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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庆堂里的交锋,那拉淑娴并不知情。她只知晓,待午后小憩醒来之后,原本说是陪她小睡的贾赦连个人影儿都没了,正想唤人问两句,就听到外头传来阵阵喧哗声。
“奶娘,奶娘!要奶娘,要哥哥!呜呜呜救命救命!!”
“闭嘴罢你个臭小子,小混蛋!我是你老子,知道吗?你老子!闭嘴,别哭了,再哭老子揍你!”
那拉淑娴霍然起身,全然不顾被不小心带倒的圆凳,整个人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冲出了内室。只是才走出内室,便见贾赦手忙脚乱的抱着一个圆滚滚肉嘟嘟的小孩儿走了进来。之所以强调手忙脚乱,那是因为他怀中的小孩儿正疯狂的挣扎着,且一面挣扎一面嘹亮高亢的哭叫着,完全是一副豁出去命的样子。
“琏儿。”那拉淑娴怔怔的看着这对万般闹腾的父子,一时间心头五味杂陈,脑海里仿佛瞬间展开了一幅幅画卷,有前世十二阿哥永璂刚出生时的样子,有她那当做心头肉一般宠着却只两岁就夭折的女儿小五儿,还有她的永璟。而除了这些,还有一些明明并不属于她却烙在她心头的画面,譬如瑚儿,又譬如眼前的琏儿。
“娘!”
正哭闹不休的琏儿终于发现了那拉淑娴,原就哭得很厉害的他,更是玩命一般的尖叫起来,唬得贾赦差点儿一时失手摔了他。而那拉淑娴也终于回过神来,上前一步从贾赦怀里接过了琏儿,也是直到琏儿扑到了她的怀里,她才依稀感受到了真实,却只喃喃的道:“琏儿,娘的琏儿……”
说实话,琏儿的长相同那拉淑娴前世的两儿一女并不相像,甚至可以说全无半点儿相像之处。想也是,前世的她和乾隆帝都是满人,哪怕满人入关多年,可长相方面同汉人差异还是很大的。而琏儿却是纯汉人,父母皆是俊美精致之人,他虽年纪尚小,却也能瞧出将来定是一枚美男子。
可纵是如此,在那拉淑娴眼中,就仿佛重叠了她的孩子们,亦或说,她打从心底里认定,琏儿就是她的孩子,她的亲生骨肉。
“琏儿你可算回来了。”那拉淑娴在愣了片刻后,抱着琏儿默默的落下了眼泪。
一旁的贾赦看得心疼坏了,忙上前想要拥住妻儿,再说两句感性的话。结果,他才走到妻儿跟前,就被琏儿狠狠的捣了一个胳膊肘。登时,贾赦大怒:“混账小子!我再跟你说一遍,我是你老子!你老子!!”
“娘!”许是知晓自己闯了祸,琏儿索性伸手搂住了那拉淑娴的脖颈,又把头深深的埋在她的肩膀上寻求安慰,且还不忘嘟嘟囔囔的告状道,“娘,爹把琏儿吓坏了,琏儿好端端的在屋里跟珠大哥哥玩,爹突然跳出来把琏儿抱走。娘,爹好坏,娘打他。”
贾赦:……老子打死你啊!
事实证明,在争宠这方面,贾赦是永远斗不过琏儿的。也是,他连弟弟都斗不过,更妄论跟儿子争宠了。万幸的是,那拉淑娴并不是贾母,哪怕再在意琏儿,仍双眼放光的看着他:“老爷……”
“淑娴,甚么都不用说了,我明白。”只一个眼神,贾赦就觉得自己值了。哪怕讨人厌的臭小子死死的搂着那拉淑娴的脖颈不放手,他也认了。
“老爷,您可受委屈了罢?”那拉淑娴满脸的感动和不敢置信,用仿佛看待神灵的眼神深深的望着贾赦,“我真的没想到,老爷您为了我们母子俩竟能做到这份上,我真的……以往,我整日里只想着瑚儿没了,琏儿又被老太太抱走了,活着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可我却从未考虑过您的感受。”
贾赦都傻眼了,他并非没听过花言巧语,事实上他本人也是个中楚翘,可却从未见过有人能像那拉淑娴一般,将情话说的这般真诚恳切。偏此时,容嬷嬷也走过来,满脸的激动难耐:“太太说的是,太太说得对,老爷您真是太伟大了。”
都这般了,贾赦也不好再说甚么,只虚心的道:“这、这其实罢,我也没有你们说的……”那般好。
从甚么时候开始的?似乎是老荣国公夫人徐氏没了之后,贾赦就再也没得到过一句赞赏。甭管是外头还是府里,对他的评价无一例外皆是负面的。甚么游手好闲,甚么蠢笨不堪,再有便是好色贪杯欺男霸女等等,仿佛在外人眼里,甚至在贾母眼中,他浑身上下再寻不出一个优点来。也是直到今个儿,他才知晓,原来自己并不是那般不堪。
见屋内气氛融洽,容嬷嬷忙知趣的退了出去,只道:“我给哥儿拿点心去。”
点心很快就上来了,贾赦和那拉淑娴一道儿喂琏儿吃点心。不多会儿,琏儿的奶娘赵嬷嬷也带着一众丫鬟婆子从荣庆堂回来了。之所以慢了一步,是因着她们要归整琏儿留在荣庆堂的东西,而方才却是贾赦生怕贾母会反悔,只不管不顾的抱走了琏儿。赵嬷嬷回来后,先向主子行了礼问了安,又吩咐丫鬟婆子将东西搬去东厢房仔细归整了,这才凑到了琏儿跟前,笑着伸手要抱他。
