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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然坐着轮椅,比沫冉要矮上很多。
沫冉低着头站在林然的面前,视线直直地盯着自己的脚,不敢抬头看。可是即便没有抬头,一道一道冰冷的视线在她的身上如冰冷的凉水一样过了一遍又一遍,好像一个不注意,就会冻成冰锥刺破她的皮肤,狠狠杵进她的身子。
景岩站在她的身后,眸光清冷,看着林然和沫冉的反应,没有多嘴。
林然突然扬起手,像是要给沫冉一个耳光。
她闭上眼,缩了缩肩膀,却不敢躲。
景岩倏然拽住了沫冉的胳膊,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后,挡在了林然的面前偿。
简歌刚刚迈出了脚步,根本没来及上前,景岩就已经抢在他面前做完了他想做的事情。
动作很快,几乎在他还没有意识到就已经完成了整套动作。
林然的手还停留在半空,视线复杂而不甘。
四个人站在客厅,静谧许久,林然双手挪动轮椅,不再直对着沫冉。她的声音很低,嗓子哑沉,语气平淡无奇,“简歌,麻烦你送我回医院。”
她知道沫冉最近出事了,也清楚上次的事情自己做的有多过分,她思念自己的女儿,不顾医嘱要求出院一天,原以为她睡着了,明早看一眼就回去,结果……
“妈。”沫冉喊了一声,声音哽塞在喉。
“我没有这样的女儿。”林然冷漠地连头也没回,她垂下眼帘,不再多看一眼。
景岩蹙了蹙眉,“林阿姨,是我的错……”
“不用解释。”林然看向简歌,语出惊人,“我看简歌人就不错,我看得出他喜欢你,在一起这么多年,为什么不考虑考虑他?”
简歌莫名地有些慌了,他只觉得自己的秘密像是猛然被扯掉了黑帘,曝光在沫冉的眼前。他定了定心神,看似轻松地笑了两声,“阿姨,景先生是我请回来做客的,沫冉是怕您生气,所以才……”
“简歌。”林然淡淡一扫,“你觉得阿姨看不出来吗?”
张了张嘴又合上,谁都没有再开口。
“我先走。”景岩微微颔首,朝沫冉看了一眼,准备离开。
林然盯着景岩面无表情的脸,仿佛往事的一幕一幕都在眼前快速掠过。她忽然笑了,扭头看向沫冉,声音很轻,“景岩,我女儿单纯,看不清你。可是我不能把一个结婚前一天还和别的女人中伤我女儿的人,让他毁了我女儿一辈子。”
“妈,你别说。”沫冉惊慌失措地抬起头,跪在林然的面前,咬着下唇,眼眸里带着痛意,“求你,别说出来。”
景岩清冷俊颜上棱角分明,对林然莫须有的指责没有回应。他蹙了蹙眉,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清透的眸看向沫冉,刹那间,深不见底。
原来,那天,她都听见了,原来她知道。
“为什么不说?”林然抬头,目光直视景岩,“他不想娶你,你却还要舔着脸嫁给他。我林然的女儿,难道就这么犯贱!”
“说了能改变什么?”
终于松了口,所有的伪装都被鲜血淋漓地撕开伤口,***裸地摊在他的眼皮底下。
她娇小又虚弱的身体里被潜藏着的秘密,正撕心裂肺地呼唤着她一次次地回忆着过去,让她再一次陷入痛不欲生的过去里。
嗓子干涩而沙哑,自嘲般地笑了笑,抬眸看向景岩,“说了他依旧不会来娶我,说了也不能改变他爱过我最好的朋友,说了所有的东西也不能恢复原状。”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让她一个人咬牙吞下所有的血泪?
