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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亲生儿子惧怕是种怎样的感觉?
这要是搁在往日里,贾敬一准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这当老子的原就应当在儿子跟前有威信,惧怕甚么的,不是理所应当的吗?然而,当事实真的摆在他的眼前时,他却无法坦然接受。
静静的立在正院门口,贾敬一语不发的望着足有一年多不曾见面的独子珍哥儿。也许跟荣国府比起来,宁国府这头的人情味儿要少上许多,可甭管怎么说,珍哥儿也是他的亲生儿子,还是独一个儿子,若说完全不疼爱,可能吗?或者准确的说,该是当初的疼爱随着珍哥儿不断的作死,早已日渐流失了。
“珍儿。”
终于,贾敬开了口,却只是蹦出了两个简单到不行的词儿。可就是这个词儿,足以唬得珍哥儿原地蹦了个三尺高,好悬没直接将他吓得魂飞魄散了。
说真的,除非是性格扭曲的人,要不然就不可能喜欢被旁人所惧怕。正常情况下,多半的人都是希望得到所有人的喜欢或者崇拜,哪个会愿意旁人一看到自己,就跟见了鬼似的?
贾敬是个很正常的人,当然不会喜欢被旁人惧怕,尤其这个旁人还是他独一个的亲生儿子。
“至于吗?你是打量着我会吃了你,还是怎的?”贾敬一个没忍住,冷着脸呵斥道。
于是,珍哥儿愈发的惧怕了。
“赦大叔叔,赦大老爷,贾将军……哎哟,祖宗哟,您可千万不能走,不然的话,回头您就只能帮我收尸了。祖宗!求您了,别走,千万别走,我不想死啊!!”珍哥儿瞬间跪倒在地,双手死死的抱住贾赦的大腿,涕泪横流的哭诉着、讨饶着,一副快吓劈叉的可怜模样。
见状,贾赦只牙疼一般的龇了龇嘴,无比嫌弃的道:“你说你是不是傻啊?他又没打你又没抽你,连一声半句的痛斥都没有,你到底在怕个啥呢?”
事实上,会真的下狠手打骂珍哥儿的人,从头到尾也就只有贾赦一人而已。
然而,珍哥儿还是比较惧怕贾敬。该怎么形容呢?这就好比是一个拿着棍子的人,和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猛虎。前者虽然时不时的开口损他,拿棍子抽他,可左右都已经是经历过的事儿,且他也没有感受到攸关性命的威胁,反而是后者,尽管至今为止的确不曾对他造成了任何伤害,问题是谁能保证他下一刻不会命丧当场呢?
“我不想死啊!我真的真的不想死!赦大叔叔您就发发善心,救救我罢!求求您了,我给您磕头……呜呜呜,我不想死,我还没有活够啊!”
只片刻工夫,珍哥儿就熬不住彻底崩溃了,死死的抱住贾赦的大腿不说,还放声大哭起来,一副恐惧到了极点的模样。
贾敬看得青筋直跳,终于没忍住开口喷道:“哪个说要你的命了?孽子!要不是你娘快不行了,我当老子愿意你来糟蹋我这府里?还不立刻放开你叔叔,给老子滚进去看看你娘!你再不进去,老子立刻灭了你!”
