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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妤镇守郢都,阎氏好歹也是一个贵族,族老和家族中能够入渚宫的都被她一网打尽,女眷们和年纪尚小的孩子,她令人不要为难,但被软禁在原来阎氏的宅邸中,不准任何人外出。
这么大的动静,连邓曼都惊动了。
邓曼并不是权欲旺盛的人,年纪大了身体也日渐衰弱露出下世的样子,更加不喜欢管朝堂上的事,不然这事让更有声威的邓曼来做更加合适一些。
艰今日在师傅那里学完了书,跑来见祖母。他五岁之前都是由祖母养大的,如今回到了生母身边,但和祖母感情也相当好。
陈妤前头忙着和环列之尹还有左尹等人撕撸阎氏的事,这次也没有陪着长子来。
“这次你母亲怎么没来?”邓曼头发花白,她在侍女的帮助下从床上坐起来,看着长孙。
“母亲要和环列之尹商量事情,所以没来。”艰答道。
“那么恽呢?”邓曼问,这个小孙子她见得不多,但是她看的出来小孙子的脾性和楚王那是像了八层。
“恽只晓得缠着母亲。”说到弟弟,艰很不满的轻哼一声,他和弟弟老是在争,争谁更学的快学的好,能够得师傅的赞赏,而且还要每日都要到母亲那里晃,生怕对方多一份母亲的关爱。
“……”邓曼沉默一会,“你和恽也长大了。”孙子快七岁了,小孙子也快六岁了。这年纪放在中原诸侯那里,都能算是能够养大选立太子了。
太子……立嫡……
邓曼想起此事,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忧愁。
楚人没有立嫡必须立长的规矩,几乎全是看楚王自己的想法。
“好孩子。”邓曼伸手揉了揉艰的总角,“以后你和你弟弟一样,多去母亲面前。”
“嗯。”艰点点头,其实不用祖母提醒,他也是会去的。毕竟母亲就一个,但是儿子却有两个,不争的话,母亲的关爱就全被人给霸占光了。
“哎,待会我去让人将你母亲也请来。”宫中进了不少良医,她的病情一开始的确是有起色,可是人老了抵不过岁月的流逝,这个病有气色了,那个病又来了。她估摸着自己恐怕是活不长久了。
就算她再偏心长孙,也护不了长孙一辈子。最终还是要孩子的母亲来的。
“王母……”艰眨了眨和陈妤很是相像的双眼,“王母要母亲来做甚么?”
艰的印象里,母亲和王母表面上和和气气,其实上都比较疏离。
“王母啊有事要和你母亲说。”邓曼慈爱的看着长孙,叫过一旁守着的寺人,去将陈妤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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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妤正在和左尹询问关于此事的进展,她是没想抓住人就把人给全部咔嚓掉的,这个太血腥了,照着她的想法,应该是先收集人证物证,然后定罪,将罪名公布于众,量刑宣判。
这个过程很长,其中的细节非常繁琐。陈妤对律法并不是十分熟悉,因此时不时请来左尹问询。
左尹对于这位君夫人的想法感到很吃惊,楚国没有规定说妇人不能学法,但是也不强迫,不会和贵族男子一般必须学,君夫人出身中原诸侯国,中原诸侯对女子的压制强于楚国,听到君夫人有这种想法,左尹还是相当吃惊的。
“夫人,国君那边……”左尹有些为难,左尹主管律法,司败主管刑罚,可是有时候楚王发怒起来,几乎是直接跳过左尹和司败,立即将犯罪的贵族处死。
照着君夫人所说的,恐怕耗时要一年以上了。
“国君那边,还没来如何处置阎氏一族的消息,既然没来,那么就照着律法处置。”陈妤叹一口气,楚王的性情她也知道,这么久没有来消息,可能在军中的阎氏族人已经被楚王处置的差不多了。
陈妤心里总觉得照着楚王的那一套,痛快是痛快了,把犯事的贵族咔嚓一剁,一口气也就出了,但是长远来看,并不可靠。
虽然有时候她自己都会有把人给杀了更出气,但是心下还是觉得竟然有那么一套律法在那里,还是照着律法办事才好。
秦国变法,那是读书时候必考的点,她到现在还模模糊糊记得。如今她要在楚国过一辈子,她的儿子们要是没有任何意外,也会在楚国生活。能做的她会努力去做。
