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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坤殿虽在前宫,但毕竟是办公之所,消息封锁还没到水泼不进的地步,因此自然有消息灵通之人提早知道了内里讨论的结果。一时间围在宫门前的众路探子四散而去,回各自衙门报信去了。
此时的封晓在干吗呢?他此时正和龚浩、韩绰、郭岑三人在听曲看戏,既是真的听曲看戏,也是借喻的手法,他们在这里一边喝着小酒听着小曲,一边听手下来来回回的报告自宫内传出的消息。
封晓等人听曲的地方叫青玉苑,隶属礼部教坊司,位置就在东苑大街(现南池子大街)的位置,穿过太庙就是外朝。这地方能存在算是朝堂上几派较力与妥协的成果。不管是封建明还是封文胜对烟花之地都极为排斥,甚至不止一次发起禁娼的提议,但是都被两派给顶了回来,而且理由无不神圣的冠冕堂皇。谁能想到,一群道貌岸然,以君子自居的读书人,在许多国家大事上抗衡不过两人,却在这处处透着肮脏龌龊的地方取得了胜利?
封晓来这个地方,当然不是认同自己祖辈政敌的思想和理念,而是这地方确实是离大内最近的落脚点。各部衙门当然也很近,可是要进衙门却不是那么容易的,自己这个锦衣卫提督还好说,领着内廷卫总领职衔的龚浩也还成,但是只有爵位没有官职的韩绰和一身白丁的郭岑却是轻易进不了的。
四人此时就在青玉苑的前厅二楼的一个隔断里坐着,大厅中央台上一对妙龄少女弹唱着曲子,咿咿呀呀的,封晓听不明白,只是曲调还算婉转动听,便也耐着性子听着。
四人的手下家人时不时的跑上来在几人耳边耳语几句,然后又急火火的跑下去继续打探。得了回报的众人也将听到的消息拿出来分享,但几人身份特殊,说出来的话都当玩笑,可这玩笑中又带着几分认真。而在二楼其他座位里的客人,则派人在四人周围探听消息,然后再次传播。
就在朝堂上有了一个结论之时,一个下人跑上了楼,趴在郭岑耳边耳语几句后并没有就此下楼,而是站在一边等着郭岑的吩咐。
稍稍思考了一下,郭岑招过这个下人,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下人拱了拱手,就跑下了楼。打发了下人,郭岑对其他三人道:“最新的消息,咱们顾指挥使查实了主使之人是向智生,但他还不是最终主事者,后面还有人,至于是谁,现下还不知道。”
“嘿嘿!莫不是你那三叔?”龚浩调侃着韩绰,其实也有试探之意,但是粗人就是粗人,竟没考虑非常明显的一些浅显道理。
“肯定不是肃亲王,他要扣下奏本很容易,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手尾容易丢下不说,还容易误会。他可是亲王,除了国柱院外再插手其他朝政,不怕人家说他心怀叵测、意图篡位吗?”郭岑替韩景林解释道。
“我三叔肯定不会这么做,当初皇祖父还在世时就说过,父皇这一辈里最聪明的就是三叔,但他心性恬淡,不喜繁杂,他要想当皇帝当时就当了。所以在他心里其实谁坐在皇位上都成,只要不是他就行。当初舅舅设立两院时,父皇第一个想到的国柱院院长便是三叔,亲自上门请了再请才算让他答应,这些年大家也看到了,一百件事中他能说出一两句话就算多的,所以打心眼里他是事情越少越好,哪里会自找麻烦。”韩景林也替自己的三叔辩解道。
“那能是谁?难道是已经辞了官的王瑞老头,或者是郑欣?”两人的解释打消了龚浩对韩裕晏的怀疑,但是也将他的好奇彻底勾了起来。
