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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玹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看若瑾。她的眼睛里没有娘的悲苦哀怜,没有父亲的嫌弃厌恶,更没有别人的鄙夷恐惧,有的只是平静和温柔,还含着一点笑意。
笑?有多久没人冲自己笑过了?这几年娘的眼泪越来越多,对着他时总有叹不完的气,姐姐见不得别人欺负他,可看见他时却常常皱着眉头。
“你真的不怕我?”周玹小小声问。刚刚受了伤,说话还有些瓮声瓮气。
若瑾小心地伸出手摸摸他红肿的鼻子,还好,骨头没断,松口气答道:“我为什么要怕你呢?”
“……我是个……是个妖孽。”
若瑾笑了,凑到周玹耳边也小小声说道:“他们也说我是个灾星,你怕不怕?”
周玹想都没想就摇摇头说:“我不怕。”说完,他转头看看一身狼狈的母亲,自己离开这里,娘就不会为难了吧?
拉住若瑾伸过来的手,周玹鼓足勇气道:“我跟你走。”
若瑾笑着点点头,站起身来对刘氏道:“嫂嫂,还要给阿玹归置屋子,不如我们早些回去吧。”
刘氏看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无奈道:“也好。二叔二婶,我们先告退了。过几日……再把阿玹送回来。”
送回来?哪有这么容易?周二老爷心里暗暗盘算,只想让这晦气东西赶紧离了眼前,没口子地答应着。杜氏则惟恐丈夫真赶儿子出去,有地方暂避自然是好,也含着泪点点头。
若瑾见状又对二人福了一福,牵着小周玹,在众人各色眼光中同刘氏一起走了出去。
上了马车,刘氏半晌没说话。眼看车已将到东府,忽然开口道:“还是让玹哥儿跟我回去吧。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懂得照顾孩子。过个三五日,再叫你兄长亲自送他回去,想必二叔也不好说什么。”
周玹极敏感的孩子,不作声往若瑾身边又缩了缩,细瘦的手指把若瑾的衣袖拽得紧紧的。
才相处不过数日的刘氏能说出这话,若瑾既意外又感动。忙开口道:“这是嫂嫂疼我,阿瑾心里感激得很。不过,母亲本来就……跟我不大亲近,无碍的。倒是嫂嫂,还管着这么些事儿,带着阿玹也不方便。”
刘氏一向以婆婆夫君为天,说这几句话已几乎耗尽她所有的勇气。见若瑾没答应,心里也不知是惋惜还是庆幸更多些。也就不再勉强,只决心若是婆婆真发了火要为这个善良的小姑子多说两句好话。
说话间回到东府里,已快到午时,刘氏辞别若瑾,忙忙赶去忠雅堂要伺候婆婆用饭。
若瑾自带了周玹回清袭院去,一路上慢慢问他些年纪、喜好之类,问十句才细声答上一两句,紧紧拉住若瑾的手却始终不曾放开。
因他自小就被拘着从没出过门,满院儿的下人们竟没一个认识他的。面对林嬷嬷她们询问的眼神,若瑾笑道:“这是西府里二叔家的三少爷,来咱们这儿住一阵子。就把西厢房收拾了给他吧,离我也近些。”
林嬷嬷并不多问,几个丫头这几日也被林嬷嬷调教得规规矩矩,虽然看着周玹形容异样,也没人敢多口,安静领了差事去收拾屋子。
一时小丫头樱草、柳叶从大厨房领了若瑾的份例菜来,冬日里鲜菜难得,打开食盒,是葱爆羊肉、栗子炖鸡、杂菇烩、水晶虾仁,火腿笋子汤同一大碗碧粳米饭。
若瑾牵了周玹同坐,笑说:“不知道你今儿来,也没吩咐加菜,这些可合你胃口?”
周玹点点头,接过丁香递过的碗筷吃得极斯文,却不怎么夹菜,只就着若瑾不时夹到他碗里的几筷子虾仁、菌子扒了小半碗米饭,就摇摇头说说饱了。若瑾路上就悄悄搭过脉,知道他胃气甚弱,这些油腻腻的东西恐他克化不了,也不勉强他多吃。只摸摸他的头,从荷包里摸出一粒陈皮丹来塞给他。
周玹毕竟还是小孩子,含了酸酸甜甜的陈皮丹眼睛一亮。若瑾笑眯眯地逗他说了会儿话,见他直揉眼睛,知道上午闹了那么一场怕是早累了,便叫人带他去休息。
周玹依赖地看了一眼若瑾,还是乖乖跟着丁香下去了。
林嬷嬷已从丁香那儿知道了缘由,看着周玹出去,忍不住道:“姑娘这心肠真是……唉,只怕夫人知道了不是好开交的。”
若瑾轻笑一声道:“怕什么,我看她绝不至为这点小事就发作我。瞧瞧咱们如今的饭菜,听说跟大小姐是一样的例。才来几天,就送来了五六套衣服并一匣子首饰。若我猜得不错,是要拿我当大用呢!这事儿,嬷嬷可打听出什么眉目?”
林嬷嬷点点头道:“姑娘知道,嬷嬷在这里还有几个老姐妹,其中一个是在夫人那里当差。说是起头儿要接姑娘回来就是伯爷起的意,还招夫人生了大气。也不知怎么的磨得夫人回心转意吐了口。再加上,也是伯爷硬拘着我回来,迫得姑娘……”
若瑾忙止住她的自责,道:“这么说,这事儿就是着落在我那好兄长身上了。”
林嬷嬷道:“我也这么想。就悄悄儿托了吴掌柜手下的钱老六去查伯爷最近的行踪。这两个月里,伯爷除了到太常寺应卯,同人吃酒饮宴也有二十多回,大都是常来常往的勋贵子弟,俱是一群人热闹不堪,看不出什么异样。唯独同武威侯世子李烨单独出去跑过马,再就是永定侯张家二爷,倒是新近才结交的。”
“武威侯世子?”若瑾想了想,“记得嬷嬷提过,他家权势正盛,侯夫人乔氏同宫里那位贵妃娘娘是一母同胞。他家又跟周家是世交,想来跟我的事儿没多大关系。”说着,抿嘴笑道:“凭他家世人才,就算如今是个鳏夫,也多的是闺秀不在乎,我看我那位姐姐就十分有意呢。”
林嬷嬷也笑:“姑娘也看出来了?这事儿阖府上下知道的人不少,只没人提。”
“既如此,恐怕那位张二爷……他又是什么来头?”
“永定侯在官家跟前极有脸面,老侯爷虽退下来了,世子同那位二爷都是精明强干。只有张家三爷,钱老六回说,只知有其人,从没见他在人前走动过,算年纪,该有十七八岁,也不曾听说结亲。”
“那张三可是有什么隐疾?”
林嬷嬷叹气道:“就是不知道才叫人担心。张家门风严得很,少有传言出来。钱老六说,张家二爷像是有意同咱们家伯爷结交的,叫姑娘心里有数。”
若瑾思量着慢慢点头道:“是了,想必那张三毛病不轻。有意找到咱们家,说不定是专打听了我这名声,料定家里根本不会拒绝。也不知道到底怎样,从不出门……是个瘫子?还是残疾?或者,干脆是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