正和左尹说着,寺人贯趋步走进来,“夫人,武夫人请夫人过去,说是有事和夫人商议。”
陈妤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左尹听到武夫人派人来,连忙从席上起身对她拜下,“臣告退。”
陈妤让人给她整理了一下衣着,便起身前往武夫人的宫室。
这段时间事情多,她也只是派家臣前去问候武夫人,亲自探望的事,她交给了两个儿子,这次武夫人指明要见她,多少让她有些奇怪。
“面上就不用加粉了。”陈妤见着侍女们将妆奁盒都拿了过来,轻声道了一句。
去见武夫人又不是见楚王和其他的卿大夫。见卿大夫要妆容端庄,免得在人前失礼,但是在武夫人面前,她就没有必要如此了。
没有一个婆母喜欢见着媳妇花枝招展的,邓曼也是一样。
陈妤收拾妥当后,上了马车直奔邓曼宫室。
陈妤到邓曼宫室的时候,惊讶的发现长子竟然躺在婆母怀中睡着了。
“拜见武夫人。”陈妤跪在侍女摆好的席子上对邓曼行礼。
邓曼见着陈妤来了点点头,“仲妫来了。”
“这孩子太沉,还是让人抱去别室休息吧?”陈妤道。
艰长的快,也格外沉重些,邓曼年纪大了,她还真怕自己儿子把老人给压坏了。
“不必。”邓曼摇摇头,“老妇自己的孙儿还能抱得住。”她看了一眼陈妤,“何况,老妇能抱艰的时日也越来越短了,等老妇到了黄泉之下,就再也抱不到了。”
“武夫人这是哪里的话?”陈妤不会真的跟着邓曼一起感叹人老了快走了云云,真那么说了才是脑子进水。
“夫人康健着呢。”
“老妇身体如何老妇自己知道。”邓曼是真的觉得自己已经事事力不从心了,偏偏此事最是无可奈何,哪怕贵为先君夫人,又有甚么资本和大司命来争?
“仲妫,老妇有话问你。”邓曼转过头看着陈妤。
陈妤在席上听见邓曼的话,挺直腰背,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她向来就是表面功夫做得极好,但是私下随心所欲的一个人。
如今邓曼这幅架势,她也将平日的做法拿了出来。
“如今艰和恽已经快要长成了,再大一些,就是要立嫡,你想法如何?”邓曼看着陈妤低眉顺眼的样子,心中叹口气问道。
陈妤一下子哽住,她还以为邓曼会说一些朝堂上的事,谁知一开口就是立嫡。
她两个儿子,用楚人的那一套来看都是庶子,虽然都是她这个夫人生的。
立太子一事至关重要,太子不是板砖,说移开就移开,邓曼这么问,还真的让她不好回答。
邓曼坐在那里,等她的答话,陈妤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立嫡一事事关重大,仲妫不敢加以评论。”
“你是两个公子的生母,又是君夫人,一国之母又何不敢评论的?”邓曼听了陈妤的话忍不住蹙眉头,“何况老妇听说你在阎氏之事上也甚是做的了主,怎么自己孩子的事就不敢说了?”
陈妤瞧着邓曼这个架势是打算不问出什么来就不罢休了,她叹口气,真心不知道要怎么说。
“艰和恽都是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的,这俩孩子,不管立哪一个,对于仲妫来说都没有差别。”陈妤只能给了这么一个答案,立长也好,立幼也罢,对于她这个母亲来说没有任何差别,反正都是她儿子。
她操心的是,不管是立艰还是立恽,她都希望这俩兄弟能够和睦相处。
“真的没区别?”邓曼蹙眉问。
陈妤抬头一脸无辜的看着邓曼,“武夫人担心仲妫会做武姜?”
她就算再偏心,也不会真的和武姜那样为了立幼子把长子往死路上逼啊。
陈妤咬咬牙,“仲妫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甚么?”邓曼看过来。
“立嫡之事关系重大,艰和恽如今都年幼,资质如何根本看不出来。”陈妤说到这里,简直是想给婆婆给跪了,这俩孩子一个六七岁一个五六岁,能看出个什么好歹?甚至连楚人最看重的射都还没有学习。
能看出个什么好歹来?做楚王不仅仅是要有武力,而且会处置政务,调解贵族之间的关系。这几样不管那一样都不是简单做到的,她两个儿子才多大?
“艰和恽都是仲妫所出,仲妫不会厚此薄彼,但此事关系重大,两幼子如今又能看出甚么?”
