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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驼蹄下的路延展向无人之境,黄沙不知在何处与夜幕交汇。天际仅有的一颗星莹莹灼目,却是在遥不可及的九霄之外。羌浅望着那孤星,忽然觉得它似极一个人,一个她牵挂朝暮的人,孑然独明,清寂高绝。
他现在是否安好?是否在她追寻的方向?她不敢确定,却不能放弃希望。
“我们该是与目的地越来越近了。”雷音自她身侧走过,向前几步后驻足欠身,从一具尸首旁拾起一柄拂尘,“你肯,连崆峒派的铁心道人都丧命此地了。”
这并不是众人所见的第一具死尸,实际上,一路走来,他们已见了许多没入黄沙的兵刃与身死异乡的武人。
“‘海市蜃楼’还未至,自相残杀已四起。说是响应朝廷号召而来,实际上还是想将宝藏全部据为己有。”雷音在铁心尸骨上洒下一把尘土,将他的拂尘掷入沙中,回首时正与蔚翔及丰飞的视线相对。
但见蔚翔万分急切道:“音姨、羌姑娘,沙暴要来了,我们须得快些走!”
雷音闻言急望远方,眉宇立呈虑色,一手拉起羌浅便跃上了驼背,迅速与众人继续起行。
然而不出多时,羌浅已感身后狂风起卷沙石漫天。而飞沙走石迷视线,前路犹若无迹可寻,众人仿佛走入了会终结生命的深渊。
“不能后退,向后退就会被卷入风中!”蔚翔与丰飞及清风寨众咬牙前进,岂料暴风已以迅雷之速越迫越近,众人戒备怒啸的风沙所袭。
羌浅不禁向后望去,只见队伍最尾已无法瞧清,巨大的风束如一条狂龙张牙舞爪般席卷而来,有几人身体似飞向空中,瞬时被风卷吞噬。
“小姑娘,抓紧,别放手!”雷音急速回眸,紧牵住羌浅的手臂。
瑞骇人景象实乃生平未见,羌浅尚在惊愕之中,却见咆哮狂风已近在眼前。雷音似在向她喊着什么,她也拼命去够雷音的衣袖,可仍旧在顷刻感到皮肤有被撕裂之痛,身体更不受控制地被气流卷起,随周遭纷飞的物体一同涌入风心。
……
怪异难忍的苦涩溢满口腔,羌浅咳出了满口尘土。喉咙里有种火辣辣的干痛,她费力撑开眼,从身下看到了一丝光线。
狂风不再,四际寂然。她发现自己正蜷缩在一方极其狭小的空间内,四肢皆伸展不开。但从身侧缝隙中射入的那束光线告诉她,此时已是白日。
她把手伸向那缝隙,探到了囚住自己的冰冷铁壁。原来,她被扣在了一方大铁箱之下。铁箱十分沉重,她用尽力气方才撬起一角,迅疾翻身滚出箱外。
日光照落在望不到边的沙漠上,苍莽天地间似只余她一人。是那场风暴将她卷至此地,而她再找不到雷音与清风寨众人。
滚滚沙土处处相似,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有不顾满头满身的污尘,背对日光而行。
向西走,总该会与那诡城接近。
……
几个时辰后,羌浅的双足终感疲累,一片小小的绿洲却赫然惊现眼前。她错愕望向绿洲,颅内倏而清明。
在许多日子前,她曾到过这里。只不过,彼时她并不似此般孤寂。她记得这绿洲中是有水的,也记得这荒漠中的水源与那座诡城相距不算太远。
听着那潺潺水声,她步履蹒跚地走向绿洲,本打算饮一口水就走,却没想到在到达边缘时竟又见到了奇异的一幕。
她看到近十口大铁箱散落四下,铁箱形制与先前罩住自己的那口当是相同。这些铁箱正是那肥胖的波斯商人原先所携的货物。暴风使她与雷音等人分离,被清风寨众看守的胖商人也不知所踪。
或许也是拜那狂风所赐,这些铁箱才会散落至此。她跨过几口铁箱走向清泉,却突地听到身后发出一阵异响。
咚、咚,似有钝物在击敲箱壁。她惊诧地回过头,除去让人心悸的声响,离得最近的一口铁箱竟开始出现微微的晃动。
难道说这铁箱内所盛装的乃是活物?