在面对怂货的时候,其实危险远比安慰劝解来的更为有效,起码在珍哥儿这头确实如此。
这厢贾敬话音刚刚落下,那厢珍哥儿只迅速松开了贾赦,整个人原地弹起,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嗖的一声窜进了正院子,眨眼间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凭良心说,贾赦都看的傻眼了。
好在贾敬还是很了解珍哥儿那怂货的,见状也只微微叹息一声,上前几步向贾赦道:“赦儿你先回去罢,放心,我一定不会恁死他的。”
“呃……那行罢!”尽管贾赦很想吐槽贾敬方才那话很像是威胁,不过仔细想想,虎毒不食子,贾敬这人也就是脾气略坏了点儿,想来应当也不至于狠戾到那个地步罢?抱着这样的想法,贾赦很快就告辞离去,只留下话说,等回头让珍哥儿去荣国府寻他。
目送贾赦离去的背影,贾敬站在原地,很是唏嘘了一阵子。足足过了小半刻钟,贾敬才摆手让下人们都散开了,他本人则是迈着老爷步,慢悠悠的往正院子走去。
走在自家正院子里,贾敬的心情却并不好。
说来也是真悲哀,明明宁荣二府都是一般无二的建筑和景致,然而比起热闹非凡的荣国府,宁国府这头莫说热闹了,事实上却是空置着绝大多数的院落。尤其是当贾敬在盛怒之下将珍哥儿逐出家门后,宁国府比以往更萧条了。
之前,贾赦指责贾敬并不曾去探望孙子蓉儿,可他其实是去看过的。身为贾氏一族的族长,他自然能进入荣国府的二门里,甚至可以做到并不惊动旁人。在他将珍哥儿逐出家门后,他便去看望过蓉儿,去之前还想着将蓉儿接回到自家府里来,可去之后却再也不曾起过这样的念头。
蓉儿在荣国府里过得很好,有愿意陪着他玩耍的迎姐儿,有对他百般疼爱的贾敏,还有时不时过来欺负他一下的十二,以及为了制止十二胡闹而特地赶过来的元姐儿。
且那一回,贾敬去得极巧,正当他准备离开时,恰逢珠哥儿和琏哥儿下学回来。贾敬便有幸亲眼看着一群孩子们闹成一团,又是跑跳又是尖叫,当然还有蓉儿灿烂至极的笑容。
在这种情况下,贾敬怎么可能再提出将蓉儿接回这个毫无人气的宁国府里呢?诚然,蓉儿是宁国府唯一的嫡孙,奴仆成群、锦衣玉食。可这些并不能换来蓉儿的笑容,尤其在蓉儿接连失去了父母之后……既如此,还不如让蓉儿一直待在荣国府里,左右贾赦这混蛋再无耻也绝无可能将宁国府唯一的嫡孙过继的,那他还怕甚么?
得亏贾赦并不知晓贾敬心里的想法,要不然他就该感概原来姓贾的都那么得无耻。
“老爷。”见贾敬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的走了进来,小丫鬟一面伸手替他打帘子,一面低头躬身的问好。
贾敬看也不看一眼,便径直走了进去,旋即珍哥儿那惊慌失措的模样便落入了他的眼帘。
“慌慌张张的像个甚么样子?眼瞅着就快到而立之年了,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贾敬黑着脸厉声叱道,“给我站好!”
珍哥儿僵着身子立在当场,头深深的低垂着,差点儿就要埋到胸前了,一双手更是不知晓该往哪里放,如同一只惊弓之鸟。
见珍哥儿这般做派,贾敬愈发的来气了:“看看你如今像个甚么样子!咱们家祖上可是国公爷!就算老子我比不得祖上那般有能耐,也没得像你这般缩头缩脑的。怂货!孬种!”
然而,即便听得这般羞辱人的话,珍哥儿也依然只是身子骨发僵,旁的甚么反应都没有。他这副模样,倒不像是没将贾敬的话当成一回事儿,反而更像是恐惧到了极点,完全不在意旁的事情了。自然而然的,珍哥儿这副模样落在贾敬眼里,只能让贾敬愈发恼怒。
“你你你……”贾敬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忽的思及这是自家太太的内寝,忙噤了声,侧过脸拿眼去瞧她。
敬大太太这会儿正歪在床榻上,背后垫了好几个厚褥子,饶是如此,她依然是一副坐不住的模样,身子骨不住的往下滑着。好在身畔的丫鬟时不时的扶她一把,帮她拉一下褥子、被子,这才极为勉强的摆出了如今这副模样。
及至感受到自家老爷的目光投了过来,敬大太太才叹息一声,气若游丝般的道:“何苦呢?珍儿的性子,老爷您也不是同一天知晓了,眼下他都这般大了,何苦再闹气呢?珍儿你也是,还不快给你爹赔个礼道个歉?”
