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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别闹出人命来了。”迟疑了半响,那拉淑娴只挤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说真的,甭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那拉淑娴都不是甚么良善之辈。即便她对于懵懂无知的小孩子们存了一份善心,却并不会波及到早已成家立业的男子,哪怕从辈分上来算,珍哥儿算是她的侄儿。
——夫家的堂侄儿而已,完全用不着心疼。
“娘,您就放心好了,我有分寸的。”十二笑得眉眼弯弯的,虽说论模样他并不如琏哥儿那般俊俏,可他笑起来却有着一种让人如沐春风之感,尤其是那等子不知内情的,只怕还道十二是个敦厚温柔之人。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十二也确实“敦厚”得很,至少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了珍哥儿的命。一来,真正口出秽语的人并非珍哥儿。二来,十二始终认为死亡并不算甚么。抱着这样的想法,十二只恨不得将珍哥儿折腾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外加他还等着看贾赦归京后的态度。
简而言之一句话,想死没那么容易!
好在那拉淑娴并不曾深究,哪怕她知晓十二的言下之意,只要明面上过得去就成,内里管它如何,反正珍哥儿也不是甚么好东西。至于蓉儿,凭良心说,有珍哥儿这么个亲爹也是他上辈子做了孽,如今没了反倒是好,左右贾敬老俩口也不会亏待了这独一个的嫡孙。
“对了,弟弟唤甚么名儿?”也不知十二是纯粹起了兴致,还是故意将话题岔开,只指着睡得哈喇子直流的小哥儿问道。
摇篮里,小哥儿睡得喷香,许是做了甚么美梦,还吧唧了一下嘴,一副美滋滋的小模样儿。
那拉淑娴先是顺着十二的手指看了过去,旋即却是没好气的横了十二一眼,道:“你爹又不在京里,这名儿还不得等他回来再说?”
“先前就没打算好?”十二诧异了,他还道就贾赦那德行,只怕在那拉淑娴怀孕初期就将一切都打算好了,没曾想,贾赦这回倒是耐得住性子。可转念一想,十二却愈发的不解了,“为何我记得当初我的名讳就是早早的想好的?娘仿佛还不愿意了。”
“原不曾想过会真的是你,便想唤你原先那名儿权当做个念想。”提起那事儿,那拉淑娴只觉得好笑不已,“偏你爹早已想好了合适的名讳,说甚么都不允,我也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唤你琮儿了。”
“那弟弟呢?”十二皱了皱眉头,“爹不喜欢他?”
“怎会?”那拉淑娴面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无奈的道,“是我的错,先前一直说怀的是个姐儿,你爹就只想了姑娘家的名讳,用在你弟弟身上却是不合适了。”
说起这事儿,那拉淑娴何止无奈。
前世,十二是她的长子,之后便是五公主了。那拉淑娴想着,若是按着前世的趋势,她这胎是个闺女才是。而今生,算起来她这具身体都生了三个儿子了,于情于理也该生闺女了罢?先不说她娘家也是三子一女,单说她怀这一胎的感受就同以往全然不同。也因此,那拉淑娴几乎是笃定了肚子这个是个小闺女。
“罢了,索性等你爹回来再说,咱们就先唤着小哥儿好了。”那拉淑娴无可无不可的道,左右经了十二这事儿后,她对于孩子的名讳已经毫不在意了。
“叫璟哥儿罢!”
不想,十二冷不丁的冒出了这么一句话,登时那拉淑娴和容嬷嬷都愣住了。
爱新觉罗·永璟,乾隆二十年腊月二十一生,序齿为皇十三子,于乾隆二十二年七月二十四日子时殇,死时尚不满两周岁。随葬端慧皇太子园寝,无嗣。次年五月享配太庙,世袭罔替……
其实,真要算起来,那拉淑娴前世所生的两子一女里,包括那拉淑娴本人在内,反倒是这个最小的十三阿哥死后最享尊贵。那拉淑娴为不废而废的继后,死后甚至无法独享陵寝,更无供奉。而十二则到了最终也不过是个光头阿哥,无嗣无封赏。五公主是个姑娘家,甚至事实上根本就没有公主的名分,连族谱上也不过记载着‘皇五女,幼殇,年两岁,未封’。而十三阿哥永璟,至少得以享配太庙,世袭罔替。
虽然也没啥实际意义就是了。
“你……怎么就想到了这一出?”再度提起了这个早殇的幼子,那拉淑娴惊疑不定的发现,自己其实已经没有了感伤。也是,都那么多年过去了,哪怕曾经的她悲痛欲绝,可时隔多年,甚至可以说是时隔两世,再度想起永璟时,所余的只有怀念。
“这不是正合适吗?璟哥儿的名讳挺好听的,寓意也不错,虽说我也知晓那并不会是他……就当娘先前所言的,权当是个念想。”十二近乎感概的道。
对于那拉淑娴而言,当年早逝的一儿一女都是她永远都不会忘却的记忆。可问题是,不说五公主出生那会儿,就算是她两岁早殇时,十二也还是个不记事的孩子。事实上,在他的记忆里,只有十三阿哥永璟被抱走再也不曾回来的记忆,当然更清晰的是,永璟离开后,那拉淑娴病了近两个月。
见那拉淑娴没有言语,十二只小心翼翼的瞧着她,抿着嘴探问道:“可以吗?”
