也知晓没出甚么大不了的事情。至于被人欺负压榨这种事儿,普天之下除了泰安帝本人,估计也就太后了。可若是今个儿太后真的打定主意要收拾老十四,泰安帝绝对会举双手赞成,该他的!!

    “罢了,我直说得了!”在短暂的懵圈之后,十四王爷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圣上您到底为啥无缘无故的将我赐封为亲王?还有,那贾赦说您是打算将官场好生撸一撸了,难不成是打算让我打头阵?有道是,杀鸡儆猴……您就直说,我到底是那只被杀的鸡,还是那只被敬的猴儿?”

    “有区别吗?一样都不是人。”泰安帝黑着脸回道。

    “当然有区别!!”难为十四王爷年岁也不小了,还能跟个年轻人似的一下子蹦到三尺高,光他这跳脚的模样倒是很有猴儿的风采。

    “朕没拿你当鸡,也没拿你当猴儿,只是拿你当个能使换的人,这个回答你可满意?”

    尽管档次依然很低,不过十四王爷还真就挺满意的。被人使唤怎么了?那也要看被谁使唤。这天子使唤的那就是栋梁之才,而普通人使唤的才是卖了身的奴才,要是不信被奴才使唤上了……这种没有可能的事情还是别想了。

    十四王爷垂头丧气的入宫,却欢欢喜喜的跑出了宫。等宫里的太后听到消息,打算再唤他进来说教一番时,却被告知十四王爷跟个兔子似的窜出去了,叫都叫不回来。太后暗中磨牙,回头就派人去泰安帝跟前狠狠的告了老十四一状。

    泰安帝:“…………”回头问问贾赦,贾母跟他告贾政的状,他是如何应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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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贾赦如何应对一点儿也不重要,毕竟莫说贾母和贾政了,连整个朝堂都给他跪下了。没法子,经过贾赦先前那一场闹腾后,泰安帝整个就放飞了自我。

    甚么贪污受贿?先送进大牢再说。

    甚么买官卖官?全家一道儿去大牢度个假罢。

    还有甚么结党营私?!

    说真的,查到的东西越多,泰安帝就越觉得涨见识了。先皇在位时,他那诸多兄弟之间,多半都是闹僵的,尤其是最大的那俩,只恨不得将对方大卸八块。也因此,等他即位时,格外的注意这里头的分寸。

    万幸的是,他孩子少,儿子更少,满打满算也就仨,还被他过继出去了一个。如今剩余那俩,其实也就是矮子里头拔高个儿罢了,比起一言难尽的五皇子,很显然四皇子虽也有各种缺点,可好赖那是个正常人。

    多稀罕不是,人家择太子的标准各种严格,轮到他了,他就只希望别挑个脑子有坑的留下来祸害这黎明百姓。

    也是到了这档口,泰安帝才明白过来,先皇其实是很有福气的,就是福气太厚重了,子嗣各个都是难得一见的人才,这才愈发的引起夺嫡乱相。可像他这样真有福气?唯二的俩儿子皆是蠢货,即便是略好一些的小四,也只不过蠢得让他勉强能够接受。有时候他在想,先皇活了七十有二,那他呢?

    他今年四十有六,不指望像先皇那般长寿,假若能让他活到六十六岁,那他就还有时间再培养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来,而不是非要在俩蠢货里头挑选那个并不是太蠢的蠢货。

    其实说白了,也不是四皇子和五皇子有多蠢,而是打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被培养成皇子的。

    假若泰安帝并未登基,那他的锦时就可以好好的继承亲王爵位。锦时铁定不是一个当皇帝的料,可一个亲王,大不了到时候光拿俸禄不干事儿,只要别功高盖主,甭管哪个当了皇帝,都不会寻他一个小辈儿麻烦的。至于小四和小五,更是极好安排,没了爵位总有钱财,以他的能耐,将俩儿子安排的妥妥当当那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哪怕是最胡来的小五好了,也担保他一世安康。

    说句矫情话,可惜他当了皇帝。

    锦时废了,如今更是连小命都没能保住,甭管这究竟是否出自于泰安帝本意,这逼死儿子/侄子的罪名他却是背定了。他虽不在乎这些区区名声,也对于锦时隐约还是有些愧疚的。直到今个儿,他还记得老太医跪在他脚边,颤颤巍巍的告诉他,锦时因着杖责伤势太重,伤到了根本,恐怕这辈子都无法拥有子嗣时……他真的后悔了。

    留下锦时妻子腹中的孩子,是他默许的。那个在国孝期间到来的孩子,本不该降临到这个世上,可谁让锦时将来都不会再有孩子了呢?哪怕是个姐儿也算个念想,再说或许是个哥儿呢?

