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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赦绝不会想到,就在他回东院这档口,他的大舅哥已经认认真真的开始思索和离一事。
——幸亏他不知道。
可即便如此,在回到东院后,贾赦看着比往日冷清许多的院子,只觉得心里头闷闷的,嘴里也是泛着苦涩的滋味。招呼了一声被留下的粗使婆子,贾赦耐着性子询问道:“太太走了?琏儿呢?”
那拉淑娴当然走了,她不单单自个儿走了,还带走了琏哥儿,当然还有包括容嬷嬷在内的一众仆从,并好些个贴身物件和细软,剩下的也就只有平日里完全不在主子跟前伺候的洒扫婆子了。既然是只负责洒扫的,可见本就不是甚么伶俐的主儿,尤其那拉淑娴离开时并未留下只言片语,故而三两个婆子皆低着头吭吭哧哧的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贾赦见状,也懒得再追问了,索性挨个屋子的查看。
正堂没人,两边的耳房也没有人,且房里的梳妆台上惯常放的一些脂粉也都消失不见了。又去琏哥儿所住的东厢房瞧了瞧,同样的人去楼空,就连箱笼里琏哥儿的小衣裳都不见了踪影。
拖着沉重的脚步绕了一圈,贾赦最终还是回到了正堂内室里,外头的粗使婆子在窗下问,要不要叫晚膳,以及要不要点灯,却都被贾赦拒绝了。事实上,贾赦忙碌了一整日,连午膳都不曾好好用,更别提晚膳了。饶是如此,他还是胃口全无,只坐在漆黑的内室里,茫然的望着透过窗户那微弱的月光。
他只这般坐在床榻上,一声不吭,也一动不动,整个人完全放空,连他自个儿都不知晓在想甚么。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了,院子里慢慢的没有了任何声响,显然粗使婆子们也都歇下了。也不知晓过了多久,月光逐渐被阳光所替代,等贾赦回过神来之时,已到了破晓时分。
忽的,贾赦心头一动,借着窗外的阳光,他看到床榻上仿佛放了甚么东西,忙侧过身子伸手去拿,哪怕看的不甚清楚,手中的触感却告诉他,那应当是一封信函。当下,贾赦甚么都顾不得了,也懒得再点灯,索性起身快步往外头走出,一直走到外头廊下,这才看清楚信函上的字。
夫亲启。
“淑娴……”贾赦原本近乎枯竭的心忽的一片火热,忙不迭的将里头的信纸抽了出来,见只一张信纸时,微微有些愕然,可旋即却是毫不犹豫的将信纸展开,细细看去。
只一张信纸,上头写的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便笺来的更为妥当一些。上头除了固有的称呼和问安外,也只有三句话了。头一句强调了她很好,琏哥儿也无事。第二句解释了为何要离开的缘由,上头称之为想念娘家人。第三句则是宽慰他,并称过几日就过来。最后的落款则是淑娴。
“傻瓜。”贾赦伸手触碰着这薄薄的信纸,一时间说不清楚是心疼还是气愤。尤其是当他的目光落在某处被晕染开的字迹时,更是不由的长叹了一口气。
他完全可以想象的出来,当时自己的妻子被母亲强逼着立刻离开。那会儿,她该是多么的茫然无措,哪怕平日里瞧着还算坚强,可哪个后宅妇人遇到这样的事儿能不多想?说甚么想念娘家人,还一再强调自己无事……
贾赦抬头望天,看着远处渐渐升起的太阳,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嘲讽至极的笑容。他这辈子到底图的是甚么?亲娘偏心弟弟,弟弟不知好歹,媳妇儿被亲娘赶走,儿子也不见了踪影,这些是他的错吗?
不,肯定不是!
徒然间,贾赦伸手将信纸连同信封一并折叠整齐揣入怀中,拔腿就往院子外头走去。待走到院中央时,却忽的脚步一顿,转而回屋寻了根二尺长的柳木条,随后快步离开了东院。
这会儿也不过才刚过破晓,天色虽有些亮了,可大部分人都还在睡梦之中。贾赦揣着柳木条去了荣禧堂,也没让下人回禀,便径直去了贾政房中。这要是搁在素日里,贾赦还会避讳一下王夫人,可如今还怕甚么?王夫人回娘家也有好几日了,且贾政也不敢在嫡妻房里宠幸小妾,加上昨个儿刚被勒令闭门思过,这会儿贾政铁定一个人待在房里。
啪!