“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那拉淑娴总算是回过了神来,淡笑着摇了摇头,只道,“若你坚持的话,倒是可以等你爹回来时,自个儿同他说。要是能说服他,那自是依了你。”
“成!”十二立刻笑开了,于他而言,忽悠贾赦简直不要太容易了。再说了,璟哥儿这个名字怎么看怎么不错,就算再添上贾家的姓氏,仿佛也不赖罢?
十二心满意足的回他自个儿屋里睡觉去了,容嬷嬷则唤了奶娘和两个大丫鬟将小哥儿连人带摇篮一道儿搬到了隔壁,至于那拉淑娴,她很好的诠释了何为坐月子的女人,自然是吃了睡睡了吃。
……
……
荣禧堂这头很快也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倒是相距颇远的张家后宅,却是闹腾了起来。
因着那拉淑娴是晌午前就平安诞下了第四子,荣国府这头当然第一时间告知了贾母,同时也派人去张家报了信。
按着惯例,荣国府将会在两日之后举行洗三宴,这张家是必然要派人去参加的,通常情况下该是身为家主的张家大老爷俩口子前往,当然若是张家的人在意这门亲,也可以全府出动,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小就是了。
待张家这头得了信,最开心的就是张家老太太了。其实,对于生男生女,张家诸人并不在意,左右又不是头一胎了,即便生了女儿,那也该是心肝宝贝儿。不过,如今既然得知生了儿子,自是愈发的替那拉淑娴开心。只是张家老太太身子骨素来不大好,尤其这两年,一年中至少有大半年病着的,虽说看着并不算太严重,却也显然没有可能亲自前往荣国府庆贺的。
除却张家老太太,张家老太爷也不打算过去,左右等孩子再大一些,那拉淑娴铁定会抱着孩子回娘家的,何必急于一时呢?因此,他只吩咐管家归整出一份礼来,让张家大老爷俩口子携礼前往,同时又让人去二房、三房支会了一声,意思是想去都去好了,若忙得很不去也使得。
大房夫妻俩是必须前往的,二房和三房在商议过后,也决定一同前往,不过他们都不打算带上孩子,毕竟二房、三房的哥儿们,不是太大了每日里要用功上进,就是太小了不懂事就知晓瞎闹腾。
这二房、三房倒是好商议,随口一说就都定下来了。待定下来之后,也就只各唤了个丫鬟去大房那头支会了一声,左右礼物是公中备下的,他们各房顶多私底下准备一些体己的东西,不妨事儿。
然而,消息传到了大房那头,却是没法善了了。
“二弟三弟虽说都不打算带上孩子,可那是也是有缘故的,咱们作甚?”张家大老爷完全不能理解小潘氏拒绝的理由,又不好同她吵闹,只耐着性子劝着,“你自个儿想想看,二房、三房俩大的都准备下月考国子监,自是脱不开身,俩小的又太小了,没的带着不知事的孩子去亲戚家闹腾的。可咱们不一样呢,小铃铛都十九了,榆儿也有六岁了,他俩既不用进学又不会闹腾,为何不捎带上?”
“反正我不同意!哼,老爷您都说小铃铛那般大了,她又跟史家那头订了亲,这回是荣国府办宴请,指不定史家那头也会有人参加,何苦呢?”
“这话是甚么意思?咱们家又没干亏心事儿,就算碰见了史家的人又如何?再说了,谁跟你说过订了亲就不能赴宴了?况且这也不是正经的宴请,只是我妹妹的孩子办洗三。小铃铛已经定下来明年就要出嫁了,她同我妹妹感情一直很好,出嫁前再让她们碰个面儿不是挺好的?”
