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羌浅尚未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手掌却已与唐苏的背脊近在咫尺。雷霆与唐苏感受到身后有劲风袭来,均是猛地一回首。
电掣星驰下,雷霆护过唐苏,与羌浅掌端对击。两人激起的气流溢向四面八方,发出天崩地裂般的巨响。羌浅与雷霆两人各自被气流的激荡震退数步,而唐自傲与雷厉及其余众人听闻外间异动,皆从殿宇内跃出,面露异色。
“羌姑娘,你想做什么?!”雷霆惊喝道。
羌浅只觉火气上涌,身体更不受自己掌控,体内的真气全部汇集于掌端,似即将爆炸。她说不出话,且无法停止自己的攻击,转身之际竟击倒了两名不及防备的唐门弟子。
雷霆大惊失色,一个飞步跃至羌浅身侧,横臂就欲将她阻拦。唐自傲五子唐苍与八子唐莽也一跃上前,同时向羌浅出手。
羌浅的身躯仍旧不可自控,眼前化为一片模糊,心智也变得极度混乱。那股真气不断地牵动她的四肢,就像要将她撕裂,仿佛她一定要在此时大开杀戒方能解困。
雷霆与唐苍唐莽三人似都看出了羌浅被内力反噬,有走火入魔的迹象,但也不愿伤害到她,手下均留了余地。三人互视一眼,在瞬间达成一致。由唐苍与唐莽攻她后路,而雷霆则拦截在她身前,拼力阻挡她冲向众人。
然而羌浅已入魔境,所击出的每一招都蕴含着猛烈的劲力。雷霆不敢怠慢,也只得运上自身的内力与她抗衡。唐苍与唐莽见雷霆周身漾起罡气,以一己之力将羌浅阻拦,过不多时便能使羌浅停攻,于是不再于她身后逗留,双双从战局中抽身。
雷霆防得羌浅数次,渐渐摸索出她的攻势,面色不再如起初时错愕,双臂横展身体侧拧,从羌浅身后一挽,将她的手臂扣紧,同时急按她腕上太渊神门等穴。
羌浅被雷霆制住,只觉脑中突地一震,自腕上涌入的真流已顷刻游走至心间,而后月色树影与四周众人便清晰地映入了眼中。
她看到肩舆停在远处树下,少年目色幽深未明,清逸白衣随风摇曳。
雷霆对雷厉与唐自傲道:“这位羌姑娘是无心之过,惊扰了父亲与姑父,我代她向您两位道歉,还请您两位不要多虑。”
雷厉与唐自傲在凛目相视后拂袖离去,山径上的众人也随两人散去,而羌浅面向雷霆却无言以对。
雷霆见她恢复了神智,气息也渐归平稳,这才放开她的手臂,走到她身前。
“雷大哥……我……”羌浅不敢想象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
雷霆沉声道:“羌姑娘,你不要怕。我看你的内力大有进境,应是习得了一种高深的内功。但是你修习这内功的时日尚浅,还无法自由控制体内真力,而方才苏儿对你言语相激,致使你急火攻心,因而导致这真力在你身体内横冲直撞,更令你一时失了心神。”
“失了……心神?”
“羌姑娘,苏儿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你都一定不要去想,你现下唯一要做的就是尽力放松心境。”
羌浅仍在怔然之中,只讷讷地点点头,却并没真正听进雷霆之言。她惶惶环顾婆娑林影,不自主地走向山径旁的古树。
戚烨就坐于树下,而唐苏伏在他身旁,尚能活动的那只手中,玲珑小剑寒芒闪烁。她见羌浅走来,一声戾吼直起了身子。羌浅却似无动于衷,仍一步步朝两人走着。
就在唐苏再次扬起小剑时,雷霆从后方追上了羌浅,一把将她拉住。
“羌姑娘,先别过去。”他凝眉摇首,“你不是说苏儿应该问问戚公子所想么,那现在让他二人把话说清也好。”
羌浅停住脚步缓缓回眸,雷霆便把她带至了山径的另一端。戚烨与唐苏的身影隐于夜色,是彻底看不到了。
羌浅默然望着远方,陷入冗长沉寂。雷霆虽在她身侧,她也视若无睹。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这时天空中倏然劈下了一道闪电,紧接着又响起轰然雷声。在那电闪雷鸣的光影中,远方古树下传来一声极刺耳的尖嚎。
“不,不是这样的!你骗我!你骗我!”