羌浅放轻足步走近这口异动的铁箱,铁箱晃动正逐渐剧烈,箱外铁锁也因此不断撞击铁壁,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当日雷音曾以柳叶刀劈向铁锁,而铁锁丝毫不损,看来轻易是打不开的。她心有所系,只想快些寻到戚烨,于是回过身子直向水源行去,这铁箱内装着些什么自然是没心思去理会了。
清泉在阳光下泛着粼粼的光,以水洗面,羌浅终感清爽。她大口饮着水,不经意地望向流水浅底,却看见浮石一侧似有一物,状若一柄宝剑。其剑身瑰秀颀长,剑柄雕文玲珑,于水下闪现熠熠光华。
流霜剑,莫非你也是随那场狂风而来?!羌浅将剑拾起,手中有种难以言明的沉重。在牢房醒来的那一日,流霜剑已不在身边,今日虽于沙漠绿地中重获,可赠剑之人该是在哪里……
她提剑起身,从原路走出绿洲。行至边缘时,见到刚刚那口铁箱的异动尤未停歇。不知流霜剑能否斩落这铁锁,她抽剑出鞘,一剑劈向这口铁箱。
只听咣啷一声巨响,铁锁跌落沙地,铁箱异动也在即刻停消。箱盖被一点点顶起,一只颤抖着的手从缝隙中扶上箱顶。
箱子中装着的是人,是年轻的女孩子。
她的脸上有种久不见日光的惨白。
她是唐苏。
“羌……浅……”唐苏双目紧眯,应是被突来的光线刺痛,但她仍是认出了羌浅,“帮我打……打开箱子……”
唐苏在箱子里,也就是说还有其他人在另外的箱子里。
流霜剑不负其名,剑若星华流霜,气动风扬,剩余铁箱被羌浅一一劈开。翻开箱盖,当中是仍自晕迷的唐自傲与雷厉等人,不过雷霆却并未在内。
羌浅心底惊异非常,但也不愿面对唐苏,只得低声道:“都还活着,只是未醒来。”
唐苏面露欣喜,扒住箱壁从箱内爬出,瘫软靠住一块大石,似浑身乏力。
“你们,怎会被锁在箱子里?”羌浅问出心中所疑。
“曹千流……他将爹爹的毒落于我们身上,又取走了解药……”唐苏痛吟着环顾四周,“这是……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关外,大漠之中。”羌浅眺望一眼唐自傲等人,慢慢理清了思绪,不免觉得唐门之人中唐门之毒实在有些讽刺,也有些咎由自取的意味。
她握紧流霜剑,扭头看向远方,悄悄摸向怀中,确认由司徒空所盗取的解药并无遗失,于是背对唐苏又道:“你们没有解药,当如何?”
“这毒性突来勇猛,但慢慢会在体内消散,三五月过去,也便会没事……”唐苏微声道。
羌浅听唐苏这样说,忽而心下舒畅,抬臂指了指绿洲,一边说着一边走向沙漠:“唐小姐,你们现下境况如此,你曾经的所为我也不愿再与你多言。这里的植被可食用,也有水源,想来呆上三五月不是难事,咱们就此别过吧。”
“羌浅——”唐苏极力提高了声音,在远处道,“去‘海市蜃楼’,烨哥哥……曹千流把烨哥哥带去了那里……”
不用你说,我也会的!羌浅心中默念,不再回首。
……
又是一日夕阳尽,可羌浅眼中仍只漫漫黄沙。
“海市蜃楼”究竟在哪里?那些为宝藏而来的人又在哪里?她垂首于沙尘中跋涉,足下忽被一软物所绊,定睛去看,滚动细沙间竟露出了衣袂一角。
流沙半掩着一具少年人的身躯,这身躯被羌浅足尖的力道所动,轻微呻/吟一声,面上沙尘随势滚落。英俊的少年看来相识,羌浅想起他就是昆仑派的年轻弟子桓睿。
“姑娘,你……我见过你……”桓睿一脸愕然,遽然翻身而起,举目向四方呼喊,“赵师兄——王师兄——”他的喊声直入天际,却无任何回音。
“桓少侠,我走过的这条路上,没有人。”羌浅立身在一侧道。
桓睿立现焦灼神色道:“定是那场大风沙,也不知我昏了多久……姑娘,你是否也遇到了那场风沙,与你的同伴失散了?”
“那狂风竟席卷了整个沙漠……”羌浅喃喃叹谓,凝目看向桓睿,巧见他腰间插着的短笛,胸口一下子发起紧,“桓少侠,这笛子……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短笛穗下晶石莹亮,桓睿将之从腰间取出,不解道:“那暴风来前,巧然在沙中见到。我看这羌笛做工精细,又有宝石点缀,便捡了起来。姑娘,怎么了,这笛子有何不妥?”
羌浅心里急虑,赶忙如实道:“这笛子的主人是一个对我非常重要的人,能否请桓少侠把这笛子给我?”
“当然!”桓睿将笛子递至羌浅,“这个人大概就是与你失散的人吧。”
“算是……”羌浅小心收好短笛,怅惘点头,“多谢桓少侠了。”
桓睿诚心道:“姑娘,这沙漠中危机重重,那风暴虽威力无穷,人心却更是叵测,你孤身一人实在危险。我要回头去寻我的几位师兄,你不如也与我同行,说不定能遇到你的同伴。”
羌浅摇摇头:“桓少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知道要去的方向,不能再走回头路。”
“既然姑娘执意,那就请姑娘自己万加小心吧。”桓睿掸掸身间尘土,与羌浅作别,回身上路。
羌浅眼见他走远,忽地提步追上了他:“桓少侠,等等!你向前走一段路,会看到一处有水源的绿地可做歇息,那里也有些人正待救助。”
“多谢姑娘告知,再会!”桓睿最后向羌浅抱拳,大步离去,身影不时便隐于风尘。
……
渐趋圆满的月入了中天,羌浅攀上了一座高大的沙丘。
这沙丘之上的沙尘细若薄纱轻抚肌肤,她一脚踩上便觉身子一沉,几乎整个下半身都陷入了沙中,而后无论她怎样用力都不能抽出手足,反倒越是挣扎便陷得越深。
她已身陷流沙阵中,却尚不自知。
不出片刻,本来还在腰际的沙土已至脖颈,她就要完全没入流沙之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竟从天而降,双臂一把抓住她肩头,以一股巨力把她拉出流沙。她只觉得自己的骨骼都被扯断,而那黑影已携着她飞掠过整座沙丘,于另一侧落向坚硬地面,将她重重甩在地上。
月光之下现出一张诡异扭曲的面庞,双目悚然如罗刹,脸色却阴柔似凄鬼。
羌浅见过这人的次数屈指可数,亦是首次距离此人如此之近——东厂督主曹千流正居高临下凛视着她。
而在曹千流身后月色照耀不到的地带,她于朦胧中又像是望到了一束清影,若隐若现,如梦似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