“啊!你作甚么?”贾政吃痛从睡梦之中清醒过来,睁眼就看到贾赦站在自己床前,登时有些愣神。可没等他回过神来,贾赦手中的柳木条便一下又一下劈头盖脸的向他袭来。贾政吃痛不已,忙大喊道,“住手!你给我住手!贾赦你疯了吗?还不快住手!”
“哼,原来你也会痛。”贾赦冷笑一声,还真丢了柳木条,旋即却撸起袖子,冲着贾政的左眼狠狠就是一拳。
贾政彻底懵了。
只这些当然还不够,贾赦随手拽下床幔,几下就搓成长绳,三两下的就将贾政的双手捆缚在了身后。可怜的贾政,昨个儿刚被上峰勒令回府闭门思过,他怎么可能睡好觉?还不是快天明时分,才勉强合了眼。谁能想到,才迷迷瞪瞪的睡了过去,就遇到了这般惨绝人寰的事情。
“贾赦你真的疯了吗?住手!你到底想要干甚么?混账!快住手啊!”
“二弟呀,哥哥我只是想通了,先不说这些事儿原就同我无关,就算真的是因我而起,咱们不是亲兄弟吗?合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对罢?怎么着也不能我一个人倒霉,是兄弟就陪着我一道儿丢人现眼。”贾赦边说将检查一下床幔做成的长绳,见确实牢牢的捆缚住了,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冷笑道,“行了,你就乖乖的跟哥哥我去王家负荆请罪罢。”
“你说甚么?”贾政满脸的不敢置信,然而他却不知晓,这真的仅仅是一个开始,更为可怕的事情还在后头排队到来。
……
……
约莫一个半时辰后,有着荣国府标志的马车停在了王家门口,坐在马车夫身边的小厮匆匆上前叫门告知身份。可还不等王家门房通知主子,马车里就下来了两个人。
一个是满脸凶神恶煞,活脱脱就像是上门来干灭门惨案一般的贾赦。
另一个当然是只着白色褒衣,且双手被反绑在背后的倒霉蛋贾政。
王家跟荣国府不同,比起只有宁荣二府并贾氏族人所居的宁荣街,王家门前的街面极为热闹。尤其这会儿早已天色大亮,街面上人来人往,见王家门前有热闹可看,只片刻工夫,外头就围了一大圈的人。
贾赦一面死死的揪住贾政的后颈不放,一面还学着天桥底下卖艺的大声吆喝起来:“来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荣国府政二老爷来给王家赔礼道歉了!这就是传闻中的负荆请罪,王家老爷子,您倒是出来瞧一瞧看一看!”
被限制了人身自由的贾政一脸懵圈的看着越聚越多的人们,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等王家主子真被唤出来时,他更是恨不得自己立刻死去。
“赦大老爷,政二老爷,你们俩兄弟这是作甚?”首先被唤出来的,是王家著名的纨绔子弟王子胜,倒不是因为他勤快,而是因着这会儿王家老爷子和王子腾都已经离府了,毕竟他们都是有差遣在身之人。而整个王家除了王子胜之外,也就只剩下他家才十岁的哥儿王仁以及诸位女眷了,他不出来,谁来?
被点破了身份的贾赦完全不恼,只拿手戳了戳贾政的脑门,笑着向王子胜道:“负荆请罪呢。”
“嘶。”王子胜狠狠的倒抽了一口凉气,仿佛牙疼一般的看向只着白色褒衣的贾政,愣是半响都不知晓该怎么回话。尽管王子胜是王家的嫡长子,还生下了王家如今唯一的嫡孙王仁,可事实上他在王家并没有任何决策权,而根据他爹和他弟先前商议的法子,是绝对不能轻易的放过荣国府,除非荣国府态度谦卑的带着厚礼上门赔礼道歉,那还是可以勉强坐下来谈谈的。问题是,如今这情况……该咋办?