    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锦时最终还是知晓了内情。其实这是迟早的事儿,锦时又不是蠢货,他只是没能耐又喜欢充大头。最开始伤势严重到整日整夜的发烧,他自不会觉察到异样。等伤势渐渐好了,真相迟早会曝光。于是,锦时选择了死亡。他本就没养好身子,这个时候都不需要太费神,只要偷偷的将药吐掉,或者趁伺候的人不注意,掀了被褥吹凉风。都不需要怎么折腾就可以轻易的送掉小命。

    等锦时没了,他那个遗腹子,泰安帝就更不敢动了。

    直到,义忠亲王府传来消息说,锦时之妻试图自尽。

    还真别而说,泰安帝完全没往其他方面去想。在他看来,从观景阁上往下跳,无异于自寻死路。这么做的理由自然是追随亡夫而去,怎么可能会想到别处呢?泰安帝只得借由关怀义忠亲王,命太医去亲王府候着,务必将孩子留住。

    泰安帝还真不介意锦时之妻去死,前提是她得先将孩子健康平安的生下来。到时候,若是死志难消,泰安帝愿意送她下去继续伺候锦时,也一定会给她一个风光大葬。

    ——前提还是先留下孩子。

    印着这种事情没法过明路,泰安帝便唤了心腹去义忠亲王府传口谕。其实都不用他明说,义忠亲王是甚么人,怎么可能看不透呢?尽管他很想报复泰安帝,也压根就不打算背上这个负担,可最终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安排下去了。

    义忠亲王所有的儿子孙子都死了,可他本人其实并未丧失生育能力。再一个,他的那些个女儿,甭管是已出嫁的还是未出阁的,除却几个早年夭折的,其余都还在。就连当初送到外头的私生女儿秦氏,都被泰安帝寻回以郡主之名,塞到了外蒙抚蒙去了。

    好端端的闺阁娇俏姑娘送到外蒙,基本上是不存在活路的。都不需要有人故意针对,单那个气候饮食,就能轻易的把人逼死。

    不过,即便秦氏死在了外蒙,泰安帝也不会在意的,甚至连义忠亲王都无话可说。他的姑姑们、妹妹们,多半都是外嫁、远嫁的,秦氏的姐妹之中也压根就没有留在京城的。

    满打满算,也就泰安帝那独生闺女留了下来,可这也是凑巧,人家原本也是要和亲的,打小就是比着草原上的姑娘养出来的。谁能想要,泰安帝登基了,他闺女还真就嫁出去了。

    要怎么说,时也命也呢?

    义忠亲王就是没这个命。

    可惜的是,锦时的遗腹子最终还是没能留住。那黎家大小姐摔断了腿后,并没有因此而消停,而是三天两头的作自己。这老实安胎尚且还有风险,天天作践自己,能有好结果?莫说她这胎本就不稳当,就算已经稳当了,也经不起三天两头的闹腾。

    待怀孕上八个月时,孩子早产了。

    纸片儿一样的小孩儿,倒是个哥儿,却是一出生就不会哭不会叫。刚开始还有点儿气,可没一会儿身子就凉了,也不知晓是因着撑不住了,还是原本就是个死胎,借了娘胎才得的那丁点儿热气……

    甭管怎么说,锦时最终还是没能留下后人,得了这个消息的泰安帝很是唏嘘了一阵子,片刻后命人去皇觉寺里为锦时一家三口点了灯。

    一家三口……

    在泰安帝眼里,先前就一心求死的黎家大小姐已经是一个死人了。然而他并不知晓,黎家那头还抱着一丝期望。

    因着徒家建国不过百多年,皇室宗亲并起家的那些武将,全是莽夫出身,跟世家大族其实并没有太大关系,多半甚至都是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也因此,较之前朝,本朝的很多规矩都不是很森严。

    譬如,前朝对女子极为严格,甭管是被休弃还是丧夫守寡,哪怕是订了亲之后便死了未婚夫,也必须保持一辈子贞洁,绝不允许再嫁。

    再譬如,对于男女大防更是严苛到了极点。莫说未出阁女子决不允许出门,就连已婚妇人都必须要在其夫的陪同下,将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连围帽都是加厚三层才能出门上香还愿。哪怕是上了六十的老妇,也绝不允许跟除了自己夫君、儿子、孙儿之外的男子说半句话。且一个弄不好就会被浸猪笼。

