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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曼发出的那封信帛,当天就命人送出郢都,从郢送达楚军的大营,天不作美,路上大雨倾盆,这一路上恐怕是要数十日不止,等到信使急匆匆赶过去和楚军打照面的时候,楚军与巴君的形势已经由一开始的和乐融融,变成水火不容了。
楚国日益壮大,随着疆土拓展的还有楚人的脾性,巴国弱于楚国,且汉阳诸姬都臣服于楚,楚人瞧着巴人,自然是有几分将巴人当做附属的臣子看。
巴君在楚人哪里受了一肚子的气,如今楚王率领主力在此,依照两国国力,楚强巴弱,若是真的交锋,恐怕巴君不是楚王的对手。
百濮不过就是一群生活在山野里面的蛮夷,楚王对付这些蛮夷部落已经是积累下许多经验,巴人也是同样。
将百濮部落收拾的俯首称臣之后,楚王并没有在当地做过多停留,收拾好战利品立即回郢。
巴君却被没有走的楚王那么快,他慢吞吞的领着巴军往回路走,估计楚王所率领的主力离开之后,突然率军攻打楚国城邑那处。
那处的守将被巴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加上巴君心中窝火,令人猛攻,守将阎敖不敌跳入水中弃城而逃。
消息传来的时候,楚王已经到达郢都,准备为胜利庆功了。
陈妤见到楚王平安归来很是高兴,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小臣筹苦着脸送来的消息就让楚王勃然大怒。
“匹夫!”楚王看完小臣筹奉上的简牍,猛的站起来,手里的简牍狠狠摔在地上。
艰还是第一次见着父亲发这么大的脾气,吓得就往陈妤身边躲。恽是不怕的,他抬头瞧着楚王,“君父?”
“怎么了?”陈妤安抚了一下被吓到的儿子,抬头就被楚王乌黑的脸色给吓了一跳。
“那处,”楚王伸出手,手指指着地上的那枚简牍,“巴君攻打那处,那处的守将阎敖,不但不拼死守城,竟然还给寡人游水潜逃!”
楚人对打了败战的将领十分严苛,当年屈瑕是武王之子,伐随失利之后,本人在国都郊外自缢,手下的将领也自缚请楚武王治罪。
主将自缢都这样了,如今这弃城而逃只会责罚的更加重。
“你如今要去将司败召来么?”陈妤问道。
“嗯,你带着两个孩子也别走,一起在这里!”楚王怒气直冲颅顶。
陈妤安抚了一下艰,回头看恽的时候,发现他不但没和兄长一样害怕,反而一双茶色的眸子里透出些许兴奋来。
不得不说遗传这东西真的很奇妙,她拉着两个孩子做好。不一会儿司败便匆匆赶到。
陈妤觉得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是很显然楚人并不这么觉得,楚国城邑那处丢掉,那么就再派人夺回来,不过楚王眼下是要清算守将擅自出逃的事。
阎氏在楚国中也算是颇有名望的贵族,阎敖出自这一支,楚王再怎么严办,陈妤觉得也有些悬。
“守将弃城而逃,按照律例应当处死。”楚王深深吸了一口气,艰在陈妤身边听着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在祖母身边他完全就没有听过这些,父亲发怒的时候又太吓人。
陈妤听到楚王说处死阎敖,有些吃惊,但是她转头看司败并没有面露惊讶之色或是出言阻拦,相反是一脸平静。
“臣遵命。”司败对上首的楚王拜下。
“此事需不需要再让人审理?”陈妤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处死过一个贵族,陈国并没有这样的事,倒是她伯父那一代受了卫国大夫的请求,处死过弑君的卫国公子州吁。
不过贵族的确不是说杀就杀,那时陈国人动手,还是很纠结了一番,如今楚王说杀阎敖就杀,陈妤担心到时候恐怕会出什么事。
“审?何必再审?”楚王笑得有几分狰狞,“如今此人的罪名天下尽知,又何必再审?”
“那么阎氏呢?”
此时宫室中司败已经离开,陈妤示意寺人贯将两个孩子带下去,她坐到楚王面前,“我听说阎敖族人在军中,而且位置不低,这次你将人杀了也就杀了,可是那些族人心里有何感想?”