“不必了!我可受不住!”贾敬断然拒绝。
可怜那珍哥儿,原本都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的卡在了嗓子眼里,只垂头丧气的立着,一副不知晓该如何是好的模样。
“道歉!你爹接不接受是他的事儿,你只管跪下来给他磕头道歉!”敬大太太用尽全身力气,这才喊出了这句话。不过,话音刚落她就猛烈的咳嗽起来,一旁的丫鬟忙替她拍背抚胸的顺气。
珍哥儿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说出任何话来,却是听话的跪倒在了贾敬脚边,重重的叩首。
也许对于那些个清高之人而言,男儿膝下有黄金。可对于珍哥儿来说,跪下磕头那就不叫个事儿。莫说贾敬还是他亲爹呢,就算只是个陌生人,为了活命他也可以跪下磕头,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万幸的是,珍哥儿的这种心态,贾敬毫不知情,也因此在见着珍哥儿下死力给他磕头后,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动容的。
半响,贾敬终于开了口:“行了,起罢。”
说真的,珍哥儿有些茫然。
正因着珍哥儿他从不将跪下磕头当回事儿,也因此他压根就没对此抱任何希望。更何况,倘若跪下磕头真当有用,那么那一年冬日里,贾敬将他逐出家门时,他不也一样的跪下磕头了吗?因着那时并未起任何作用,所以时至今日,珍哥儿也完全没想过能起作用。
及至过了小半盏茶时间,珍哥儿才茫然的直起腰身,用一种活在梦里般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贾敬猛瞧。
这副模样落在贾敬眼中自是满心满眼都是嫌弃,这人嘛,但凡看某人不顺眼了,就会习惯性的带着偏见去看,哪怕对方改好了,也依然无法改变固有的形象。
可反之,若是落在原就有好感的人眼中,珍哥儿这副模样却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活生生的就要将敬大太太给心疼死。想也是,这当爹的跟当娘的,原就不一样,要不怎么说严父慈母呢?当然,特别的例子也有,却是属于个例的,在一般情况下,母亲都是比较溺爱孩子的,尤其是唯一的孩子。
“珍儿,珍儿你过来,让娘好好看看你,你过来啊……”敬大太太满脸的泪痕,招呼珍哥儿到她这儿来。可等珍哥儿真的颤颤巍巍的凑过来时,她又不知晓该说甚么才好,只得一声声的唤着“珍儿”,就好似眼前的儿子还是当年那个需要母亲抱在怀里哄的小孩子。
“娘。”珍哥儿只张嘴唤了一声,可就这么一声,已足以敬大太太老泪纵横了。
贾敬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觉得哪哪儿都不舒坦,索性冷哼一声,拂袖离开了。
……
……
荣国府里,贾赦被贾母轰了出来。
“哼,甚么嘛,以往偏心贾政那蠢货,之后又偏疼敏儿。如今倒是好了,孙儿孙女一大堆,我各个比不上不说,更是连隔壁的蓉儿都能骑在我头上了!稀罕呢,当真我稀罕呢!”贾赦沉着脸,一副不痛快的模样。
刚听闻消息,打算去荣庆堂瞅瞅的那拉淑娴,在过堂上跟贾赦碰了个对面。虽说还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何事,不过只听贾赦这番话,就差不多能猜到个七八分了。
那拉淑娴轻笑一声,伸手拉过贾赦,往自己房里走去。待进了房中,才笑着劝解道:“老爷这又是何苦?以往跟弟妹争宠也就罢了,如今不单跟侄儿侄女、儿子闺女争宠,竟还牵扯到了侄孙身上?我猜,老太太一定是骂您不着调了,是罢?”
贾赦哼哼唧唧的不说话。
“老爷您不说话,我就当您是默认了?”那拉淑娴笑着给贾赦倒茶,“刚让葡萄沏的茶,还滚烫得很,老爷您小心点儿。”
可惜那拉淑娴说的略晚了些,贾赦正在火头上,直接拿了茶盏就往将热茶往嘴里灌,旋即整个人原地弹起:“嗷呜!”