邓曼没想到陈妤竟然说出这么些话,陈妤虽然有些偏心幼子,但对长子还是很不错的,至少她见到艰从来就是欢欢喜喜去亲近母亲,也没有任何的闷闷不乐。孩子这么点大不知道遮掩情绪,向来是心里想什么脸上就是什么。
陈妤一开始将艰接走的时候,她还担心这个做母亲的会偏心厉害,后来才放下心来。
“仲妫,你这些话都出自真心?”邓曼看着陈妤沉声问道。
“仲妫所有话都出自真心。”陈妤答道。她简直是有些哭笑不得,难不成她还真的去害孩子不成?
再狠心,她也不会拿孩子前途做赌注。
“仲妫,老妇以前听闻妇人最爱自己爱子登上君位,你倒是不同。”邓曼感叹,她低头看着长孙,长孙的相貌有点像陈妤,眉眼清秀漂亮。
“武夫人。”陈妤苦笑,楚国的情况根本就和中原诸国都不一样,中原诸国立嫡妻长子就行了,她倒是不用费心,可是楚国长子并不有优势,而且还别说楚人有选立和立少的传统。
“就算仲妫凭借着私心将宠爱的儿子推上君位,可是若没有那个才能,国人……又怎会答应?”陈妤坐在席上,她看了一眼邓曼怀中的艰,艰在祖母怀里睡得香甜。她生这孩子的时候,还是第一次做母亲,光是生她几乎把一条命给去了。之后加上孩子一直是由乳母养着,和她不亲近,她也曾经很不喜欢他。还是到了后来有了恽,经验慢慢累加起来,才有好转。
哪怕她曾经不喜欢他,忽视过他,但也是她所出,能不为他着想?
“……”邓曼听了陈妤的话,好一阵沉默。宫室中静悄悄的,几乎没有半点声响。
寺人们站在那里,甚至连呼吸的声响都听不见。
“此事上,你想的比老妇长远。”过了许久,邓曼才开口说话,她叹口气。她喜爱长孙,私心里也希望长孙能够被立嫡,可是被陈妤这么一提醒,还想起那些如狼似虎的公室们。
楚人并不尊崇所谓的正统,甚至是崇尚强者为尊,就算新君是嫡子又如何?若是被叔伯们杀掉,国人们也不会认为是忤逆,只要新君有能力,那么照样以弑君之人为新君。
当年武王不就是这样杀掉了自己的亲侄子,取而代之,将位置传给如今的楚王?
楚王可有不少的兄弟,那些伯父叔父们如今看起来一个比一个老实,但是如果继位的新君压不住,保不准就又是一桩惨事。
不得不说陈妤想的很远。
“老妇老了,想的也不如仲妫远了。”邓曼长长的叹息一声,给怀中的孙儿裹紧。
小孩子睡的沉,呼吸绵长。
“母亲……”艰嘀咕了一声,在邓曼怀里翻了个身。
“这孩子虽然不是由你带大,但是到底是你亲生的,即使老妇养他到五岁,他还是想要你这个母亲的。”邓曼似有感叹,“果然孩子都是亲母的么。”
“艰在仲妫这里,也经常挂念着武夫人。”陈妤连忙说道。
“比不过亲母。”邓曼叹口气,她将怀里的孩子向陈妤递过去,小心翼翼的动作看的陈妤立刻就从席上起身将孩子接了过去。
“这孩子,老妇交给你了。”邓曼坐在床上老态尽显。“日后他前途如何,也是看仲妫你了。”
“艰日后前程如何,是看他自己。”陈妤道。
这孩子如后前程如何,真的能靠的不是她,她活着的时候能管,但是她走了之后呢?谁管?
到最后还是要靠他自己才行。
邓曼抬头很是惊讶的看了她一眼,陈妤笑笑没有解释,有些事还真的是解释不来的。
陈妤抱着长子回到宫室中,她一到宫室,就有侍女上前将孩子抱回到室内去。
这么一段路上抱着手都有些酸疼了。
陈妤坐在席上,伸出手揉了揉眉心。
年纪越大事情越多,孩子还没长大,日后许多事就已经缠着她不放了。不过这做母亲基本上就是操心一辈子,想起自己穿越以前,父母也不都是这样?