阎敖能做到守将,出身自然是不差的,楚王这一下子把人给砍了,阎氏恐怕也会愤怒,要是私下里再做些什么。那么就真的算不到了。
这会也没有什么卖国贼的说法,她那点可怜的关于春秋历史的知识里头还有一个鼎鼎大名的,出奔别国然后搬来大军在母国烧杀淫掠无所不干的。
楚王听陈妤这么一说,眉头蹙起,“妤你的意思是阎氏会不忿?”
“他们倒还有脸?”楚王怒极而笑。
“和有脸无脸没关。”陈妤轻轻咳嗽一声,她放下手,“那么多人总有那么两三个不按常理的奇葩。”
“啊?”楚王听不懂,“奇葩?”他面色古怪起来。
陈妤一听就知道楚王闹不好又听不懂,“我的意思,你明白的。”
“人一多,甚么样的都有。”陈妤叹口气,她只能提醒一两句,对于贵族的小心眼,陈妤是觉得不得不防,有时就是这些小人之心闹得人心不安。
“寡人知道了,”楚王舒出一口气,“寡人待会要责问巴人,再向巴人讨要回来!”
陈妤知道这次楚巴两国少不得打一次,她见到楚王回郢的时候,非常高兴,但是心里却没有任何安稳的感觉,如今当初楚王出征伐濮的不安感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浓烈。
她从宫室出来的时候,迎面遇上一个青年,青年高冠博带,面容和楚王有几分相似。
那青年看见她,面上露出一丝怔忪而后很快垂下头来,“臣拜见夫人。”
陈妤见这个青年有些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他了,但是面容和楚王相似,应当是楚王的兄弟。
“公子……”陈妤轻声道。
“臣不敢。”那青年抬头飞快的瞥了她一眼,又垂下头去。
陈妤知道楚王的排行在武王诸多公子中较在后面,但也不是季子,那么眼前的人应当就是公子元了。
“公子可是要去见国君?”周围有许许多多的人,她身后又是侍女寺人的一大堆,众目睽睽之下,她就算和公子说上几句话,也不会有什么传言,楚王也没什么醋好吃的。
“回夫人正是。”公子元心里似乎有只野狸在拼命的抓似的,他想和这位高高在上的夫人再多说几句话,天知道平日里这位夫人只会在四季祭祀和大庙里出现,其他时间任凭他费尽心机,也难见上几面。
“可是为了那处守将弃城一事?”陈妤笑问。
“夫人怎么得知?”公子元一脸惊讶抬起头,看见那双略带笑意的双眼,一时间忘记了垂首。
“方才国君已经召司败来了,国君说那处守将应当判以大辟之刑。”陈妤听到公子元是来说那处的事,脸上的笑意更是浓厚了几分。
公子元没想到楚王竟然这么快就下好了决定,自己再去,不管说什么都是没用。他面上顿时有些尴尬。
“公子,我有一事想要请公子相助。”陈妤面上笑意盈盈,言语温和,公子元光是听着她的嗓音就有些魂不守舍。
“夫人?”
“我听说阎敖族人在军中分布很广?”陈妤压低了声音轻声问。
公子元高兴的袖中指尖都有些发颤,陈妤自从被楚王从息国带回,就从没和他说过一次话,在没有被封为夫人之前,楚王曾经带陈妤去云梦泽,公子元也去了。可是陈妤从来就没有正眼瞧他过。
这次她肯和他说话,怎么会不让他不高兴?