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只有她一个人痛。
“沫冉。”简歌盯着沫冉,她像是被人一层一层地剥光了外面的保护色,撕得越深越用力,她就蜕了一层又一层的皮囊,站在那里,孤独而寂寞,渐渐透明。
她顺着喊声看向正盯着自己的简歌,浅浅地笑出声,笑得让人心碎,“不要用怜悯的眼光来看我,我不是病人,我不需要同情。”
“我从没有把你当过病人。”简歌想要上前抓住她的身子,她的身子宛若一缕游丝捆绑着的风筝,一不小心就要跌个粉碎。
病人。
她不是病人。
她比病人还要可怕。
所有人看见她,知道她,就要转身绕道走。
真是可笑,她怎么就活成了这个样子?
沫冉的心脏像是被一把手术刀一下一下地切割着,连呼吸都痛得停不下来。
他的秘密,她的秘密,终于要从阴暗的角落里被人用一只大手拖出来,在阳光下暴晒,将堆积的尘埃一一吹净,让真面目彻底露在现实中。
“你既然知道。”景岩俊美的皮囊终于有了面具之外的表情,阴郁的眸直勾勾地看着沫冉,“那你为什么还出现在婚礼上,如果你明知我不会来……”
“我看着女儿受苦,却强颜欢笑装作若无其事的时候,心疼是什么感觉吗?”林然毫不犹豫地打断景岩的话,气急而笑,“更心疼的是,她明知道婚礼上你不会出现,却还是一个人替你扛下来所有人的嘲笑,我知道一切,却没有勇气告诉苏淮,因为她说她爱你。”
“妈,别说了。”沫冉捂住耳朵,发出刺耳而尖锐的叫声。她死死咬住发白的唇瓣,强压着夺眶而出的心酸,身子冷得仿若堕入了冰窖。
婚礼前一天,景岩和段筱见面,段筱却给沫冉发了短信。林然送女儿前去约好的位置,因为下雨,送把伞上楼,却听见了沫冉应该听见的一切。
婚礼,他不会来。
他爱的人,也不是她。
沫冉浑身无力地靠着墙,双手摁住唇,猩红的眼眸无所顾忌地掉着眼泪,所有的信仰在顷刻间溃不成军。
她最好的朋友和最好的爱情,最后都是一场假象。
故意的接近,蓄意的欺骗,这一切却偏偏在结婚的前一天,她居然才知道。
可是即便这样,她却依旧爱他,爱的毫无保留,爱的低入尘埃。
“你恨我吗?”景岩看着那张清秀惨白的小脸,仿佛被人狠狠打了几记猛拳,高大颀长的身子浑身都叫嚣着不悦,“还是……”
“恨你吗?”沫冉的声音嘶哑的不像话,“我恨我自己。”
房间里彻底的安静了。
三个人的秘密,加上苏淮的一条命。
到底是谁错了?
门铃忽然响了,这么晚还有谁会来。三个人没有丝毫的动作。
身为局外人的简歌缓和地退了几步,扭头开了门,一个人戴着帽子,送来了一件快递。
简歌签了字,送进门,收件人写着的是林然的名字。他用门口的拆件刀打开包装的胶带,将包裹递给林然。
林然努力平复着心情,看向双腿上的包裹,这是前几天她特意在网上订购的按摩手柄,想着沫冉的颈椎不好,可是现在……她淡漠地打开包裹,一时间还没看清包裹里的东西,低头靠近了一些。
她忽然吓得尖叫了一声,打翻了手上的包裹,地板上掉落一只被剖开腹部的宠物狗,乱七八糟的东西撒了一地,纸板内部甚至染满了狗狗的鲜血。
所有人都愣住了。
“阿姨。”
简歌一个大步跨上前,林然脸色发青,唇部发紫,单手捂住了腹部中央,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看起来甚至有些狰狞。
“带药了吗?”简歌冷静地敞开她的眼眸,细细看了看瞳孔,握住林然的脉搏,在心里默算着,对林然的病情快速反应,“带止痛药了吗?”