“不同意不同意!我就是不同意!”小潘氏咬了咬嘴唇,真实的缘由她不愿意说,可她又实在是不愿意带着这俩孩子出门赴宴。虽说是去亲戚家,可想也知晓,到时候张家大老爷必然是要待在前头的,岂不是又要她带着小铃铛姐弟俩?这要是二房、三房都带了孩子,她忍忍也就算了,偏生……
“行了,我说带上就带上,若你不愿意,索性不用去!”
见道理说不通,张家大老爷也懒得再费劲儿了,撂下这句话后,便径直离开了,连小潘氏在后头追问他上哪儿去了,都不予理会。其实,他又能上哪儿去呢?无非就是去书房躲个清静,这般想着,张家大老爷脚步倒是愈发的快了。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小潘氏先是追到了门口,后又觉得不好,只返身回到屋里狠狠的绞着帕子。伺候的丫鬟婆子们没一个敢上前,左右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头一次发现了,习惯就好。
倒是小潘氏,原就气得不行,又不见人劝她,愈发的觉得心口发闷,整宿都不曾睡好,待了天将将亮时,才迷迷瞪瞪的睡了过去。
而这一切,其实都不曾瞒过同住一院的小铃铛姐弟俩的耳目,等次日一早,小铃铛早早的带着弟弟去了福瑞斋,不为旁的,只为图个清静自在。好在躲过这日后,待又一日就是荣国府办洗三宴之日了,张家派了三辆马车,载着各房的主子们往荣国府驶去。
小潘氏也在其中。
她原就没打算不去,毕竟荣国府不是一般的亲眷,哪怕如今已大不如前了,却也不是她区区一个续弦能够得罪得起的,况且至始至终,小潘氏都不曾想过要跟荣国府开战。她只是不想待上小铃铛姐弟俩,对于荣国府,尤其是自家的姑太太那拉淑娴,她还是很想交好的。
然而,正如小潘氏先前预料的那般,有小铃铛姐弟俩在,那拉淑娴显然是不可能有空理会她的。当然,怠慢倒是不曾有,至少该有的礼数是绝对少不了的,可所谓的亲近却是一分都没有。
“铃姐儿、榆哥儿,太太让老奴带你俩去荣禧堂。”容嬷嬷勉强挤出了一丝看起来不是特别吓人的笑容,将小铃铛姐弟俩从女眷这边的席面上领走了,对于张家那三位太太,容嬷嬷却只是让她们不要客套,并不曾唤她们去荣禧堂。
这张家二太太、三太太倒没啥旁的想法,事实上她俩跟那拉淑娴本就不算很熟悉,毕竟她俩在嫁进张家后不到一年,那拉淑娴就出嫁了,真论起感情来,还真没多少。况且,她俩原也不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只笑着向容嬷嬷客气了几句,就径自同交好的女眷聊了起来。
虽说张家和荣国府属于一文一武,不过同为京城里的高门大户,来往的也不过是这些人家,尤其因着贾赦高中后先在翰林院后在御史台,以至于同很多文官都熟悉了起来,故而张家二太太、三太太还是很容易寻到相熟之人的,旁的不说,连她们娘家嫂子都过来赴宴了。
真正无奈的是小潘氏。
作为继室,原就同那些贵太太们差了许多,偏她嫁入张家都快三年了,莫说连孩子都没一个,连管家权都不曾沾手,甚至一直有传言说,她根本就不曾在张家后宅站稳脚跟。
偏生,张家一门素来以宽厚仁慈出现在人前,加上又有前头的原配潘氏作比较,以至于哪怕小潘氏想说张家苛待她都没法子。当然,张家也确实不曾苛待她,只不过同样没善待就是了。这张家老太爷、老太太年岁大了,不爱管小辈儿们的事儿,张家大老爷一直忘不掉原配夫人,至于二房、三房则完全不拿她当回事儿,哪怕明面上并不曾红过脸,暗地里却没少发生争执。
能不产生争执吗?小潘氏进门三年了,满脑子都是管家权,可张家老太太却将管家权牢牢的握在手里,哪怕再忙不过来,也并不让她插手,只分给张家二太太、三太太去做。在这种情况下,指望小潘氏跟二房、三房亲近,真的是一丝可能性都没有。