“夫人为何问此事?”公子元高兴之余也没有将理智全部丢掉。
“阎敖受罚,我担心难免会有些人心生不满。”陈妤不好将话说的太明白,“还请公子多加注意。”
公室,尤其是和楚王有亲密血缘的公室,只要不太废物,多少都能得一个比较不错的位置,比起那些和熊氏关系远的氏族要有许多优势。
“夫人之意是……”公子元抬头,陈妤微笑点了点头。
她也不必说,反正两人心中知道就是。
陈妤对公子元微微颔首,公子元赶紧躲避开来,两人简直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陈妤款款离开,傅姆在后面忍了许久。
“夫人之前未曾见过这位公子,何必……”
“那人我以前在云梦泽见过。”陈妤到了如今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少女,那个公子眼里暗藏的悸动她看得出来。
“夫人?”傅姆不解。
“只要能做成事,管甚么呢?”陈妤站在筑造公宫室的高台之上,向下俯视下面的景色尽收入眼底。
反正那位公子怎么做都是和她无关。
“可惜我在宫外也没有什么助力。”陈妤感叹,诸侯不娶于内,诸国的君夫人几乎全部都是来自外姓,有变乱的时候夫人们往往也是没有多少助力,要到了立嫡的时候,她们身后的母国才会发挥作用。
不过她的母国也真的没多少助力。
陈妤坐上步辇向自己的宫室行去。
公子元等陈妤走后,站在那里好一会的没反应过来,这惊喜来的太快,他根本承受不住。夫人根本就没有和他说过什么带着男女情思的话,甚至都是朝堂上的事,态度也是对臣子的疏离,但是他就是觉得很高兴。
结果走到楚王宫室前,有些想不起来自己是为了何事来的了。
前头的寺人没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往后面一看,“公子?”
“啊……额。”公子元掩去脸上的尴尬跟着寺人步入宫室内。
过了好一会,公子元出来,下了高台直接往茅门而去。
等在那里的家臣见到公子元出来,连忙作揖行礼,“公子……”
公子元速速回礼,“快上车。”
家臣招呼着公子元上车,御人手中竹策打在马臀上,马吃痛跑的飞快。
回到府中,公子元挥开前来给他换衣的妾妇,他召来几个平日里颇得他信任的家臣入堂上,关上门商议了好一会。
艰在楚王那里受了点惊吓,整个人都有些不太精神。恽倒是相反,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小没放在心上,还是天生胆子大,艰都被领着去睡了,恽还十分精神在她周围问来问去。
“君父是不是要和巴人打起来了?”恽不但精神奕奕,而且一双眼睛瞧得陈妤差点没想跑。这孩子精神怎么这么好?
“看样子是要打起来了。”陈妤才想给儿子一巴掌外加一句‘大人事小孩懂什么’,突然想去公室里头小孩子都是朝着成人培养,干脆耐着性子给他说,“巴人背叛楚国,而且还夺下那处,这等仇若是不报,恐怕国人会非议。”
“嗯。”恽点点头,“我也想和君父一起去。”
“你现在还不行,弓能射多远?能御车么?”陈妤摸了摸孩子的头,“不会射箭不会御车,去了站场可甚么都做不了。”
恽嘟起嘴,神情有些沮丧。
男孩子大多数都是想象着自己能够上战场挥斥方遒,但是现实基本上都是残酷的。恽是公子,但是除非他能被立为太子,不然将来就算上了战场,也还是靠武力说话。
“那么日后就要和兄长好好长大。”陈妤抱起儿子,让他坐在自己的怀里。“最近有没有和白犬玩?”
“有。”恽说起这个就双眼明亮,“上回还舔了我呢。”
“好。”陈妤亲了亲儿子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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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人攻打那处,守将弃城逃跑一事立即就有了结果,楚王下令阎敖处死,不加宽赦。楚国看似是蛮夷之国,其实在战败上的军法比中原诸侯要酷烈的多。
行刑那日,阎敖母亲在刑场上哭叫不止,闹得许多人都跑出来看热闹。
陈妤坐在宫室中,那边的楚王躺在席上,躺着也没个躺的样子,双手摊开,任凭宽袖就这么铺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账样。
陈妤看了眼楚王,楚王面上气闷还没有消。
“阎敖都死了,你怎么还不高兴?”陈妤故意拿话去问楚王。
“寡人有甚么好高兴的?”楚王立刻就从席子上跳起来,活似被捞上来的鱼虾,“出了阎敖这样的鼠辈,寡人脸上无光!尤其如今那处还没有夺回,仇还没报,高兴甚么?”