林然痛得几乎喘不上气,勉强摇了摇头,短短十几秒钟,额头冒出豆大的冷汗,打湿了两鬓头发,衣背湿漉。
沫冉顾不上其他,看着母亲汗如雨下的样子,心里有无数根针在不停地扎着她自己,扎得千疮百孔,恨不得替母亲去受罪。她焦急而懊悔,“简歌,我妈妈这是怎么了?”
“惊吓引起的胃痉挛,拨打急救电话,她需要马上送回医院。”简歌正要拿起手机,却已经听见景岩在耳边准确地拨打了急救电话、病况和地址。
打完电话,景岩忙走到林然的身前,背对着林然蹲下身子,看向一旁的沫冉,“扶上来,我背阿姨下楼比较快。”
林然猛然攥住了沫冉的手腕,力道大得指甲陷入肉里,钻心的疼。林然咬紧牙关,忍着胃部的疼痛不哼一声,却死命地抓住沫冉,抓狂般掐地她手腕发紫。
林然的意思,她懂。
“不用劳烦你了。”沫冉语气生硬而悲怜,眼底犹豫和愤恨交织在一起,在她的脑海里拼命地叫嚣着,她推过林然的轮椅换了个方向,“简歌,送我妈下楼。”
景岩怔了一秒,一米八几的个子仿佛突然显得无力而渺小。
他慢慢地站起身,看着双眼通红的沫冉,眼神复杂又心疼,却说不出解释的一句话。
他看着她瘦弱的身子,眼眸闪过几分内疚。
有些事,他早就该做,可是,却弥补不了。
简歌蹲下身,二话不说,将林然背上。沫冉顾不上其他,简单披了件外套,穿着拖鞋,给简歌拉开门,急匆匆地赶出去摁下电梯。
与此同时,简歌背着林然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景岩站在客厅中央,孤零零的影子透过台灯映射在沙发上,灰色的阴影落寞而寂寥。
他看向没有关上门的房间,房间里的橘黄色的灯光悠然而淡雅。
走进房间,床头竟然是对着门口,衣柜敞开。床头柜放着几瓶不知名的药物,被撕掉了便签,房间里的独立浴室是半透明式的拉帘,能够清晰地看着外面。
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躺在房间里睡觉,为什么头顶要对着门口,侧着睡睁眼看见的就是门的底部。
顾司源的意思,是秦晟对沫冉家暴。
可是,为什么感觉上似乎还远远不够?
……
救护车上的时候,林然中途休克了一次。
蹲在手术室外,沫冉缩在座椅上,蜷缩着身子,看着脚尖,手上一下又一下抠着掌心,茫然无措。直到清晰的脚步声从耳边传来,甚至没来及抬头,一袋薯片和面包出现在她的手边,牛奶被塞到了她的手里。
仰起脸,简歌皱着的眉头瞬间展开,带着舒缓的微笑,将暖意通过温热的牛奶一点一滴地流入她的心里。
简歌蹲下身,单膝跪在她的面前,从黑色的塑胶袋里拿出了一双鞋。
沫冉刚才跑得着急,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坏了一只,断了一边,只能勉强夹着前面的环还能走,但是很容易磨出水泡。
他用手轻轻脱下沫冉的鞋,她瑟缩了一下,弯下腰,“我自己来。”
“没事,我帮你。”简歌固执地扶住了她的脚踝,右手拿下了她的拖鞋,指尖微微摩挲过一边的疤痕,手指停在了那里。
沫冉很紧张地看着他,咬住下唇。
她知道他在看什么。
似乎感觉到了沫冉的焦躁,简歌很快晃过神,挪开视线,从手边拿过一只很普通的街边十几元一双的鞋套上她的脚,感觉有些不忍直视,半蹙眉,笑道:“有点丑,但是半夜也找不到其他的了,苏大小姐先凑活穿会儿?”