“……”那拉淑娴沉默了一瞬,又向在一旁候着的石榴吩咐道,“再拿一壶冷茶来。”
石榴掩着嘴憋着笑离开了,她倒是不担心贾赦会被烫坏,毕竟就算是刚泡的热茶,可如今是正月里,从茶水间搬到这房里,就已经略凉了些,加之又在屋里放了少许,烫归烫,却也没的真将人烫坏的。待石榴拿了冷茶再度进屋时,就看到贾赦眼泪汪汪的望着那拉淑娴,一脸的控诉之情。
“老爷您请用茶。”石榴忍着笑将冷茶给了贾赦,想了想又额外添了一句,“是冷的,冰冷冰冷的。”
贾赦再度拿起茶盏就灌了下去,旋即就打了个哆嗦:“这茶……”顿了顿,贾赦只摆了摆手,颓废的道,“嗯,的确是冰冷冰冷的。”
至始至终,那拉淑娴只托着腮帮子,一脸笑意的望着贾赦。
直到感觉好一些了,贾赦才叹息般的哭诉道:“淑娴,你说我是不是格外的讨人嫌?”
“老太太说的?”虽是疑问句,可那拉淑娴却说出了肯定句的气势来,待见着贾赦一脸的期待,她又道,“我猜,会这么想的人虽然多不胜数,可会当着老爷您的面说大实话的,普天之下也只有老太太会这么干了。”
别人只会这么想,或者背地里吐槽一番,真的敢于在贾赦面前说,且完全不惧怕贾赦报复的人……那确实只有贾母一人。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贾赦一脸的欲哭无泪,虽然他很想反驳,可那拉淑娴这话说的太有道理了,他完全不知晓该如何反驳。
“难道不是吗?”那拉淑娴反问道。
“呃,还真是。”承认自己讨人嫌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贾赦无比悲伤的趴在炕桌上,一副悲伤过度的模样。
见他这般丧气,那拉淑娴便提议道:“要不我将琮儿唤来,让老爷您骂他一顿出出气?再不然,等琏儿回来了,您骂琏儿?或者,我让奶娘这就把璟儿搬过来?反正他就在隔壁睡大觉,最方便不过了。”
“老爷我一点儿也不想折腾亲生儿子!”贾赦怒道,“就算真的要折腾,我也该折腾侄儿去!”
“珠儿?他招你惹你了?”那拉淑娴断然拒绝,“珠儿不成,那孩子心思重,你若说了他,他虽不会记仇,却会一直惦记着,久而久之便成了心病。您若是真想寻个人来出气,还不如寻我呢。”
贾赦无比忧伤的看了那拉淑娴一眼,用近乎绝望的语气道:“淑娴,我给了你甚么错觉,让你觉得我是这么一个丧心病狂的人?珠儿是甚么性子,我能不知晓吗?我就是将琮儿拖过来揍一顿,也绝对不会说珠儿一个字的。我说的侄儿,是珍哥儿。”
“那您去罢,若光骂出不了气,您还可以揍他。”一听说是珍哥儿,那拉淑娴瞬间淡定了。可忽的,她又道,“听说东府打算给珍哥儿续弦?定下了吗?”
“你……”险些被这话给噎死,贾赦又灌了一杯冷茶才缓过气来,“甚么续弦?我怎的不知晓?你听谁说的?”