毫无意外,这是唐苏在嚎叫,歇斯底里,几近癫狂。一阵急雨倾泻而下,唐苏娇小的身影奔入雨中。
她的身前染着一滩血,眼神惊恐而绝望。她既在奔跑,也在哭泣,泪滴从眼角飘离脸颊,与雨水合二为一。
雷霆目色急转,喊了声“苏儿”,追踪唐苏而去。
唐苏衣上的血迹不容忽视,而冰凉的雨水激在羌浅脸上,她终是一下清醒了七八分。见唐苏奔入了山林,她的心头顿时一紧。
她不与雷霆去追唐苏,反倒一步不停地冲向了那株古树。
风雨中,古树张牙舞爪如猖狂的猛兽,负责担撑肩舆的两名清风寨众全都无声无息地仰面倒地。而树下,少年的身躯跌出了肩舆,似极被猛兽生擒的猎物,毫无挣扎逃脱之余地,狼狈又无助。
羌浅扑倒在戚烨身边,极力想将他扶起,却从他的腕间沾染满手鲜血。
“你的手怎么了?!”她发出手足无措地惊喊。
“没什么……”戚烨极度虚弱,却努力隐藏起痛苦,垂敛双目不去看她。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她看着戚烨腕上的伤口,自己的心也像被狠狠剖开。
戚烨的左手手腕被利刃划出了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正自这伤口不住涌出。
“是唐苏伤了你?!手筋……你的手筋断了……”羌浅已泣不成声。
“有些话一旦说出,就已能预料结果……毕竟,我也狠心做下了一些事……你打折了她的手,那现在就当是我替你把手赔给她……这样,就再没有后顾之忧了……”
“后顾……之忧……”
“别哭,你这样子太难看……”戚烨的声音渐趋虚无,“走吧,我们离开这里……”他终于昏倒在羌浅的肩膀。
“好,我们走……”羌浅背负他站起,不再回头去看身后,踏着雨水走向山径。
风越刮越急,雨越下越大,山间万物皆在风雨中飘摇。天际又有雷声轰鸣,雷霆忽自林影间跃入山径,恰巧与羌浅相遇。他本追寻唐苏而去,可唐苏却没回到他身边。
“羌姑娘,戚公子?!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雷大哥,再见了……”羌浅目不转睛地从他身侧走过。
“羌姑娘,等等!”雷霆抢上前拦在她身前,“这条路已走不通了!”
“为什么?”
“我虽没找到苏儿,却在山下看到了敌人的船舰!”
雷霆话音还未落,山径下又有一束人影现身,正是满脸焦灼的蔚翔。
蔚翔见戚烨手腕淌血晕厥于羌浅肩上,立现惊目,大喊一声“少主”,从羌浅处接下戚烨,背负在自己身上。
“雷少侠、羌姑娘,我与众兄弟见有无数战舰驶来,便即刻凿沉了楼船隐入山中林间。现在山下峡口已被那些战舰重重包围。”他急道,“我看来人并非先前所遇,却像是东厂人马!”