“好。”沫冉眼里含着笑,红红的,带着浓浓的鼻音,“简歌,谢谢你。”
他站起身,从上到下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慰道:“不会有事的。”
“嗯。”鼻腔有些堵塞,眼眸发热,心里一阵心酸。
所有的坚强和保护色,仿佛在一瓶热牛奶和一双丑炸了的拖鞋面前丢盔卸甲。
简歌坐到沫冉身边,手搭在沫冉身后的椅背后,视线落在牛奶上。
“我知道你不爱喝牛奶,可是小店铺里只有这个了。胃不好,吃些东西再喝些热牛奶,别喝多,小半瓶就好。”简歌细心地打开面包的包装袋,放在了她的旁边。
“以前上学,妈妈总是往我的背包里塞一瓶牛奶,说喝多了补钙会长高。”沫冉双手僵硬地捧住牛奶,指尖被烫到般地又松开,“她希望我能长高一些,出落得亭亭玉立,我却希望像爸爸喜欢的那样娇小可人……我从小,就不爱听她的话,有爸爸护着我的时候,她每次都会生气,可是却又被爸爸哄好再原谅我。”
“后来呢?”简歌坐在她的身边,简单地靠在椅背上。
“有一次忘记发生了什么,我们吵得很凶,她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开水瓶,爸爸想要护住我结果被烫伤了,我当时气急了,口不择言,说了很过分的话。”沫冉握住牛奶的手用力收紧,仿佛想要汲取温度来保护她自己。
简歌没有开口,如墨的眼眸耐心地听着她倾述。
“我跟她说,为什么她不去死?”过了很久,沫冉的手指渐渐力竭松开,她的声音懊恼而低悔,“那是爸爸第一次打我,也是最后一次。”
她的表情很微妙,整个人如同一尊碎掉又粘回去的瓷娃娃,仿佛稍微用力一戳就会彻底碎掉,再也无法复原。
“我现在才明白。”沫冉忍不住皱眉看向手术室,“有时候人说过话,到底有多让人后悔。”
“包括我吗?”
走廊的另一端,景岩深邃的眼眸倒映着她孤单而落寞的影子。
对视的一秒钟,他依旧,她依旧,变了年华,碎了时光。
她自嘲般一笑,“包括你。”
多年未见,她在心里设想过无数次重新开始的画面,排练了无数句的台词,可是独独没有演练过互相折磨的戏谱。
她单纯的以为,也许一切还能够回到过去。
现实,却永远不怎么让人满心欢喜。
“五年前,你跟段筱说我只是一个过客,那么五年后,请你依旧把我当做你生命里的一个过客,让我出现过,美好过,然后彼此不要互相怨怼的退场,不好吗?”
空荡的走廊里,她的声音,分外清晰。
“可能吗?”他的表情很淡,唇角微扬,“如果五年前的一切你都清楚。”
“那你站在这里是想听我把五年前的旧账一一算给你吗?”沫冉摇了摇头,细碎的刘海落下来挡住了她微微颤抖的眼睫,“这么多年,我累了,这些事我不想追究也不会追究,不管你爱的是段筱还是要和顾小姐结婚,你都放过我,不好吗?”
景岩潭水般深不见底的黑眸幽深而寒光凛冽,“不好。”
“为什么?既然你说你不爱我。”沫冉嗤笑出声,笑得冰冷,“难道你爱我吗?”
他缄默着,没有开口。可这些话,每一句,伤的都是她自己。
“沫冉。”顿了顿,这句话仿佛带着无穷无尽的颓然和无奈,“你知道。”
“我不知道!”尾音拉长,沫冉的唇边扬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视线冷然而嘲讽,“你还记得五年前我亲手安排的那场婚礼前你说的话吗?我听着你亲口对段筱说,你绝对不会出现在这场婚礼上。你记得你对段筱说了什么吗?”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在五年前每一个难熬的夜晚上,仿佛一把又一把无止境的匕首,一次又一次,扎在她的心窝里,扎得她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对不起。”
他垂眸。
没有解释。
因为没有意义。
终究还是伤了她。
沫冉双手握拳垂在两边,隐忍的情绪在身子里四处乱撞。她忍着,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拳头松开又握紧,又松开。
沉默继续,景岩朝前走了两步,试图靠近一些,他顿了下脚步,眉头深锁,“你恨我?”