“……”陈妤见着楚王总算是活跳起来了。“这么日日这个脸也是无用,如今阎敖已经伏法,该是想着怎么向巴人讨回才是。”
“寡人当然知道,”楚王心里知道陈妤是为了他好,但是嘴上还是要硬上那么一点,“估计巴人自己都坐不住。”
楚王面上冷笑,巴子这会恐怕比他还坐不住吧?原本楚国就比巴国要强,如今回头咬了楚人一口,真当楚国会将一处城邑拱手送给他?当真白日做梦。
“我听说阎敖伏法之时,他的老母在刑场旁哭号不止。”陈妤提起这件事就游戏矛盾,贵族家中也是奉行着子孙多福多的宗旨,一个贵族就九、十个儿子都不算甚么了,这杀了一个得罪了他们家父母兄弟,这真的让她有些不安。
“没甚么。”楚王看出她心中所想,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心放宽些,楚律向来如此,当年屈瑕战败,自缢而亡,阎敖可比这个要重多了,阎氏还有甚么话好说?”
陈妤蹙眉才想说甚么,后来又算了。
有千日做贼的,哪里有千日防贼的。何况楚王上台以来,整治过的人也不少,若是个个都要防备,那真的是日子都没法过了。
陈妤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死了儿子的老母整日哭号不止,那些兄长族人们虽然是阎敖自己弃城而逃犯法,但是族人们只晓得自己族人被楚王除以大辟之刑,看不见那些因为主将出逃而死在巴人手中的士卒们。
阎氏门外多出一些脸生的人来,最近因为阎氏有丧事,邸中缺少人手需要采买奴隶,又进了不少人。
一来二去的,渐渐的阎氏的一些消息也到了公子元的案头上。
公子元和阎氏没有冤仇,同样也没有交集,上回倒是受了阎氏家老送来的一些好处,给阎敖说话。
本着与人交好不交恶的心思,公子完答应了。可是在宫中遇到了君夫人,公子元想起那种明艳的脸,他心中就一片庆幸,若不是君夫人点拨,恐怕少不得他还要撞在国君的火气上。
虽然是兄弟,但是楚王脾性火爆,轻易不好惹。
所以他干脆就换了一件事和楚王商议,才免去了一件麻烦事。
君夫人那日和他说的话他记在心中,阎氏这次有了阎敖这件事,可谓是一时半会在郢都抬不起头来,夫人对这一门不放心,他收了阎氏的好处却没为人辩护,多半阎氏是要怨他的。反正得罪都已经得罪了,夫人也有意思让他看着,哪怕觉得阎氏没那个胆子,但多个有消息的门路总是不错,若是抓住把柄,也好让夫人知道他的本事。
“公子。”家老趋步进来,将门合紧。
公子元见到家老进来,放下心中所想,打起精神挺起背脊。
“如何?”公子元问道。
“听阎氏里的隶臣说,阎氏族老近日来长长在一室内商谈许久,也不知是商谈何事,而且昨日还派遣去家臣往西南去了。”
“西南?”公子元满脸莫名其妙,“那地方可是往巴国去了。”
“公子……”家老跪在席上,“可要派人去追查?”
这一路上不管是走旱道还是舟楫,都必须有符节才能通过关卡,不然连传舍都住不进去。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谁能受的了?
公子元想了想,“去派人盯着,记着莫要让人瞧出端倪。”
这在阎氏家里塞上几个奴隶可以,这跟着人别让人发觉,如果不是很机灵的人很难做到,既然要做那就做到底。
若是阎氏真的想要做什么,恐怕到时候告到国君案前,说不定他能得到也有不少好处,但必须是将阎氏给打死。
“向阎氏的那些男子多进些美女。”公子元想起什么,连忙吩咐道。
“公子这是……”
天下美人少,庶人里头几乎不出美人,美人难得啊,就是公子元宫邸里养的那些美人,公子元也是不太爱送人。
“照我所说的去做就是,若是朋贝有少,可去府库支取。”公子元答道。
“可是公子,这美人一时半会的恐怕挑不出来,”家老道,送去阎氏府中,若不是用公子元宫邸里现成的贱妾,那么就只能去选奴隶,可是奴隶一时半会的要养成个美人没个一两年办不成。
“那就你自己行事吧。”公子元挥挥手,就算将此事办成,“告诉那些人,若是办成定有重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