偏生,小潘氏过继给潘鼎夫妻俩不过一年时间,就立刻出嫁了,虽说同潘家嫡系长房的人都混了个脸熟,但交情却并不深。
见周遭的人都寻了熟人聊天,小潘氏只满脸尴尬的坐在席上,说白了,她只是出身于小康人家,论礼数、见识甚至还不如贾母跟前的体面大丫鬟。这要是她嫁入张家后,立刻诞下儿女来,倒也算是变相的站稳了脚跟,偏她肚子又不争气……
且不说小潘氏在席面上的尴尬,单说小铃铛姐弟二人,被容嬷嬷引到了荣禧堂里,径直去了那拉淑娴的房中。
才洗三,那拉淑娴自仍是裹了头巾躺在床榻上的。也亏得她生十二和这胎小哥儿时,都是在冬日里,十二是腊月生的,小哥儿则是二月生的,哪怕月余不洗澡也并非不能忍受。这要是搁在酷暑时分,少不得吃足了苦头。
见小铃铛姐弟俩来了,那拉淑娴忙将俩人唤到床榻前,早有葡萄拿了绣墩过来,引着姐弟俩坐下。
“听说你的亲事已经定下了?在明年罢?可有说了是几月份不曾?小定下了?一应嫁妆都绣好了?”待小铃铛刚坐好,那拉淑娴便拉着她的手,一叠声的问了起来,直把小铃铛羞得满面通红,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里。
容嬷嬷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哭笑不得的道:“主子您倒是先让姐儿喝口茶喘口气呢,一连串的问话,这是存心想要羞燥她?”
“我这不是许久不曾见着小铃铛了吗?怪想念的。”那拉淑娴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其实,张家所有的小辈儿孩子中,她最喜欢的就是小铃铛了。也难怪,毕竟旁的孩子都是在她出嫁以后才出生的,即便见过几次面,却是真的没甚么情分。
“小姑姑,我也想念您。”小铃铛先是感激的看了一眼容嬷嬷,这才小声的说道。
“嘴上说着想念我,却是拿眼去瞧嬷嬷?”那拉淑娴故意挑刺道,“这算是哪门子的想念呢?”
小铃铛原就不是极擅口舌之人,听得那拉淑娴这话,登时被噎住了,完全不知晓该说甚么才好。倒是一旁的才六岁的榆哥儿,见姐姐为难,忙出言护道:“不能欺负我姐姐,姐姐最好了!”
那拉淑娴先是愕然,旋即却是失笑:“瞧瞧,他们姐弟俩的感情多好,哪儿像我府里,几个孩子恨不得天天打作一团!”
“胖弟弟胖弟弟胖弟弟!!”正说话间,就听得外头一阵喧哗,却是迎姐儿那还略带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旋即又听得十二无奈的拦阻声:“他还在睡觉,你别闹他。”又听得迎姐儿不甘不愿的说话声:“为啥每次来他都在睡觉?他都不干旁的事儿吗?”
“让他们过来。”那拉淑娴哭笑不得的摆了摆手,示意葡萄将俩孩子唤进来。结果,不曾想唤进来的却是仨孩子。
圆滚滚的迎姐儿第一个冲了进来,紧接着的是满脸无可奈何的十二,最后则是一脸笑盈盈的元姐儿。至于珠哥儿和琏哥儿,不好意思,他们要去国子监。
“又胡闹了!不好好跟哥哥姐姐们玩,倒是一门心思欺负你弟弟。你仔细想想,以往你哥哥可曾欺负了你不曾?”那拉淑娴拉过迎姐儿,又好气又好笑的拿手指点着她的脑门,“弟弟还小,等他长大了自会陪你玩儿。来,先见过你表哥表姐。”
“小姑姑!”小铃铛忽的开口打断道,“姑姑这可是说差了,榆儿是八月里生的,却是该唤迎姐儿表姐的。”
那拉淑娴微微一怔,失笑道:“是了,瞧我都糊涂了。”又向迎姐儿道,“瞧瞧你,就是因着你一天到晚就知晓吃吃喝喝的,我还当你是小不点儿,哪儿想到,原来你早就当了姐姐。”
迎姐儿瞪着黑漆漆的眼睛,起初有些不大明白,旋即却是乐开了怀,只忙不迭的奔到榆哥儿跟前,拉过他笑道:“弟弟弟弟,唤姐姐!”