“不恨吗?我怕我以身相许你又不要,那就不能选择爱你。”沫冉捏住牛奶的瓶身,渐渐凹了进去,她的声音淡漠而平静,“如果这样,那我只能选择恨你了。”
她选择恨他。
将那些美好的回忆和往昔,全部毁得支离和破碎。
“如果我要呢?”他眉心微拧,薄唇紧抿,若有若无的弧度冷漠又沉稳。
简歌的神情猛然绷紧,下意识地看向沫冉,呼吸轻微一窒,“景先生!”
“你要不起了。”沫冉打断简歌的话,站起身,纤瘦的身子仿佛一吹就要倒下。她的声线格外冷静,抬眸漠然对上景岩的视线,“以后见面还是朋友,现在你走吧。”
这句话,听在耳朵里,让景岩的心蓦然一颤。
他敛了情绪,最后抬头看了一眼沫冉,漆黑的眸波澜不惊,最后转身离开,每一步都踏在她的心上,正如当年,他义无反顾的离去。
……
凌晨,菲比酒吧。
桌台上的那个男人,已经引起了很多女人的注意。
景岩五官本就端正,酒吧里人混曲杂,闹哄哄的灯光乱打,倒也看不清多少,可是偏偏他的气质儒雅高贵,一身正装衬衫挽起袖子倒有几分特别味道,气势浑然天成,更吸引了不少人频频侧目。
他穿着白色衬衫,解下了领带,拧开了两颗扣子。西服就丢在手边的座位上,左手戴着一块百达翡丽的表,黑色表带上有一道细微的缺口,他的视线停留在表带上,看了很久,端过桌面的酒杯一饮而尽。
无数女人想上前搭讪,却总是像透明人一样被冷落在一旁得不到回应,最后气恼地离开。
唐绍匆匆赶来,一身运动装看起来休闲潇洒,从门口径直走了进来,一眼就看见了被包围的焦点,他不得不在心里叹了口气,闯过人群,用眼神吓跑他右手边的客人,一屁股坐下,对着酒保挥了挥手,“老规矩。”
美女酒保笑了笑,利索地搭配起鸡尾酒,很快就送了一杯递给了唐绍。
“你很久都没来了。”唐绍抿了一口,扫视周围一圈,吹了个口哨,又回过身,冷嗤一声,“心情不好?因为,苏沫冉。”
景岩没有表情,将酒杯推向酒保,双手靠在吧台上,看不出他眼里的情绪。
“我真是不明白,现在不能儿女情长,你却非要招惹她。”唐绍从酒保手里接过一包中华,点了一根烟,轻吸一口,呼出一圈白烟,咳了两下,又掐灭在烟灰缸里。
景岩斜了他一眼,伸出细长的手指,酒保很快将加好的酒又递了回来。
“你让我查的,查的差不多了。”唐绍耸了耸肩,“你确定想知道?”
他沉默了一瞬,看都没看唐绍一眼,握住酒杯,一口喝下大半杯,许久,才不紧不慢地放下,开口:“她这些年到底怎么了?”
“家暴。”唐绍不紧不慢地靠在了椅背上,将随身携带的档案袋放在了吧台上,“查的东西都是口述和一些零散的简报资料,具体的差不到,但是大概能够猜测出框架,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确定想要看,再打开。”
景岩晃了晃手里的酒杯,“我知道,其他的呢?”
唐绍抬头看了一眼酒保,挥手示意她去开一瓶藏酒,“你真的要听?”
