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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宅后的石亭内,羌浅坐在了戚烨的膝上。这时她已为他抹净了唇边的血,他的苦楚也暂时过去,不再继续咳喘。
“今夜又是月圆了呢。”羌浅望着天上的皓月,不由自主地感叹。
圆月时时有,可她能与身侧少年共赏的时光又还有几度呢?
戚烨也举头望月,以轻弱的气息撩拨着羌浅的耳根。他从身间取出那支奇异的短笛交到羌浅手中,淡淡道:“这几日你疏于练习,是不是已将指法都忘光了?”
“才没呢!”羌浅的指尖拂上笛管,“你看着,是这样、再这样、然后再这样,对不对?”
戚烨摇头笑笑:“是这样、再这样、然后再这样。”
“明明差不多么!”
“明明差很多。”
“呐,我是不是可以吹吹看了?”羌浅挑挑眉。
“好,你试试。”
“别笑,我很认真的!”羌浅把笛管置在了唇边。
“我不笑,保证不。”戚烨听着断了气又走了音的笛声,笑意更浓。
羌浅吹奏了一阵,忽而放下短笛,极严肃地看向戚烨:“那个……你说过的话,该都还记得吧。”
“我说过什么?”
羌浅似是有所指地拖长音调“嗯”了声。“就是那件事啊!”她好像有点害羞,几欲开口却仍旧没有讲明,“你说……你说清风寨缺个人的。”
戚烨作恍然大悟状:“噢,我好像是说过。”
“那——”羌浅把音节拖得更长了,“——什么时候?”
“你想什么时候?”
“快!越快越好!”
戚烨瞳光流转,轻松的神情也随之凝重:“好,我也希望越快越好,但是要等到所有的事情都了结。”
“事情了结?”
“嗯,相信我,那些扰人心神的事很快就会结束了。”
……
这一夜羌浅入眠很快,她本以为自己能稍得安宁睡个好觉,谁知夜半时分却被外间的簌动惊醒。
听到异响后,她立即睁眼望向窗外,朦胧中只见一道暗影从窗前闪过。她顾不得穿戴便蹬靴落地,裹起小袄从房间一跃而出。
廊径内静悄悄的,瞧不出任何的不妥。羌浅仔细聆听着屋内屋外的动静,但宅内确实寂静如初。戚烨的房内传来了低咳,她匆匆走向他的房间,才察觉自己起身时发出了很大的响动。
“刚刚有个人……”她有点怀疑自己是否过于紧张,把风吹草动都当做了危险。
戚烨拽拽她的手让她坐在榻旁:“别担心,无论那人是谁,出于何种目的,他都已打草惊蛇,我想他今夜不会再来了。”
“不行,我不放心。”
“那你如何能放心?”
“我……我就待在这里,守着你!”
“傻瓜,看来我是赶不走你了。”戚烨撑起身体向床榻内侧挪了挪,“上来吧,能躺着就别坐着。”
羌浅却“唰”地站起,表情瞬间凝固。她的整张脸都在发烫,盯着床榻看了好久:“那件事……还没办……”
“你想哪里去了,我只是觉得有些冷,想借你取取暖,就像之前那样。”
羌浅听戚烨这样说,杏目一阵乱瞟,随后又突地坐了下来,取掉靴子脱下小袄,平躺在戚烨身侧,一双眼睛凝着床顶:“暖和了吧?”
“嗯,比方才暖很多。”
“那你睡吧。”她的话音变得有点僵硬。
“好,小暖炉。”
小暖炉……羌浅合起眼,唇角却噙起笑。
……
次日清晨羌浅早早就起了身,蹑手蹑脚回到了自己房间,刻意梳洗一番后,又不自觉地对镜傻笑。等她再返回戚烨房间时,戚烨已撑起了身子,正倚靠床栏沉目凝思。
“又在想什么?”她轻快地坐到他身边。
“在想昨日疾风来时,你还没猜出它带来了谁的消息。”戚烨道。
“哼,是你不愿告诉我。”
“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是个很重要的人,我要请你去帮我接那人来。”
“到底是谁啊?还要用接的。”
“你去见了不就知道了。”
“那你呢?你不和我同去么?”
