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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五在高丽待过?
冷月愣了一下,景翊比她愣得还厉害。
张老五凭一手制瓷之艺名满京师是几十年前的事儿,还没等景翊出生,他就已经不声不响地淡出京城百姓的视线了。
打景翊记事起,张老五这个人就是只存在于街头巷尾的传言里的,有关张老五的一切都是景翊对瓷器这些风雅之物有了兴趣之后才一点儿一点儿了解来的。
要不是三年前碰巧在街上救下张老五,景翊还和京里绝大多数人一样,以为销声匿迹已久的京城瓷王早就化为一抔净土了。
不过,张老五尚在人世的事儿,景翊知道了也就知道了,这三年间从没对别人提过,更没亲自上门拜访过。
景翊喜欢风雅之物,但和寻常喜爱风雅之物的人不大一样,他喜欢什么物件,就只是喜欢这个物件本身,哪怕是喜欢到吃饭睡觉都不愿撒手的地步,他也不会轻易上门去叨扰那个制物件的人。
这就好比把心心念念的媳妇娶回家之后,好好待媳妇远比见天儿到媳妇娘家献殷勤表忠心来得实在。
所以,张老五消失这些年究竟是去了哪儿,干了什么,景翊不清楚,也没兴趣弄清楚。
不过,张老五若真是去了高丽……
景翊一口凉气还没吸完,冷月已经愣完了。
安王爷对内对外都瞒着张老五的案子,八成就是因为张老五与高丽的这重关系。
一个汉人老百姓能有机会接触到年幼时的高丽皇子,还被高丽皇子仰慕到时隔多年仍惦记着拜师的程度,稍微想想就能猜到张老五曾与高丽王族关系密切到什么地步了。
冷月对官场里的门道懂得不多,但公门人起码的敏感还是有的,对于那些当真不该她去知道的事儿,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好奇心掐得一口气儿都不剩。
冷月正估量着用这食盒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把王拓迷惑到忘了张老五这事儿的可能性有多大,就听王拓又带着哭腔开了口。
“还有……四十九天还没到,他的孙子还会回来,他不会去死。”
冷月原本听得一头雾水,乍听景翊在她后面悠长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冷月才恍然明白过来。
高丽笃信佛教,佛门有人死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才去轮回之说,这四十九天里每七天亡魂就会回来看望一次家人,四十九天之后就再也不回来了。
京里信佛的百姓颇多,人死后四十九天下葬已然成了习俗。
王拓说得不无道理。
张老五若真是因为白发人送黑发人而痛苦不堪,撞棺而死,那得知张冲死讯的那一刻应该是最痛苦最无助的,张老五那时都没有寻短见,还清清醒醒地把孙子的棺椁带到京城香火最盛的寺中做法事超度,那为什么却不等到四十九天满后把相依为命的孙子安葬妥当再去自尽呢?
这样的疑点京兆尹兴许看不出来,但摆到安王爷面前,估计比钉子还要扎眼。
冷月心里琢磨的什么,景翊不用看她的正脸就能猜个七七八八,但王拓直勾勾地盯着她的正脸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王拓看来,这会儿的冷月真是像极了庙里的菩萨,都是满脸和颜悦色,嘴上一声不吭。
于是,王拓也不等她开口,就头一抬,胸一挺,一字一声地道,“菩萨,我会找到杀瓷王的人。”
冷月和颜悦色的脸倏然一僵,僵得笑意一点儿都没有了。
一见冷月变了脸色,王拓急忙从地上站起来,一个箭步冲到桌前,抓起景翊刚才写好的那一叠纸又冲了回来,在冷月面前端端正正跪好,才双手把纸页捧送给冷月。
“明天,我一定找到,求菩萨保佑!”
景翊暗自苦笑,他写了那么大一阵子,居然就没想到这些看似乱七八糟的问题跟抄经无关,却都是对查案极有用的……
他一个靠查案吃饭的大理寺少卿都没往这上面想,这些和尚又能有哪个会想到这上面去?
冷月信手翻了几页,脸色反而缓和了不少。
不光是因为景翊赏心悦目的字迹。
还因为就算王拓能连夜看完所有僧人写的答案,王拓的汉文水平也不够看懂僧人们文绉绉的句子的。
就算王拓看得懂,他的本事恐怕也不够让他找出这些句子里的破绽的。
就算王拓有这个本事,那寺僧杀人的可能也只有五成,寺僧杀完人还留在寺里的可能就只有五成的五成了。
所以,见王拓用这样的法子找凶手,冷月就放心多了。
“行,”冷月把纸页递还给王拓的时候又是一脸和颜悦色了,“你查吧,我保佑你。”
王拓小心地接过那叠纸页,满目虔诚地望着冷月,说出一句让景翊差点儿犯杀戒的话。
“菩萨,可以赐给瓷王真气吗?”
冷月顺势迅速地踩了景翊一脚,把景翊老老实实堵在自己身后,面不改色地沉声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得回去跟佛祖商量商量。”
景翊想笑,要不是脚趾头被冷月踩得一跳一跳地发疼,真就忍不住了。
他媳妇当菩萨还真当出点儿感觉来了……
“谢谢菩萨!”