榆哥儿略有些迷茫,下意识的瞧了小铃铛一眼,见后者用暗含鼓励的眼神看着他,这才小声的唤道:“姐姐。”
“自个儿都是个小不点儿,倒是成天到晚的想当姐姐。就算当了姐姐,不也是个胖丫头?哼,小破孩子。”见迎姐儿乐开了怀,十二只忙不迭的跟在后头愉快的拆台,结果却被元姐儿笑眯眯的戳了戳他的胳膊,一脸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十二:“…………呃,元大姐姐。”
见几个孩子这般逗趣,那拉淑娴面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索性就让元姐儿带着弟弟妹妹们去厢房里玩一会儿,只独留了小铃铛在跟前说话。
“放心罢,这旁人也就罢了,元姐儿素来都是个稳妥的,再说还有奶娘丫鬟看着,不妨事儿。”那拉淑娴见小铃铛一脸不安的望着门口,忙开口安慰道。
不想,听了这话,小铃铛却是长叹一声。
“小姑姑,不瞒您说,我哪里会不知晓大家对榆儿都很好呢?哪怕是太太,暗地里不管怎样说,至少明面上都是不差的。可我这心里……”小铃铛微微垂首,长长的眼睫毛遮住了她原本清亮的眼眸子,显得神情晦暗不明。
那拉淑娴怔怔的望着她,半响才缓缓的开口道:“小铃铛,有一句话,姑姑之前就想同你说了。其实,榆儿从来不是你的责任,你已经做得很完美了,真的没必要将所有的重担都压在身上。”
“他是我的弟弟。”小铃铛下意识的开口反驳道。
“是啊,他是你弟弟,也仅仅只是你的弟弟而已。像我们府上,二房的哥儿姐儿都稳妥得很,就说你方才看到的元姐儿,她打小就异常乖巧懂事,不单将自己料理得妥妥当当的,更是帮了我不少忙。尤其是去年开春到如今,她可真是没少替我分忧,旁的不说,单是二丫头,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她帮着照顾的。”
这里的照顾,指的不是衣食住行方面的,毕竟那些琐事都有奶娘丫鬟来操心。可有时候,对于孩子来说,需要的不单单是吃喝用度方面的,更重要的是玩伴。虽说从年龄上来说,元姐儿和迎姐儿并不适合当玩伴,可不得不说,在这方面元姐儿做得相当好,完全有姐姐的风范。
“你是不知晓,迎姐儿乍看是府里最小的孩子,可前头的哥哥们,包括最稳妥的珠儿,都不大理会她。说真的,我一直觉得元姐儿才是孩子中最大的那个,乖巧懂事,又负责任有担当。”
顿了顿,那拉淑娴苦笑一声:“小铃铛,你明白了吗?若是一个好姐姐,像元姐儿那般的就够了。你的做法已经不算是姐姐了,倒像是娘了。”
小铃铛面色煞白。
其实,这些事儿她何尝不懂呢?她也知晓自己做得过了些,毕竟没有哪个当姐姐的会为了弟弟不出嫁,或者将亲事一拖延就是好几年的。她今年都十九岁了,亲事定在明年,到时候她就是二十岁的老姑娘了。倘若今个儿家里头再无旁人,那她这般做法倒是颇为令人赞叹,可问题是,张家从来就不缺人!
即便亲娘早已不在人世,她和榆哥儿还有亲爹,有祖父母,有二叔二婶三叔三婶,还有……继母。
“小铃铛,别怪姑姑说话不好听,可在这事儿上头,你真的做得有些过了。乖,听姑姑的话,放手罢。亲事已经定下,我不强求你将成亲的日子提前,可你至少要学着放开榆儿的手,让他去进学,放他一个人行走。不不,也不是一个人,相信我,你爹对你和榆儿绝对是付出了真心的,不管发生了甚么事儿,他都会尽全力护着你们的。”
那拉淑娴说得情真意切,可她仍没有把握能说服小铃铛。
有道是,心病还须心药医。小铃铛的心病甚至不单单是乍然失去了母亲,而是对所有的亲人失去了信心。要不然,她又如何会将当时年岁并不大的自己看成了母亲的替身,小小年纪就担负起了原本不属于她的责任。
榆哥儿,是张家长房嫡长子,试问有哪个会苛待了他?小铃铛的做法,可以理解,却无法赞同。
“放手罢,你有你自己的人生,你并不是为了榆哥儿而活的。如果你是担心你太太背着人苛待榆哥儿,那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也许,她会偷摸着说两句闲话,可绝对不会对榆哥儿下手的。放心,她没那个胆量。”
“我知道。”许久许久,小铃铛才挤出了一句话,随之而来的还有两行清泪。
“好孩子,姑姑知晓你心里苦。其实,比起从未见过母亲的榆哥儿,你才是最可怜的。我一点儿也不担心榆哥儿受委屈,我担心的是你啊!”