“你说,我听着。”他的口吻很冷,冰冷至极。
“当年你们婚礼上苏淮车祸去世后,她患上了轻微抑郁,后来去了美国,没有多久就结婚了,算是闪婚。约莫七八月的时候,被送入了医院。好在医院里有熟人,她断了三根肋骨,身上大面积淤青和挫伤,还有烫伤刀伤各种伤口,引起了医院的警觉,后来社工介入。”
景岩的身形一僵,摇晃酒杯的手指倏然收紧,攥住了杯身,“还有呢?”
“其他的你自己看。”唐绍眼睛平视着前方的文件,看他没有动作,只能自己伸手去打开文件袋,拿出几张剪报放在他的面前,“当年GM总裁,就是沫冉的丈夫秦晟试图压下了整件娱乐新闻,所以只有这些。照片弄到手不容易,不仅花了大价钱,而且看完必须要销毁。”
报纸有些年头了,边角都有些发黄,新闻的内容大约描写了大概,和唐绍说的内容差不多。
文件袋里有两张照片,似乎是医院的联系申请社工之前护士拍下的申请资料。
一张照片是脱下了半边的病号服的裸背,有一道从右上方到左下方长达五公分左右的刀疤,深可见骨,仿若一条蜈蚣在她的背后攀爬。
伤疤的周围,还有许多细小的烫伤,似乎是用烟头烫的,或者是其他看不出形状的伤口,还处于发红溃烂的状态。
还有一张照片,双眼打了马赛克,可却能清晰地看见她的额头被撞击过的伤口,包扎着厚重的绷带,唇角发紫,右边脸颊肿起一块,脖子上还有细细地划痕。
伸出的双手上,指甲被剪得很平整,指尖有疮口,手腕有被捆绑的淤青,简直不忍直视。
手中的玻璃杯猛地落下,只听见清脆的碎裂声,他手下的酒杯底断裂开,三分之一的名酒流淌了在桌面,打湿了文件袋里的那些剪报。
“景岩。”唐绍皱了皱眉,招手示意酒保上前收拾一下。
酒保很快就清理好了一切,好在景岩的手并没有握在下方,只是手腕内侧被迸射的玻璃刮擦了一小道伤口,没有多严重。
“当时,送她进医院的人,是简歌。”唐绍看了眼桌面上的报纸,并没有去拿,大概也不能用了,“大概就是那时候,她认识的简歌吧?”
“所以她现在的股份,是离婚时候分到的财产吗?”景岩的眸漆黑如墨,深邃而阴暗。
“小道消息说秦晟当时并不同意离婚,沫冉单方面申请了禁制令,分居180天后她在社工机构的帮助下申请离婚,因为家暴的证据,最后成功胜诉,法庭判她得到了一半的股份。”
“这些,都是因为我吗?”景岩握住照片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凝视着她照片里的每一处伤口,“因为我没去参加婚礼?”
“别把这些怪在自己身上。”唐绍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酒,抬头望向身后灯红酒绿的世界,“只能怪顾家当年不择手段。”
景岩从口袋里拿出精致的金属打火机,好看的蓝色幽光微微晃动,照片的一角在火焰中跳跃,渐渐燃烧,慢慢延伸至整张,它落在玻璃面上,橙黄色的光微漾着绿点,徐徐化作灰烬,在空气中放出最后的袅袅灰烟。
微扬,他不紧不慢地靠在吧台上,将刚开好递过来的藏酒倒满一大杯,一口饮干,再倒满,再喝下。仿佛玩了命一样的喝……
唐绍没有拦,因为他知道,就算他劝,也毫无作用。
这样喝酒,景岩很快就醉了。
唐绍从位置上站起来,拿过景岩的西服,掏出手机,调出界面,是四位数的密码。
他想了想,拿出自己的手机,调出先前调查的苏沫冉的人事资料,看了眼她的生日,输入四位数,解锁,接着丢给了酒保,淡淡道:“给收藏联系里面的人打电话。”
酒保拿着手机,心里有疑问,却还是照做。点开了最近通话,没有记录,好像是清空了,再点左边的个人收藏,里面只有一个人的名字,叫‘丫头’。
他点下备注名,看着屏幕渐渐拨出了电话。
嘟嘟嘟……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酒保无奈地看向唐绍,唐绍却低头喝了一口酒,毫不在意道:“继续打,打到她接。”
第二个电话,响了很久,就当他以为电话可能依旧没人接听的时候,却意外地接了起来。
电话的另一端,是一个好听的女声,声音很清甜。
“喂,您好。”
“您好,这里是菲比酒吧,这位先生在这里喝醉了,请问您能来付一下款吗?”