    旁的暂且不论,在前朝时,甭管哪个地儿都有着极多极多的牌坊。每一座牌坊都是一个令人心酸的故事,即便如此,牌坊还是一座接着一座建立,甚至很多女子以有自己的牌坊为荣。

    等这大好江山成为徒家天下时,太|祖皇帝下令,将牌坊一一拆除,允许乃至倡导女子再嫁,并严格规定,初嫁从父母,再嫁凭自身。不单如此,还明文规定逼迫女子守寡者,无论是其父母还是公婆,一律严惩不贷。

    在这种规矩下待了百多年,很多地方都已经习惯了寡妇再嫁,更别说是和离之妇或者弃妇了。也因此,黎家大小姐所思所想并非妄想,只是她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倘若锦时的死并无任何内|幕,她选择回娘家也好,隔几年再嫁也罢,只要有人敢娶,皇室那头并不会太在意的。可问题是,锦时的死另有文章,更要命的是,出于愧疚的缘故,泰安帝打算给他们一家三口都风光大葬,包括刚出生就咽了气的小哥儿。

    待黎家那头得了准信儿时,泰安帝连谥号都已经拟好了,还顺便圈出了下葬墓园,并特地给刚出生的哥儿划了个墓室。

    消息传出后,黎家那头直接乱成了一锅粥,他们有心辩解,可考虑到一家子老小的性命,以及莫名被贾赦送进去的自家姑老爷,不得已只能选择了闭嘴。

    “要怪就只能怪她命不好。”黎阁老如是说。

    命不好的小黎氏最终还是追随夫君孩子一道儿去了,泰安帝都下了明旨了,连谥号都拟了,这会儿你再说不想死?你既然不想死,早先干嘛去了?从观景阁上头跳下来是觉得好玩?解释已是无用,却是不知小黎氏离开人世时,究竟是怨恨还是悔恨。

    ……

    ……

    又是一年腊月里,因着尚未出国孝,注定今年的春节是没想过好了。不过,只要明面上过得去,细节处其实并不妨事儿。只是今年又恰逢三年一度的官员回京述职日,泰安帝在前几个月一手笔的开了不少人,也从翰林院扒拉了一大堆人,就连十数年不曾挪位置,本打算一辈子老死在翰林院的贾珍都晋升了。

    贾珍早已是从五品,被泰安帝从翰林院弄出来后,直接提拔为正五品的工部郎中,至于原先的那位倒不是被泰安帝除掉了,而是同样晋升了。

    三省六部皆有变化,其中变化最大的就是工部。毕竟,作为一把手的工部尚书折进去了,连工部左侍郎都丢了官,底下的人纷纷往上头窜,既费心力又费钱财的,结果反倒是这个郎中没人要,白便宜了贾珍。

    这回,贾珍也终于学乖了,知晓自己没接触过这档子事儿,眼巴巴的跑来寻贾赦讨个主意。

    “我给你指条明路,去找贾政那蠢货,他好歹也在工部待了十几年,就算奇蠢如猪,十多年待下来,看都看会了。你也不用特地去捧他的臭脚,只需说,想要珠儿好,就老实把经验都抖出来,尤其是工部里头的派系,问他没错。”

    即便贾政再蠢,也不可能白活了这么多年。况且,他在工部时,只是不愿意屈尊参与那些个派系之争,又不是真的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哪怕离开官场多年也不怕,比起三省六部的其他地儿,工部要相对稳定多了,轻易都不带变化的。

    得了贾赦这话,贾珍还真就跑去寻贾政了。

    当然,他铁定不敢这么同叔叔说话,这贾赦干啥都行。一来爵位高,二来官职高,三来还是贾政的亲哥哥,干点儿啥不成呢?可贾珍却是贾政的堂侄儿,还是个被吓破了胆儿的怂货。

    等贾珍得了经验和教训,蓉儿这头也安排好了差遣,他已经在骁骑营待了大半年了,只是到底年岁轻,也没啥真本事,一直处于被人操练的地位。好不容易熬了大半年,略有些长进了,贾赦忙趁着泰安帝抽风之际,给他安排了个像模像样的差遣——从五品的参将。

    听了蓉儿的差遣后,贾珍那叫一个嫉妒啊,他当年被摧残得那么惨,又熬了这些个年,才勉勉强强的熬到了如今的职位上,也不过比蓉儿这臭小子高了一阶半品的。虽说文官的地位高于武将,可那也是等熬到了三品以上才有明确的区别,像他们这种正五品和从五品的,差别虽也小,却是真心不大。

    唉,这就是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