“王老相爷也不像,那就是个老好人,当初文胜公还在的时候,他就是出来和稀泥的主,如今文胜公不在了,遇到了大事,他自知肯定要夹在几派中间受气,他还自知自己没那个能力调和,再加上郑相的资历能力远不及文胜公,文胜公能以副相之职驾驭朝堂,他郑欣却不成,因此王瑞老相爷辞官让位也是既定之举,不然皇上也不会那么痛快就答应了。而郑相是咱们皇帝最亲近仰仗之人,他要左右朝政,只需着紧着皇上就万事大吉,干嘛非得行险?所以也肯定不是这二人。”郭岑的分析视角独特,且分析入理,听得龚浩目瞪口呆。
韩绰听到郭岑的话里对郑欣和皇帝都没多大的恭敬,心下有些不喜,毕竟皇帝是自己的亲哥哥,但在场的三人对皇家而言却位置特殊,只能拉拢不能怪罪。因此只是脸上有些发冷,却并没说什么。
郭岑看到韩绰的脸色稍差,便拿起酒壶给他斟了一杯酒,又挥手让下人将左近打探的人赶开了一些,才稍稍压低了声音说道:“景安,咱们是一起打小光屁股长起来的,不提家室,单说咱们这份情谊,就不是别人能比的。你虽然是郡王,但是你觉得你最终会怎样?你的才能大家心下清明,但是你的身份却让你不可能在朝堂上有所作为。最终不过是和你三叔一个样子,当个国柱院的摆设,管少了人家就如说你三叔那样,也叫你撒手王爷,管多了就惹人非议,说你个擅权奸王,你喜欢那个?”
见韩景林低头沉思,郭岑继续道:“景安,你身在皇家,这是你的大幸,也是你的大不幸。”
“他是皇弟,怎么就是大幸,怎么又是大不幸了呢?”龚浩被郭岑说的迷糊了。
“身在皇家,自小锦衣玉食,不管是之前在宫里还是之后在学院,我受到的都是最好的教育;身在皇家,离朝堂咫尺,自小便耳濡目染,深悉朝堂波云诡谲,此是我的大幸。但身在皇家,除了坐上那最高之位,便再无临朝处政之可能,如果我是如三叔般心性恬淡无争或如四哥六哥那般胸无大志,纨绔不堪也还罢了,偏偏脑子里对大明有无数思虑理想,这便是我的大不幸。”韩绰说完,仿佛将心下一块大石放下,长长的出了一口,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按说他这话有些太过大胆了,话里话外居然对那至高之位有染指的想法。但几人其实都知道,他并没有谋朝篡位的想法,因为他是韩绰。
一直没说话的封晓拍了拍韩绰的肩膀,拿起酒壶又将他面前的杯子注满,然后说道:“景安之大幸大不幸说开了不过是三个字罢了。”
“那三个字?”好奇宝宝龚浩永远都是将话题进行下去的最佳捧哏。
“放不下!”回答的居然是韩绰自己。“就是放不下啊!我如能如三叔一样看开了,也就放下了,看如今的三叔,养养花,种种草,写写字,吟吟诗,轻松写意,好不自在。”
“还有一样你没说,就是咱们这个肃亲王最爱干的,那就是生生孩子。”郭岑又跳出来调侃道。
一句话说完,龚浩哈哈大笑,封晓也不禁莞尔,韩绰更是将手里的筷子扔了过去,“你这个泼皮无赖货,长辈也拿出来调笑,小心传到三叔耳朵里,剥了你的猴子皮。”韩绰扔完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苦笑道。
“我就是看不得你那自怨自艾的样子。”说完自怀里掏出一本书,隔着桌子扔给韩绰,说道:“这是你舅舅,文胜公辞世前交于我父亲刊印的三本书中的一本,本来打算今年刊印完毕后发行,但如今文胜公不在了,我父亲说这时候抛出去太过惊世骇俗,朝堂上又没有他老人家镇着,因此压下来打算暂缓发行的。你先拿去看看吧,想来内里会有你需要的答案。”