王子胜头疼的扶额,态度谦卑倒是没问题,都愿意负荆请罪了,还不算谦卑吗?等等,负荆请罪是个啥意思?
“我说赦大老爷,我读书少,你别诓我。这负荆请罪是怎么个说法?负荆……”
“就是背上荆条登门请罪。”贾赦读书也不多,可他到底比王子胜有出息多了,随便掰扯了两句,差不多也就八|九不离十了。见王子胜还有些狐疑,贾赦索性一把撕开了贾政背后的衣裳,并随手从马车夫手里抢过缰绳,插在了贾政的裤腰带上。想了想,大概觉得还有些不妥当,贾赦灵机一动,对小厮吩咐道,“你去旁边找根荆条来。”
小厮张着嘴巴傻乎乎的看着贾赦,愣是没动弹一下。
“找打是罢?叫你去你就去!”
“行了行了,赦大老爷您就消停点儿罢!”王子胜终于看不下去了,其实说起来他跟贾赦也不算陌生,同为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多多少少还是打过交道的。王子胜回忆着贾赦素日里的行事作风,大概猜到贾赦是不愿意出厚礼的,又见他越闹越过分了,且围观的老百姓都快挤到王家门前来了,赶紧叫停。
贾赦斜眼看着他:“那王家是愿意接受道歉了?”
“先进去,咱们先进去再说。赶紧的。”王子胜头一回感受到,以往自己干熊事儿时,自家老爹那恨不得抽死他的心情。还真别说,他这会儿好想一巴掌抽死贾赦,这就算要负荆请罪,不能进了王家再请罪吗?见贾赦还犹豫,王子胜索性招呼了下人,五六个人推搡着就将贾赦兄弟俩弄到了王家里头,“赦大老爷!我管你叫哥哥了,行吗?赶紧进去哟!!”
于是乎,在连着吃了无数次闭门羹后,贾赦以无比风光的方式,终于进了王家的门。而王家下人则是快马加鞭的去寻自家老太爷和二老爷了。
然而,贾赦并不曾守在王家。等王家老太爷和王子腾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时,看到的是被困在前院廊下柱子上打着赤膊的贾政,以及立在旁边一脸思考人生状的王子胜。
“你这是作甚?老子要的是荣国府的歉意,不是让你当土匪头子!!”王家老爷子当时就怒了,抡圆了胳膊,上来就是给王子胜一巴掌。这一巴掌直接将王子胜抡到了地上,让他半响都没能起身。
“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王子腾也有些不好了,甭管王家同荣国府闹成怎样,那都是暗地里进行的。说白了,王家只是用流言蜚语逼着荣国府就烦,可像这样将矛盾直白的摆在台面上,以后两家还能不能好好相处了?这是铁了心打算真的让贾政和王夫人和离吗?天地良心,王家只是在拿乔,没想过真的破坏俩人的亲事。
王子胜坐在地上懵了半响,直到王子腾上来搀扶他,才勉强回过神来:“不是我干的,是贾赦!”
“贾赦人呢?”
“跑了。”王子胜喃喃的开口道,“他跑得贼快,把贾政捆在柱子上后,就跟个兔子似的直接窜了出去,我拦也拦不住!对了,他还说把贾政留给咱们家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话一出,自认为经历过各种风风雨雨的王家老爷子也彻底懵了,至于王子腾则黑着脸开始思量对策。要说之前王家占了上风的话,那么荣国府来的这招破釜沉舟,却是将王家彻底拖到了泥沼之中,一旦应对的不好,先前所有的麻烦都会由王家扛下。
该死的荣国府!
该死的贾赦!
还有……
“贾政你到底是甚么意思?非要把王家也拖下水,闹了个两败俱伤你才高兴是吗?好,真是太好了,混账东西!”王子腾气急败坏的抡起拳头冲着贾政的右眼就是狠狠一拳。
与此同时,贾赦一面打着喷嚏,一面让马车停在了张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