基本上,那拉淑娴的消息渠道也就那么两个。其一是隔三差五的去一趟荣庆堂,光明正大的听贾母说八卦,其二便是由容嬷嬷探听而来,再告知予她。
而宁国府准备给珍哥儿续弦一事,当然是贾母告知的,容嬷嬷再无聊也不会将手伸到宁国府去,若是跟大房有利益关系的当然除却,可显然这事儿跟大房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就在今个儿早些时候,那拉淑娴往荣庆堂去了一趟,打的旗号当然是给贾母请安,虽然事实上她只是去看看有两日没往她这儿来的迎姐儿。结果,还不等她给贾母请安,就看到迎姐儿在过堂处追着蓉儿,并且三步并作两步的就追了上来,一巴掌将蓉儿扇倒在地,还很凶悍的坐在蓉儿身上挥拳头。
凭良心说,在那一瞬间,那拉淑娴真的好想将迎姐儿拖过来揍一顿。
孩子是用来疼宠的,这个当然没错。孩子淘气是正常的,当父母的要正面劝解,这个也没问题。孩子不懂事胡闹同样是个寻常事儿,即便再气愤也不能直接拳脚相加,也很有道理。
但是!
熊孩子除外!
一想起当时的场面,那拉淑娴就只觉得太阳穴处一抽一抽的疼。她原以为迎姐儿只是好吃了点儿,外加长得圆润了点儿,这倒不能算是缺点,尤其这段时间迎姐儿在抽条长个儿,虽说没长高多少,起码圆滚滚的身材已经逐渐变成了珠圆玉润。这样就挺不错了,那拉淑娴坚信只要再过几年,迎姐儿就能长成正常姑娘的体型了。
然而,今个儿早间的事情却让那拉淑娴完全改变了这个想法。
长相丑陋或者身条圆润,这个都不算是孩子本身的过错,然而打人却是万万不行的。一个大家闺秀居然学人家武松打虎一般的揍人……
她真的真的好想把迎姐儿拖过来揍一顿!!
将这事儿详详细细的告诉了贾赦,那拉淑娴又顺口说了隔壁东府的事儿:“老太太也是无意中提了这么一句,说是早在敬大老爷将珍哥儿逐出家门前,敬大太太就帮着相看了一门亲事。对方出身不怎么样,好在本人还算不错,毕竟只是个填房,要求也不能太高了。只是这事儿虽不曾三媒六聘,却也算是让人支会过,变相的定了下来,只等珍儿媳妇儿的日子过去了,就迎娶人家姑娘过门。这不,前些日子人家寻上门来了,我听着老太太这话茬,仿佛隔壁东府还是认这门亲的。”
当然要认啊,对方又没做错甚么事儿,若是宁国府死活不认,珍哥儿那头倒是无妨,叫人家姑娘怎么活?至于珍哥儿被逐出家门这事儿,却并不妨碍这门亲事。当然,若是对方因此拒绝倒也无妨,可如今看来,对方是愿意的,那么宁国府于情于理就不能撒手不管。
贾赦抬头望着横梁,一脸怀疑人生的神情:“二丫头……”
他还没有从迎姐儿揍蓉儿的事情里回过神来,又或者说,他这会儿脑子里有点儿混乱。
又片刻后,贾赦使劲儿的晃了晃脑袋,这才道:“珍哥儿要续弦就让他去啊,左右不过是添一份礼的事情。倒是东府那头究竟是个甚么意思?这媳妇儿算是珍哥儿的,还是算东府那头的?”