那拉淑娴原是舍不得的,倒不是担心瞧不到琏儿,而是这孩子刚回到自己怀里没多久,她还没抱够呢。不过,最终那拉淑娴还是将琏儿交给了赵嬷嬷,只略带不放心的叮嘱着:“琏儿方才已经喝了小半碗的甜粥,还吃了两块枣泥糕,别再喂了,也别抱出去,只在屋里头转转就好了。”
赵嬷嬷答应了一声,遂抱着琏儿走出了正房内室。
……
……
琏儿回来了,东院仿佛在一瞬间彻底消除了往日的阴霾。原本略显安静的院子里,也因着多了孩子的笑声,显得热闹多了,如同一下子多了很多的人气,连丫鬟婆子们面上的神情也轻松了许多。
那拉淑娴又吩咐容嬷嬷去小库房里拿了好些个精致小巧的摆件,都搁到了琏儿的东厢房里,也寻出了好几样上好的料子,却是想要给贾赦做一身新衣裳。
“这是作甚?年节都过了,这都开春了,做甚么新衣裳?我又不是琏儿那臭小子。”贾赦连连推辞。可那拉淑娴却坚持如此,理由都是现成的,去年间因着她一直在病中,不说外头的大氅子,连一件贴身衣物都不曾给贾赦添。虽说因着有丫鬟婆子在,贾赦是绝不可能缺少衣裳的,可那拉淑娴坚持认为,这妻子做给夫君的衣裳,跟丫鬟婆子是没法相比的。
见那拉淑娴坚持,贾赦无奈的接受了,只是他微微翘起的嘴角却暴露了内心的想法。
至晚间,俩口子用了一顿温馨的晚膳,又一齐去东厢房看了吃过晚膳昏昏欲睡的琏儿,再结伴往荣庆堂走去。东院离荣庆堂还是有段距离的,平日里那拉淑娴去请安都是唤了香车的,不过今个儿,他俩却是慢悠悠的散步过去的。
彼时,已是日落西山,遥遥的望着夕阳映红了半边天,让人不禁叹一句,夕阳无限好。
待到了荣庆堂,王夫人早已过来请安了,也不知她说了甚么,贾母的面色颇有些不好看。见贾赦和那拉淑娴走了进来,贾母登时冷哼道:“若不愿来请安也用不着勉强,咱们家虽是国公府,也不是那般严苛不通人情的。索性往后只每日早间来一趟,晚上这趟省了罢。”
那拉淑娴听得这话心下一动,当即便想到这是王夫人拿自己晚来当筏子了,偏贾母还真听进去了。仔细算算时间,她来的并不算晚,只是之前近一个月以来,她每日都是早早的来迟迟的走,唯独今个儿贾赦刚将琏儿抱回了东院,她便这般恰巧的来迟了,若无人提醒也罢,可眼瞧着贾母这脸色听着这话头,便可得知王夫人先前没少拿这茬说事儿。
招数很平常,却处处透着眼熟。那拉淑娴略想了片刻,释然的一笑。
这不是当年忻妃惯用的手段吗?对了,应当唤一声忻贵妃,虽说那位在册封贵妃前便已故去,可最终还是遗封了。不过那会儿,忻贵妃使这招却并非为了对付那拉淑娴,而是常用来对付她宫里的嫔、贵人等。具体的手法是,先唤个宫人绊住她们,再在那拉淑娴跟前请安时,故意提起她们,甚么迟了甚么恃宠若娇,再不然就是‘如今那些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哟,可比不得咱们年轻那会儿’……那拉淑娴自是一切都明白,却也懒得戳穿她,只冷眼瞧着她尽全力打压新人。
“老太太,您说的是,儿媳妇儿都听您的。”
当年嫔妃之间的暗斗她都能熟视无睹,更妄论如今婆媳之间的矛盾了。左右琏儿已经回到了东院,她又何苦每日两趟的来讨嫌呢?况且,这夫君儿子自然重要,婆母就很无所谓了,至少于她而言,贾母绝称不上至亲家人。
贾母被这话噎了个半死,她原是想趁机逮着把柄让那拉淑娴知晓利害,不曾想,人家竟是当真了。贾母自不能出尔反尔,只恨恨的剜了一旁的王夫人一眼,又向那拉淑娴道:“那就这般罢,只要你心里头还有我这个老婆子就好,至于晨昏定省原就只是个形式罢了。”
“是,老太太您教诲得是,儿媳妇儿受教了。”
贾母又被噎了一下,正常人听得这话,不是应当立刻承诺会按时晨昏定省吗?这老大媳妇儿究竟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故意装不懂?思量了一番,贾母又道:“受教了便好,你来的这般晚,若每日都这般,我这把老骨头还要日日等着你,索性别来了,省的耽搁我歇息。”
那拉淑娴笑着答应着,她倒是没往心里去,一旁的贾赦却已经极为不耐烦了:“既然母亲要歇息了,那儿子就不打扰了。弟妹,你也赶紧告退了罢,母亲身子骨不爽利,是该早些歇息。”说罢,贾赦拉过那拉淑娴,便快步往外头走去。
荣庆堂外,俩口子顶着余晖沿着小路往东院而去。
荣庆堂内,贾母面色铁青,最终只得将一腔怒火尽数发在了王夫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