雷霆闻言迅急转目,对羌浅道:“羌姑娘,发生了方才之事,你与戚公子确实不宜再留于此处。”
他又转而面向蔚翔道:“蔚翔兄弟,前方山峦已是天然屏障,相信敌人一时半刻无法攻入。你们匿身在山中何处?我们先送戚公子去与众人汇合。他受了伤,急需救治。”
蔚翔拧紧眉宇看看雷霆与羌浅,点头带两人行入径旁林中。
……
狂风暴雨像永无止境,蔚翔与羌浅雷霆两人停在了两山交界处。
两山峡谷间有一方岩洞,洞内燃着跃动的光火。蔚翔背负戚烨走入了这洞穴,羌浅与雷霆随即跟入,清风寨众人则皆于洞口戒备。
蔚翔将戚烨的身躯置在了岩洞的最深处,谨慎为他包扎腕上的伤口。戚烨自痛楚中转醒,无力望望眼前的人与物,似不用发问便明白了一切,又再闭合起眼帘。
雷霆仍欲找寻唐苏,在与众人匆匆作别后奔离岩洞。蔚翔与清风寨众人全部守在洞口,只留下羌浅与戚烨二人于深洞之中。
羌浅小心翼翼抹干戚烨面上的雨水,又退下了他的外衫。戚烨贴身的亵衣也已全湿,紧贴在皮肤上,忽明忽暗的火光照上他的身躯,羌浅透过亵衣,忽觉戚烨胸前有些异样。
她像是看到了些什么,可她不确定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然而戚烨却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在此刻转过了身,以背脊相对。
羌浅抱住了戚烨的身子,给予他自己的温度,也在他身后无声地哽咽。
“都说了……叫你不要哭……”戚烨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背对她道。
羌浅不答话,只与戚烨紧紧拥着,独自吞下无言的泪水。
……
暴雨连下了三夜三日,羌浅与戚烨及清风寨众人也一直停留于岩洞中。雷霆离去后便没再回来,洞外方圆也不见峡口处的东厂人马靠近,山间除却雨声再无它响。
这一日傍晚,雨势终归停歇。蔚翔与清风寨众人走出岩洞,将防守范围扩大至林间。而羌浅与戚烨坐在洞口,翘看乌云散去,斜阳洒下万丈红光。
如今,戚烨的左手也失去了功能,四肢中只剩下右手完好。于是,他用这只完好的右手拂动羌浅的鬓发,再一次告诫她不要随意哭泣。
“说实话,我有点想念七叶莲了……”他笑了笑,气息仍很微弱,羌浅几乎感觉不到。
“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羌浅的眼睛肿得骇人,只恨被断去了手筋的人不是自己。
“当是为了我,笑一笑。”戚烨用指尖戳了戳她的唇角,“愁眉苦脸真的不好看。”
“可我难过……”羌浅不能强迫自己挽起笑颜。她执起戚烨的右手,抵在了自己的心口:“这里,好痛……”
戚烨眸光闪动,轻轻把手抽回,取出了从不离身的短笛。
“我没办法再吹这笛子了,以后我若想听这笛音,就只有你能吹给我听了。”
“我……我不会……”
“我教你。”他挑挑羌浅的手指,使她的指腹按上了笛管的孔洞,“你不用急着吹奏,今日,先练习指法。”
被戚烨悉心教导,羌浅暂时忘却了愁苦,极认真地一遍遍抬落手指,直至天色暗淡,星月在天边挂起。
“原来你还是与小时候一样,学什么都很困难。”戚烨的手在她指端划过。
“小时候?我小时候的事你怎么会知道?”羌浅惊讶问道。
“我就是知道。”戚烨的眸中竟闪过了狡黠之光,“猜也猜得出。”
“我不信,你还能猜到什么?”
“我很厉害的,晓过去,知未来。比如——”
“比如什么?”
“比如你不会做菜,想来也不会持家,往后一定不是贤妻良母。”戚烨的墨瞳忽而一瞬不瞬。
“贤妻良母?”羌浅以为自己听岔了什么,眼珠不自觉打起晃。
“嗯,我想我要考虑一下了……”
“你又要考虑什么?”
戚烨故意停顿不语,良久后才开口道:“清风寨什么都不缺,只是缺个人。”
“缺什么人?”
“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