这话的意思是,亲事究竟由谁出面。
尽管按着道理来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板凳拖着走。这媳妇儿既然是珍哥儿的,那就得跟着珍哥儿走。可问题在于,这门亲事珍哥儿本人并不清楚,甚至有没有听说过都是一回事儿。可以说,这门亲事是宁国府出面定下来了,即便在这之后珍哥儿被逐出家门了,可他未过门的媳妇儿并没有。
“老太太没说那么清楚,不过我猜,那头应该不愿意放弃宁国府这门亲。”那拉淑娴闲闲的道。
“所以呢?珍儿媳妇儿算是宁国府的人,可珍哥儿本人却是被逐出家门的?”贾赦仔细想了想,倒还真是点了点头,“这么说也没错,你想啊,蓉儿还是珍哥儿的亲生儿子呢,不也是宁国府的人?珍哥儿那死去的原配,不一样都葬在了咱们贾家的祖坟里?所以……”
没啥所以的,就算这事儿从道理上说得通,可搁在眼前了,却是怎么想怎么不对味儿。
诚然,已故去的珍大奶奶是葬在了贾家的祖坟里,可问题是,珍大奶奶过世那会儿,珍哥儿还没被逐出家门呢。总不能说,回头再把人的坟给撬了罢?真要是这么干了,人家柳家还不把宁国府给拆了?至于蓉儿,他是年岁小,所有人都默认他不懂事,自然而然的没人觉得他应当跟随亲爹珍哥儿一道儿走。可若是轮到珍哥儿这未过门的续弦了,这是无论如何也没法让人坦然接受的。
这就好比是贾赦今个儿被贾母逐出家门了,那拉淑娴是必须跟着他一道儿走的,不走就是不仁义。至于几个哥儿姐儿,除却完全懵懂无知的璟哥儿外,其他人也必须走。但凡有人死活不愿意走,那就必然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管他呢,就像老爷您说的那般,左右不过是添份礼的事儿。再说,这是小辈儿成亲,还是续弦,何必这般在意呢。”那拉淑娴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到时候老爷您去一趟便是了,我是不打算去凑热闹的。”
“你是不用去。”贾赦点头称是。
在通常情况下,头一次成亲都是会大办的,当然那些个穷得揭不开锅的除外。可若是第二次成亲,甭管是鳏夫续弦还是寡妇再嫁,都不兴大操大办,哪怕家里头再怎么富贵,都绝不可能像头一次那般大宴宾客的。
当然,宴请还是会有的,可多半只是请没出五服的近亲而已,连族亲都不带邀请的。就说宁国府好了,即便珍哥儿尚未被逐出家门,他续弦时,也顶多摆上个三五桌的,且绝对不会邀请外人。
而荣国府这头,虽说两家关系极近,却也没必要所有人都去。像贾赦这种一家之主是铁定要去的,旁的顶多再捎带上一两个哥儿,若是贾政在的话,则是他们两兄弟一道儿去,连小辈儿都省却了。而照如今这情况,最多最多,也就是贾赦带着珠哥儿、琏哥儿一道儿去,左右他这个家主在了,再带上两房的嫡长子,已经很给宁国府面子了。
只不过,如今具体要怎么操办,还得看宁国府那头的意思。
话题转回来,贾赦又道:“二丫头那儿怎么说?对了,她无缘无故的打蓉儿作甚?难不成是蓉儿欺负她了?”
那拉淑娴一个眼刀子甩了过来:“老爷您不用替她开脱,就算真的是蓉儿欺负了她,她能这样揍人?那可是她的小侄儿,比她小了好几岁又小了一辈儿的孩子。退一步说,就算她真的恼了蓉儿,想要折腾那孩子,也不用直接上手开揍罢?我小时候还被哥哥欺负过呢,也没见我动手。”
贾赦再度被噎了一下,旋即奇道:“哪个舅哥欺负了你?那你是怎么做的?”
“呃……”那拉淑娴很想说,她一不小心想起了前世的事儿。好在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儿,她面色平静的道,“我二哥,他小时候总说我长得丑,还哄我说要将我丢掉、卖掉。我很生气,转个身儿就跟祖母、母亲告状,又掐着我父亲回府的点儿,候在二门里一见着他就哭诉。”
“结果呢?”
“他就被揍了,还很惨。”那拉淑娴很是自然的说着,原因无他,而是因着这事儿是真的。原主张氏打小就娇滴滴的,虽说只是被自家二哥编排了两句,却是气了好几日,当然也告了好几状。
“真惨。”贾赦先叹后惊,“不对呢,淑娴,你这是想让咱们家的二丫头跟你学?那还不是蔫儿坏?”
被定性为“蔫儿坏”的那拉淑娴只幽幽的看了贾赦一眼,旋即淡然的道:“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以咱俩的性子,老爷您觉得能养出天真无邪善良温婉的姑娘家吗?”