“我好歹也是清风寨的主人,离开了那么久,自然是有许多事在等着我。”戚烨顿了顿,又道,“况且,雷霆与唐苏两个人还不知彼此之事。”
“那我什么时候去找那人?”
“换身衣衫就去。”
“又换衣服?!”羌浅白白装扮了一番,难免失落。
“这次不让你再扮乡野村夫,你从那边的柜子里拿我的衣衫换上吧。”
“好……”羌浅嘀咕着走向一旁,却又转过身道,“喂,你看看我!”
“我看到了,很漂亮。”
……
用过早膳后,羌浅束起长发换起男装,一眼望去俨然一位清秀的少年公子。
“安全起见,面具还是要戴起来。”戚烨将人皮面具递给她。
她没好气地接过,胡乱把面具糊在了自己脸上。于是清秀的少年公子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普通得不会让人再去多看一眼的脸。她暗地里觉得,这张脸实在是配上她所着的一袭清衫。
一切准备妥当,羌浅纵马驰向玉门关下的市集。依戚烨所言,她要去找的人就在市集某处。她只要于正午时分现身于市集一隅贩卖胡人乐器的摊位前,那人自然会与她相认。
巳时时分,羌浅已至市集中。熙熙攘攘的人潮在身边攒动,她随时警惕着四周环境,亦看着各族商旅往回来复。与此同时,她也在人群中见到了许多中原武林人士。只不过不经意的一瞥,她便看到路边小馆内坐着的几人正是前日见过的昆仑门人。
她想想时辰尚早自己也无处可去,便走入小馆中,恰巧与这几个昆仑弟子坐了对桌。这些人中,留给她印象最深的便是那年纪最轻的少年。她看少年身材颀长,相貌也属朗逸,少年的师兄们正在举杯对酌,少年却一人不时张望街市,似在寻觅着什么人。
昆仑弟子中的一人用手肘捅了捅他:“小师弟,我说你就歇歇吧,你这可都魂游两天了。你不累,我们看着都累了!”
那少年道:“你们当真没有眼光,竟瞧不出前日的那小小少年是由个清丽脱俗的女孩子乔装而成。”
“就当那是位姑娘又能怎样?她若是往玉门关来了,你自然是有机会再见到她。她若不到这里来,你光想也是无用了呀。”
这少年不再与师兄多言,目光仍扫向街市四处。
羌浅听了这些人的谈话后才得知,原来玉门关内已聚集了数百名江湖人士,而这些人不约而同都是为了传说中的“海市蜃楼”而来。似乎有消息称,通往宝藏的地图已掌握在一人手中,而再过两天,这些江湖人士就要在玉门关下举行大会,共商寻宝之策。
羌浅又于小馆中坐了些时候,等到午时将近,便再度踏入了街市中。此刻正值午膳之时,街上的人流稍有减少,许多摊贩都暂时收了铺位。羌浅走到贩卖胡琴胡笛的摊位前,一面随意看着各式没见过的乐器,一面焦急等待着那人的到来。
就在她已感到有些不耐烦时,忽觉背后被人拍了一下。她心里一震,猛地转过身,正与来人相对。
绝美的女子秀发轻拢裙裾飘逸,目中却不带暖意。她也不与羌浅交谈,只用眼神上下打量羌浅一番后,随后便示意羌浅跟随她离去。
羌浅心中却是当真惊喜,默默想着如何向来人表明身份——原来,戚烨令她来见的人即是雷音。
雷音从大街拐入了小巷,在无人的巷尾停住脚步,又仔细看了看羌浅的脸,终于开口道:“以前从来没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姨,是我呀。”羌浅忍不住笑起来,偷偷揭开了一半面具。
“小姑娘?”雷音也似是吃了一惊,眼神很快回暖,“没想到竟是你来了,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那孩子还好么?”
她一见面就询问戚烨境况,羌浅一时也不知当怎样作答,只能支支吾吾地顾左右而言他。
“你不用瞒我,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到,那孩子的身体大概快要撑不住了。”雷音一声叹息,向巷口望了望,确认无人后才又道,“我本也很想快点去见他,可惜不能是现在。”
“为什么?”羌浅疑惑道。
“因为你的师叔司徒空!”
“师叔?!”
雷音冷笑了一声:“没错,就是他。前些日他也到了这大漠中,而你当是就在不久前见过他。”
“您怎么知道?!”