她笑着叹口气。
“夫人为何叹息?”傅姆在一旁听到她叹气的声音问道。
“哦,无事。”陈妤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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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天气晴朗,是一个适合出战的好日子。楚王将阎氏一族的人祭旗之后,随后向两军约定好的幽地出发。
楚王将处决阎氏的消息压了下来,不向巴军那边透露半分。这次巴人敢装壮着胆子来攻楚,明显是因为阎氏拍胸脯表示一定能让楚军大败,既然如此他倒不如将计就计,巴军估计这会还做着美梦,他也不去点醒,反正该打的一定要打,何况如今楚军上下一心,都想着要对巴人复仇,这样的机会简直是和妻子所说的天时地利人和一模一样。
若是放过才是蠢。
楚王率领中军,右军和左军分别由公室和斗氏率领。
楚王站在殿车上,让旗手挥舞大旗。
两军对阵,真正的战役打响了。
楚王派出几名武士上前致师,武士们抓起弓箭跳上车,朝着巴军冲去。楚人善射,武士们在车上不慌不忙拔箭射死了几名巴军军士。
然后还不等对方冲上来,干脆驾车和对方兜圈子。
最善于驾车的人是秦人,但楚人也差不到哪里去,这一来一去的双方兜圈子射箭,最后以武士连续射死对方几人结束。
致师结束之后,双方正式开战,兵车互相急速弛出冲向对方军阵。
楚国的战车车毂比普通战车要长出许多,利刀一样的刀毂威力巨大,双方战车奔过,车毂迅速将对方车轮绞碎。
巴人好战,但是吃亏就吃亏在武器不如楚国精良,巴国境内并没有大型的铜矿,而楚国从楚武王一代开始全力攻下随国,占据了出产铜矿的铜绿山。
楚人所用的铜器几乎绝大部分就出自铜绿山,在兵器上,楚人几乎是占了大便宜。而且楚军对巴人恨到了一种地步。
八尺有余的长矛冲向前,将前头的兵车几乎刺成个刺猬,人仰马翻。
作战的鼓声过了三回,此刻胜败已分。巴君在殿车上几乎气急败坏,他抓过身旁的大夫吼道,“那阎氏不是说要在军中做我们的内应扰乱楚军的么?”
大夫此刻也是莫名其妙,完全不清楚为何阎氏到了此刻还不动手,而楚军已经是越战越猛。
“臣也不知啊!”大夫们话语刚落,羽箭飞来射进大夫的后背。
大夫应声而倒。
巴子见着楚人已经攻进,连忙指挥后退,可是楚人竟然一路追了上来。
楚王大获全胜并俘获巴子的消息传到郢都,国人欢呼雀跃。
巴国并不算大,但好歹是汉阳诸姬中的一个。竟然背叛楚国,如今被楚王收拾,简直是大快人心。
很快楚王归郢都的日子来了,照着规矩君夫人和卿大夫相迎,城门一大早就打开了。陈妤站在大庙前迎接楚王。
楚王这次可谓是春风得意,他身着髹漆合甲走上来,见着陈妤,嘴角微微向上勾起。
陈妤望着他一笑,见着他平安无事,心里算是安稳了下来。
祭祀大庙都还是原本的老一套,祭祀完之后就是楚王群宴众臣,楚王这回兴致不高,也没有和群臣不醉不归,很早就散了。
“君父!”两个孩子见着楚王前来,飞快的跑上前,伸出双手要抱。
楚王一手一个把两个儿子抱起来,“两个小子又重了。”
“告诉君父,君父不在之时,有没有好好和师傅学?”楚王年少的时候就熊的突破天际,对着两个儿子也有些担心,这么小,打又打不得,骂又舍不得。
“有!”艰见着弟弟要开口,立刻回答道,“母亲会每日检查,答不出来的要打手心。”
“哦?”楚王抱着两个孩子在席上坐下,“那么艰有被母亲打过吗?”
“没有没有!”艰欢快的摇头,一双短腿还晃来晃去,非常得意,“我没有被母亲打过,恽被打过!”说着他就一手指向弟弟。
恽瞪大了一双圆眼,连脸颊也鼓起来,一副‘你怎么能告状’的神情。
艰向来在恽手里吃亏,这次终于让弟弟也吃了一次瘪,他高兴的很。
“恽,是这样吗?”楚王故意板起脸去看幼子。
恽也是一开始慌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他低头一副认错的样子,“上回是我不好,母亲已经罚过我了。”
继承自母亲的容貌在这时发挥了作用,原本就长得漂亮可爱,这低头认错的模样更是惹人怜爱。
“……”楚王原本就不是真的要罚谁,这一回来糟心事已经够多的了,还要罚孩子,楚王可不想让心情变得更坏。
“既然你母亲已经罚过了,那么以后就要接受教训。”楚王说了恽一句。
“知道了。”恽低头,瞧见那边艰得意的样子,牙根咬了咬。
艰对着弟弟挤了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