“不过,”冷月看着高兴得快要哭出来的王拓,使劲儿板下脸,沉沉缓缓地道,“我有话在先,今夜在此见过我的事,一字也不许外传。”
王拓一丝不苟地对着冷月磕了个头,“是。”
“还有,”冷月转手把景翊从背后拽到身前,往王拓面前一推,“在我回来之前,你万事都要听这位大师的话。”
见王拓眉宇间闪过一丝不甘,冷月顿时把脸又拉长了几分,“你若对这位大师不敬,我就让你整个高丽世世代代只有白菜吃。”
王拓慌忙应了声是。
景翊脚趾头还在疼着,心里已经快要甜出糖粒子来了。
他媳妇为了他还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啊……
冷月缓缓舒出一口气来。
她本没打算这么早就走,但突然闹下这么一出,再不走,恐怕就要把寺里的僧人们招来了。
景翊要是跟僧人们说她是送饭观音,僧人们很可能就要让他俩一块儿去给观音送饭了。
趁王拓还晕乎着,早走为好。
冷月刚想说天色不早了她再不回去佛祖就要睡了,王拓的房门倏然被人推开了。
冷月一愕。
被人看见还在其次,要命的是来人的武功居然精深到走到门口她都没觉察到丝毫脚步声。
安国寺里竟有这样的高手。
出于对佛门净地的敬重,冷月来时没有带剑,这会儿就下意识地捏起了拳头。
景翊一惊之后看清推门进来的人,一愣。
“神秀师兄?”
神秀也像是没料到屋中是这般景象一样,看着杀气凝重的冷月愣了片刻,突然屈膝跪了下来,在五步之外对着冷月就是一拜。
“弟子神秀拜见菩萨。”
“……!”
景翊的下巴差点儿着地。
冷月愣了片刻,默默回头看了一眼,确认自己身后确实没有什么菩萨显灵之后,强压着一颗想疯的心,淡淡定定地道,“那个……你来得正好,佛祖让我给你俩捎了个话,你俩跟我出去说吧。”
神秀比景翊的那声“阿弥陀佛”说得还要淡定。
三人都是用轻功从窗子跃出去的,看在王拓眼里,简直就像从屋里凭空消失的一样。
出了王拓的房间之后,便是神秀在前,冷月和景翊追在后面了。
神秀一路带着二人进了自己的房间,扬手点灯,对着冷月立掌颔首,温然一笑,“冷施主,贫僧冒犯了。”
冷月一惊,叶眉微扬,本就没有放松的拳头捏得更实了一分,“你认识我?”
神秀笑得很泰然,顺便泰然地看了一眼并肩站在冷月身旁微微蹙眉的景翊,“不认识,但贫僧知道冷施主一定会来。”
神秀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景翊也索性豁出去了。
景翊向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把冷月半护到身后,“我媳妇来看我,我自己招待就行,不劳师兄费心了。”
神秀看着神色隐隐有点儿不善的景翊,微笑着宣了一声佛号,“你招待媳妇也要有个招待之处才是。房间我已收拾好了,出家人不打诳语,我的床真的不难睡。”
景翊狠愣了一下。
一愣之间,神秀已起脚往门口走了。
“你等会儿。”
冷月毫不客气地叫住神秀,神秀也不恼,坦然停住脚转回身来,对着冷月又低声宣了一声佛号。
“你是什么人?”
神秀浅笑,哄孩子一般温声道,“贫僧是出家人。”
“……”
冷月伸手抄起一张凳子,扬到一个不管神秀往哪儿闪都能很顺手地砸过去的位置,凤眼微眯,“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但刚才的谈话你全听见了,我不能让你就这么走出去。”
神秀有些为难地蹙了一下眉头,“阿弥陀佛……贫僧留在这里倒是无妨,只是怕冷施主不能尽兴,岂不白来一趟。”
“……”
要不是景翊一个箭步冲到中间,冷月真就把凳子砸出去了。
景翊面朝冷月,苦着一张脸大字型拦在她和神秀之间,“媳妇,息怒,息怒……你这一凳子要是扔出去,甭管砸不砸得死他,整个庙的和尚可全都要出来了啊!”
神秀越过景翊的肩头,看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冷月,气定神闲地宣了声佛号,“师弟所言甚是。”
冷月一时间有点儿想一凳子把这俩俊生生的秃子全拍到西天极乐去。
一见冷月变了脸色,景翊赶忙转了个身,面朝神秀,大字型把冷月护在身后,“你别甚是啊,我跟你不是一伙儿的。”
“……”
冷月深深吐纳。
好想一凳子拍死自己算了……
“冷施主,”神秀笑意微浓,对着脸色格外复杂的冷月微微颔首,满面慈悲地道,“请放心,贫僧方才什么都没听见。”
不等冷月开口,景翊已经急了。
“哥,大哥,亲大哥……你要么别说话,要么就说点儿实在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无即是有有即是无那套我媳妇不信!”
神秀笑意更浓了,立掌轻轻摇头,“非也。”
“……”
景翊有点儿想哭。
他媳妇的脾气他比谁都清楚,真要把她惹急了,别说是在寺里,就是在天宫里她也能照打不误。
要是他媳妇真在安国寺里打起来,他不可能不动手帮她,可他要是真动手帮媳妇在庙里打架……
景翊不敢想象景老爷子回头会怎么弄死他。
“冷施主,”神秀淡然看着手拎一把凳子脸色一团黢黑的冷月,“贫僧经过高丽皇子所住的院子,听闻其中有异动,走近时感觉到有一武功深厚者在内,恐怕高丽皇子遭遇不测,这才冒然闯入。至于先前谈话内容,贫僧确实不知。”
神秀句句是实,景翊看得出来,但是……
“你不知道我们之前说了什么,怎么会突然喊她菩萨?”
“高丽皇子再愚钝,他也是高丽皇子,在本朝的地界里当得起他一跪的除了当今圣上,便只有神佛菩萨了……”神秀用看傻孩子的眼神看了景翊一眼,一叹出声,“我总不能对冷施主喊皇上万岁吧?”
作者有话要说:师兄神助攻……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