对面安静了很久,嘈杂的酒吧里甚至都听不见她的呼吸声。
“你能联系他手机里另外一位叫顾安安或者叫段筱的人吗?”
酒保下意识点了一下右边的通讯录,意外地发现里面竟然除了她,没有一个人。他皱了皱眉,顿了一下,“女士,他的手机里只存了您的电话号码。”
“……”酒保仿佛听见了电话那一端握着手机的人叹息的声音,一秒似乎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他才听见她慢慢地说了话,“那麻烦请说一下地址,我一会就来。”
简单地说了下位置,将电话挂断,把手机递给唐绍。唐绍点开手机屏幕,最近联系人里多了一个号码,联系薄里居然真的一个人都没有。
唐绍拿出自己的手机,拨出了景岩的号码,他的手机屏幕很快就亮了起来,显示只有一串熟悉的号码。
“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居然连我都没有存。”他挂掉电话,对着靠在吧台上闭目养神的某人呲了呲牙,从钱包里抽出几张人民币交给酒保,“赵哥,我的酒钱算他的,如果那个女人没送他回去,到时候打电话给我,请你帮我打个车送他回去,乱七八糟的女人就别带了。”
酒保点了点头,收下这些小费,打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另一边,沫冉挂掉电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细碎的睫毛微微颤抖。
林然刚离开手术室,情况稳定下来了,正在转移到病房里休息,需要有一位家属陪同。
沫冉朝病房里看了一眼,手指有点紧张地握住手机,抿了抿唇,“简歌,我帮妈妈回家再拿些换洗衣服,你先帮我照看一下,我回来就替你。”
她到底,还是放不下。
简歌的眼凝视着沫冉,一下一下地打量着她的微表情,探究的视线让沫冉越加紧张。沫冉的呼吸渐渐有些乱了,她微微张了张嘴,强调道:“我很快就回来。”
他收回视线,拉开座椅,疲惫地捏了捏太阳穴,声音微冷,却勉强微笑,“早去早回。”
说‘回’字的时候,他刻意加重了语调。
沫冉看着简歌的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的落寞。她收回视线,看了看自己攥紧的手机,站了一会儿,低声道:“一个小时后我就回来。”
这句话,不知道是说给简歌听的,还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可是话说完,她转过身就跑了。
匆忙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听的很清楚,简歌微微转过身,根本看不见她跑出去的方向,眼神却越加无奈和苦涩。
……
约莫二十分钟左右,酒保给客人调好酒,抬头就看见酒吧门口匆匆跑来一位姑娘。
她穿着很简单的居家服,五官精致,不施粉黛,在整个浓妆艳抹的氛围里显得格外清新脱俗。素颜出镜,一身清爽,简约干净,倒是让不少的男人纷纷侧目。
环顾周围,看起来并不像是来钓凯子的,大约也没有人会穿成这样来酒吧。
“小姐,我能请你喝杯酒吗?”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士端着一杯不知名的鸡尾酒,拦住了沫冉正要去吧台上的去路,递了过去,“我的荣幸?”