贾赦彻彻底底的被噎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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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还不等大房俩口子琢磨着收拾迎姐儿的好法子,隔壁东府却送来了帖子。
帖子有三份,荣庆堂一份,荣禧堂一份,还有便是梨香院。不过,贾母连看都不看一眼,直接让鹦鹉搁在了旁边,压根就不打算前往,当然到时候的贺礼还会有的,这却是鹦鹉该操的心,贾母一点儿也不在意。梨香院那头,则是送到了珠哥儿房里,可他这会儿还在国子监,自然没能第一时间看到。唯独只有荣禧堂那份,是真真切切的被送到了主子手里。
“尤氏?”那拉淑娴翻开帖子扫视了一遍,“这个姓氏倒是不常见,可我怎的不记得京城里有这么个人家了?嬷嬷呢?葡萄,去将嬷嬷唤来。石榴,去沏壶新茶来,再拿两碟点心。”
两个丫鬟脆生生的答应着,不多会儿,容嬷嬷过来了,茶水点心也呈了上来。
“嬷嬷,你看看。”那拉淑娴随手将帖子予了容嬷嬷,自个儿则是拈了一块点心有一口没一口的尝着。半响,见容嬷嬷搁下了帖子,她才道,“京城里有尤家吗?我怎的不记得了?”
“京城那般大,甚么姓氏没有?”容嬷嬷满脸的笑意,只是仔细看去,却更像是嗤笑,“太太不曾听过倒也寻常,那位珍大爷的续弦是六品署正家的嫡长女。且老奴听闻,那户人家很不像样子。”
“此话怎讲?”
“尤家那老爷子,是六品署正没错,可那位尤老爷子却也是早年失了原配的。这珍大爷的续弦就是原配所出的嫡长女。到了这儿自是不错,可之后那位尤老爷子却是娶了个寡妇为续弦。单若是寡妇也没啥稀罕的,到底人家也是良家女子,只是运道不好失了夫君罢了。让人诟病的是,那寡妇还带了俩拖油瓶来,是俩姑娘。”
容嬷嬷撇了撇,一脸的不削一顾。
“民间都这般,毕竟这六品小官又是在京里的,除非原本家产颇丰,要不然只怕没比寻常百姓好多少。”那拉淑娴倒是淡然得很,毕竟徒家王朝的俸禄是真的低。
就说贾赦好了,他先前的一等将军爵位倒是每年能领到几百两银子和一些米粮,可他如今那御史台的位置,却是一年到头连五十两银子都拿不到。这要是靠贾赦的俸禄过日子,全家老小都得去喝西北风。
“话是这么说的,可这门亲事也太差了罢?不过也是,珍大爷本身也不怎么样,对方差是差了,好赖也是个黄花大闺女。再一个,她老子如何还真怪不到她头上。听说啊,那尤家大姑娘是祖母养大的,只是她运气是真不好,临了到了说亲的年岁,偏祖母没了,这才一拖再拖,到如今却是将年岁拖大了,只能白给珍大爷糟蹋。”
容嬷嬷虽瞧不起尤家,却也不至于牵连到无辜的尤家大姑娘身上,毕竟人家姑娘一点儿错也没有。这老子要娶何人为妻,她一个当人姑娘的,又能如何呢?况且,在民间寡妇再嫁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儿,毕竟没了顶梁柱,不再嫁靠甚么过活?真要所有的寡妇都拿根绳子吊死吗?
只是寡妇再嫁实属寻常,然而带着俩闺女再嫁的却是真的稀罕了。通常情况下,婆家那头应当是不会任由儿媳妇带着自家骨肉离开的。
这般想着,那拉淑娴也随口问了出来。
“这事儿老奴知晓。先前打听尤家时听了那么一耳朵,仿佛是尤老婆子舍不得俩亲生闺女,又知晓任由俩闺女留在前婆家,最终要么饿死要么就被卖。说起来,那尤老爷子也挺好心的,格外多出了一封银子,权当是将俩小姑娘买回了家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