韩绰接过书册,只见封面上写着《党争、政党》四个字,就要打开观看。却被旁边的封晓一手压住,说道:“你回去看,这书里的内容正如马六说的,有些惊世骇俗了,切记现今不能让别人看到,不然又是一场风波。我老爹在世时还好说,如今没人能压得住,同样的话,他说和别人说,不一样!”后三个字封晓加重了语气说道。
见封晓说的郑重,韩绰也不敢怠慢,取出一块绢帕将书包了,放入怀中,又端起酒杯,对着郭岑一举,仰头干了。
接下来,众人继续喝酒听曲,下人们也不停的上楼回报。不多时,台上自一对妙龄少女换成了一位半老徐娘,唱的不再是江南俚曲,而是换成了鼓书。
唱一段,说一段,讲的竟然是封晓爷爷封建明建国时的故事。加上鼓书所唱的京腔京韵,封晓几人便认真听了起来。
一段书唱完,众人轰然叫好,郭岑更是封了个大红包,着人送过去打赏。
那唱鼓书的徐娘接到如此一个大红包,谢过观众后还亲自来到封晓他们所在的隔断里特意致谢。
打发了徐娘的几人正继续低声交谈,突然发现外面变得极为安静,几人差异之下,便也停了说话,打算看看外面为何如此寂静。
因为几人所在隔断位置很好,正对着中央舞台,光线、距离都是最佳,但却看不到上场位置,因此等了一下,才见一位素白色装扮的少女缓缓走过,登上舞台。
封晓自度也算见过世面,莫说前世影视网络上美女也见过无数,便是之前,自诩京城第一纨绔的他也算阅美无数,但台上的少女却也让封晓惊艳。
峨眉淡扫,细目缱绻,玉鼻瑶柱,樱唇贝齿,身材纤细,自有一股风流,不禁让封晓以为红楼里的黛玉出画而至。
少女上的台来,一直低垂的眼睑稍稍抬起,环视了一圈座下诸人,浅蹲一礼,口开莺吐:“众位客官,奴家虹裳,头次登台,为众位恩客献曲一首,扰了众位的清听,还望原谅则个。”
说完又蹲了一礼,转身走入身后不知何时送上的桌椅,桌子上还放着一张古琴。
坐下后稍稍调了调,虹裳便将葱管般的玉指放于琴上,一时间仙翁之声渐起……
封晓自知并不懂古乐,更不知这琴技如何,但少女的琴声自传入耳中一刻起,封晓心下刚刚还有的那一点槽烦便烟消云散,内心只剩下平安宁静。
一时间整个青玉苑内一片安静,便是那树上的知了都停了嘶鸣,静静的听着。
曲子无名,且很短,众人刚觉入梦,琴声便戛然而止。仿若一道美食,尝了一口,便被撤下一样,青玉苑内众人立起嘈杂。连刚刚停了的知了都凑热闹般更加卖力的烦躁起来。
少女稍稍稳了稳心神,起身走到台口,浅蹲一礼后,静静的望着台下诸人,刚刚还嘈杂的二楼,立时安静了下来。虹裳才开口说道:“刚刚一曲,名为《清心咒》,是奴家自古谱中觅得,但并不完全,奴家鲁钝,只能稍加增补,却不得全貌,因此才显略短。教导奴家的嬷嬷说,可以将曲子重复,便也算是成了一曲。但奴家认为,此曲意境幽深,再起一遍只是画蛇添足而已,因此才只弹一遍,短是短了,但意境犹在。众客官以为然否?”
也不待众人回答,虹裳便转身招呼杂役上来收拾桌椅琴具,竟是要打算下台了。
“小姐莫急!”正这时,一个声音唱了出来,只见一个斜对着封晓几人的隔断之中,站出来一位青年,光头没戴帽子,面如冠玉,皓目郎星,却是一表人才。只见青年不仅出声阻拦,更是起身来到了台口,申臂阻住虹裳的去路,开口说道:“在下江南孙子冲,刚才小姐一曲,惊为天人,孙某不才,于音律一道也多有涉猎,不知可否有幸于小姐相交,此后共谱伯牙子期之美谈?”
还不待虹裳答话,另一个声音自孙子冲所在隔断里传出:“孙兄不必如此费事,赎了小姐回府,日日夜夜交流琴技不是更美。”说话之人也是个青年,同样的俊美非常。听到这青年的话,孙淼孙子冲很是高兴,用手拍了拍他的肩头,然后两人一起向虹裳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