“你这脸上的面具,不就是他给的么!”雷音的语音突转尖锐,“司徒空此人生性奸诈,卑鄙无耻,今日我见到他,定要让他无处可遁!”
羌浅吓了一跳,连忙道:“小姨,我师叔究竟哪里得罪了您?怎么感觉您对他有入骨之恨……”
“我与他积怨多年,难以细说!不过,我们之间的私人恩怨根本不足挂齿,我只是恨他盗走了那孩子的救命之物!”
“啊?!救命之物?!”羌浅心中的震惊已不能用言语表达,“您说什么救命之物?”
“具体是什么东西我也不清楚,只知此物能使那孩子至少延长十年寿命。对你说也无妨,我之前先你们一步离去,便是为了尽快回大漠来,为那孩子取得此物再送去给他。怎知我到清风寨后才发现,如此重要之物竟已被司徒空那混蛋窃走!我在甘肃境内追寻了他很久,适才没有再去与你们汇合。名号盗圣又如何,不过是个卑劣的窃贼!”
“能救戚烨性命、延寿十年的东西……莫非是七心莲……”羌浅低声自语道,“可是七心莲……不是早就被我弄丢了么……”
“小姑娘,你在说什么?”
“没、没什么……小姨,您是知道我师叔在哪里了?我也有些事想去问问他。”
雷音点头道:“好,我知道他会在一个地方出现,你跟我来。”
……
雷音说走就走,带着羌浅穿街过巷,在远离市集的一栋殿宇前驻足。这栋殿宇造型奇异,完全不同于汉人宫殿,从内走出的男女大多数都是赤发异瞳的胡人,男子鬓须带卷,而女子则皆以纱巾遮面。
羌浅只在上次踏入沙漠时见过这些异族人,此番再见仍感觉他们造型奇特身带异香。
“小姨,这里是什么地方?”
“咱们汉人有汉人的青/楼,胡人自然也有胡人的妓/院。”
“师叔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哪里有价值连城的宝贝,司徒空就在哪里。”雷音边向殿宇内走边鄙夷道,“近几日从关外来了个胡商,这胡商手中有一颗极名贵的夜明宝珠,相传便是从那传说中的‘海市蜃楼’内流出。司徒空看中了这宝珠,想要借去把玩两日。”
羌浅快步跟在雷音身旁问道:“您又是如何得知我师叔会来盗取这宝珠?”
“我当然知道,因为这消息就是我故意放给他的。他行踪飘忽,与其我们废力去找,倒不如等他自己上门。”雷音在说话间已领着羌浅在殿宇一侧的偏席上落座。
现下虽是白日,但这殿宇内光火昏暗,胡琴琵琶交相和鸣,空气中弥漫着阵阵诱人的奇香,别有一番不同于中土的奢华之风。
“我们现在要做什么?”羌浅不禁又问道。
“等。”雷音的目光扫过殿宇的每一个角落。
歌舞声声中,一个身材浑圆的异族男子走入殿内,披金戴银一身珠光宝气,但脸上肥腻得令人不忍直视。
雷音悄声告知羌浅,此人就是那个拥有宝珠的富商。她又微做手势指指那胡商的冠顶,羌浅顺目望去,竟见到一颗拳头般大小的宝珠镶嵌在那冠顶正中。
胡商行走间,满身的肥肉也跟着不住震颤。他独自一人在殿内正中坐下,却占去了少说三人的位置。
胡商还没坐稳多久,又有几人走入了殿内。羌浅睨过殿门,却见这几人正是在小馆中见过的昆仑门人。那年纪最轻的少年跟在几位师兄的后侧,显然并不情愿踏足此地。
演奏器乐的胡姬一曲奏罢一曲又响,数名轻纱罗裙的胡人女子又开始曼舞,身姿婀娜撩人心弦。
寻花问柳的众人正瞧得起劲,却只听“砰”的一声,殿宇大门竟在此时倏地关紧。紧接着,殿内的灯火便骤然熄灭,一片漆黑的大厅中只剩下胡商头顶的宝珠盈盈发光。
羌浅只觉身前掠过了一束疾风,再看那莹亮的宝珠时,光芒竟已飞向空中。而雷音口中道句“司徒空”,也在同时飞身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