沫冉蹙了蹙眉,鼻腔被他身上的酒味夹杂着烟味熏得要命,她退了一步,想要绕过去,“对不起,我不喝酒,你请别人吧!”
“给个面子。”他伸手拦住沫冉,被她躲开,脸上有些挂不住,“我和朋友们打了赌,你这要是不喝,那我就输了十万块。”
沫冉抬眸,眼前的男人穿的看似简单,但是服饰却很奢华,大概也是某个著名牌子,几年前景岩带她逛男装的时候教过她。
这些男人,喝醉了要面子,可不好惹。
但是,在外面,酒也不能乱喝,更何况她酒量不好。
酒保赶过来救场,打着哈哈想要缓和一下气氛,可这个男人也是某家公司小有名气的小开少爷,平日里在酒吧消费量也较高,今天死活就是不松口。
“好,一杯是吗?我喝。”沫冉柳眉微蹙,没了耐性,她拿出手机,对着眼前的男人拍了一张照片,让酒保报出手机号码发去一条彩信,“如果我出事,帮我打电话给这个人,他会来找我,然后这个男人的照片就交给警察。”
酒保大概没想过沫冉会这么直接地说出这种话,但也点了头。
毕竟只有一杯酒,不可能真出事儿。
沫冉依旧谨慎,要求男人新开了一瓶酒,他倒也爽快,不但不介意,还格外豪爽地开了一瓶酒,倒了满满一杯塞给了沫冉。
沫冉其实没那么能喝,但是只有一杯,而且她很快就会离开,也不至于马上就要倒。
她握住酒杯,一口倒到嘴里,差点呛到,咳了两三声,继续灌了下去。
这种酒入口,整个口腔直到胃里都烧得很,辣的眼泪夺眶而出。
“现在。可以走了吗?”沫冉干净利落地放下酒杯,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躲开他就想朝吧台走过去,却再次被人拦住了。
“别介,我赌的可是三杯酒,这一杯怎么够呢?”他的胳膊扶住沫冉的肩膀,挡住她。
沫冉俏脸一沉,推开他的手,“你玩我?”
“这怎么算玩,酒量这么好,和哥哥们一起玩玩,你照片也拍了,我更不可能打什么歪主意。开了一瓶酒,总要替我喝完它。”
“对不起,我真的不会喝酒。”沫冉不想再耽误了,她亲口承诺了一个小时后要回去,赶过来已经花了很长的时间了。
男人有些羞恼,靠近沫冉,脸色沉了下来,“怎么,不给我面子?”
“你们玩得很开心?”
低沉的声音很冷,语气很轻,却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沫冉一怔,看向男人的背后。景岩正走过来,手上抱着西服,脸色阴沉地看着她。他身形微晃,脚步却很稳,每一步都走得优雅,他微微一笑,走过来,单手将沫冉拥入怀里,“李少这是喝大了?”
被叫做李少的小开自然不可能不认识GM总监景岩,咽了咽喉咙里的话,尴尬地笑了笑,“景总,我…就是玩玩,额,请她喝个酒赏个脸,没事了,您忙……”
“这怎么行?”景岩松开手,打了个响指,酒保转身跑去柜台取了一瓶藏酒。他手指着刚拿来的酒,微微一笑,“既然这样,我就替她回敬李少一瓶,给我个面子,如何?”
李杰看着酒保端来的酒,有些懵了。
他开的酒,度数远远不及景岩开的藏酒。
“景总,这酒会不会……”
他淡淡地斜睨他一眼,“怎么,不给我这个面子?”
咬了咬牙,李杰不敢拒绝。
他硬着头皮,握住酒保开好的酒,对准瓶口,咬牙灌了下去。
从液体滑入口腔,从最初的没有味觉,到全身发烫辣喉,灌了大半瓶,他一个恍惚,忍不住吐了出来,淌了半身。
在众人的目光下,李杰有些疯了,红着眼:“要是我喝完,这个女人能跟我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