“姑姑!”小铃铛猛地扑到了那拉淑娴的怀里,失声痛哭。
与其说榆哥儿离不开姐姐,不如说是小铃铛这个当姐姐的离不开榆哥儿。似乎就是从张家大太太离开的那一日起,小铃铛整个人生都失去了色彩。诸人都想着的是,榆哥儿一出生就没了母亲自是极为可怜的,却没人意识到拥有之后再失去,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痛失母亲的人该是小铃铛,而非榆哥儿。
“乖啊乖啊,姑姑早就想跟你说这些了,却一直没寻到机会。再说了,若是如今在张家,我还不敢这么说呢。”那拉淑娴将小铃铛揽在了怀里,面上苦涩难耐,“你是姑姑亲眼看着从一个红彤彤皱巴巴的小毛毛长成了大姑娘的,他们所有的哥儿加在一块儿,在姑姑心目中都比不上你。若是可以的话,姑姑真希望你以后的日子里一帆风顺,再也不要吃苦头了。”
“……我会的。”
“嗯,一定会的。所幸你嫁的是史家,贾家和史家原就是姻亲,虽说到了如今关系已经淡了些,不过无妨的。这关系原就是越处越亲近的,等你明年嫁过去了,回头我下帖子让你来家里顽儿。对了,老太太一定会喜欢你的,她原就最喜欢姑娘家了,偏史家那头一个姑娘都没有,她就算想寻人亲近一番,都没辙儿。”
“好。”
“真乖。答应姑姑,回去以后只管安心的绣嫁妆,至于榆哥儿,你将他交给老太爷也罢,或者干脆交给你父亲。你要相信,你失去了母亲,他也失去了挚爱的妻子。其实真要说起来,他也不容易。”
自然是不容易的,当众人都觉得孩子失去母亲可怜时,真的很少有人会关心当夫君的感受。君不见去年间,隔壁东府的珍大奶奶没了,所有人都同情蓉儿,连一个可怜珍哥儿的人都没有。当然,凭良心说,那货确实没啥值得同情的。
可张家大老爷却不一样,他跟原配潘氏感情极好,要不然也不可能在成亲十数年未得一子的情况下,仍坚定的不纳妾。要知道,他是张家家主,若是膝下无子,注定要从其他房过继一个。可过继的哪里有亲生的好?哪怕是个庶出呢。
然而,张家大老爷就是坚持住了。甚至在原配潘氏过世后数年都绝口不提续弦一事,若非他所敬重的老泰山潘鼎出面保媒,一般人还真劝不动他。可即便娶了继室,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丝毫不曾将继室放在心上。
感情好不是一句空话,形同陌路也不是用礼节就能掩饰过去的,若非如此,张家也不会传出小潘氏至今未站稳脚跟的流言了。当然,这也许根本就不是流言。
待下半晌,宴请散了,容嬷嬷再度领着小铃铛姐弟俩往前头去了,只是这会儿,小铃铛却已不复之前的愁绪,反而挺直了腰杆,仿佛先前的压在她肩上的重担都已不翼而飞了。
当然,真要是那么容易却也是说笑的。不过,小铃铛是真的将那拉淑娴的话听了进去,至少她打算今个儿归家后,就寻父亲好好谈谈,给他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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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三过后是满月酒,不过,尚不等荣国府办满月酒,贾赦就回来了。
这贾赦还是掐着时间回来的,紧赶慢赶的,就巴望着赶在那拉淑娴发动之前归家。想法倒是挺不错的,而时间倒也勉强对得上,前提是那拉淑娴是完全足月生的。
这里的完全足月,是指真的掐着十个月的点儿生产,可这种概率可以说几乎没有。正常情况下,九个月发动的就占了一半,余下的时间各异。像那拉淑娴,就是九个半月发动的。足月当然也算是足月,事实上超过九个月的,都不算是早产了。然而,悲剧的是,贾赦拼死赶回来,却已经是小哥儿诞生的第五天了。
当贾赦打马飞奔到荣国府门口,刚下马就看到赖管家的长子赖大跟个兔子一般的窜了过来,张口就道:“恭喜大老爷!贺喜大老爷!再得一麟儿!”
贾赦:“…………”这小兔崽子!!咋就那么性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