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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的反应与景翊预料的有点儿出入。
景翊是这样想的,但凡是有意打扮自己的女子,甭管打扮得好不好,至少都是打心眼儿里在意自己的容貌的。
一个在意自己容貌的纤弱女子,不知为了什么原因,使了什么法子,瞒过冷月以及整个景府的眼睛把他一个大男人不声不响地带到这么个破地方,手里还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剪子,听到他这样一番话,理应立马在他身上戳出几个窟窿来。
醉红尘无药可解,但失血和剧痛能起到一丁点儿效果,虽然这点儿效果无异于饮鸩止渴,不过以景翊的轻功,这一点儿机会就足够他在这女子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方才留意到,女子身后的那张破桌子上放着一个尚未打开的纸包,纸包里溢出些隐隐的香气,是庆祥楼的包子。
这里一定还是京城的地界儿。
只要是没出京城,他就有把握在再次倒下之前找到容身之处,或是救命之人。
毕竟“京城第一公子”不是白叫的。
也不知是这女子心宽,还是景翊那几句话还没说到要害上,女子僵立在原地,脸颊小幅地抽动了一阵,才一步向前,扬手,一剪子下去。
咔嚓。
剪下了景翊的一绺头发。
看着被女子扬手扔到地上的那绺青丝,景翊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甭管这女子是干什么的,她的清静日子都到头了。
别说少一绺头发,就是少一根头发,冷月也能把她家房子拆干净。
眼下,冷月确实有点儿拆房子的冲动。
不过不是拆这女子的房子,而是拆冯府,冯丝儿家的房子。
因为冯丝儿家的管家把她拦在客厅,不肯让她见冯丝儿。
“陆管家,”冷月收起那块没起任何作用的刑部牌子,扬了扬手里的长剑,“我只是跟你打个招呼,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你要是没空带我去见成夫人,我自己去也没关系。”
“冷捕头,您就行行好吧……”看陆管家那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好像就差要给冷月跪下了,“在下跟您说句老实话,家里丫鬟不懂事儿,昨儿晚上一不留神让夫人知道了爷遇害的事儿,夫人生生哭了一夜,哭得撕心裂肺的,天快亮的时候才睡下……夫人的病您是知道的,若要再去惊动她,怕是会要了她的性命啊!”
冷月眉梢轻挑,“陆管家,你这会儿倒是知道你家夫人病得不轻了。”
陆管家听得一愣,“冷捕头……何出此言啊?”
“你们冯府的仆婢都是听你的吩咐干活儿吧?”
陆管家颔首,“正是。”
“那就是了。”冷月微眯凤眼,看着眼前一派谦恭的人,“我昨儿早晨要是晚进门一步,你家夫人这会儿就已经在地底下和成大人团聚了,我问你,那时候伺候你家夫人起居的人呢?”
陆管家一噎,嘴唇扁了扁,没等开口,冷月已摆起手来,“你先别忙着编……我再问你,你家夫人每晚睡觉的时候,也都没人从旁伺候,对吧?”
陆管家像是已经定下来神来,谦恭又静定地道,“冷捕头容秉,此事是景二爷来看夫人的时候交代的,夫人的病需静养,一定要饱睡才能缓和病痛。夫人睡觉向来很轻,患了此病之后尤甚,若有人在侧,哪怕只是在院子里候着,夫人也很难成眠,连我家爷也不得不搬到别的院子里住了,所以那院子就只有需要服侍夫人洗漱饮食用药的时候才会派人进去……”
陆管家说着,对冷月拱起手来,“昨日之事,在下还未向冷捕头道谢,多谢冷捕头救命之恩。”
冷月的神情一点儿也没因为这句谢而有所缓和。
“也就是说,你家夫人每日在那间院子里干些什么,你们府上是没人知道的吧?”
陆管家微愕,“冷捕头……您这又是何意啊,夫人卧病已久,日常起居尚无法自理,还能干些什么?”
“你家夫人有功夫底子,你知道吗?”
“功……功夫?”
这件事她没与景翊说过。
昨天她把差点儿被一口痰憋死的冯丝儿从床上扶起来的时候,冯丝儿下意识地用内力抗了她一下,这是习武之人突然被陌生人碰触时的本能。
只是不知是冯丝儿病得太重,还是她反应得太快,那分力道很弱,且一闪而过,冷月当时急着救人,也没当回事儿。
但眼下……
一个出身于烟花巷,身罹梅毒之苦,终日无人在侧,又有功夫底子的人,她实在不能不把她当回事儿了。
冷月轻皱眉头,看着一副饱受惊吓模样的陆管家。
“我再问最后一遍,是你带我去见她,还是我自己去见她?”
陆管家好以整暇,深长一叹,微微弓身,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冷捕头……请。”
“多谢。”
冷月跟着陆管家再次走进那处景致如画的院子,走进房门依然紧闭的屋子,闻着愈发浓重的腥臭味走过那条依旧昏暗得让人脊背发凉的走廊,走到那道被厚门帘遮挡着的房门前,陆管家刚要伸手掀帘子,就被冷月拦了一下。
“冷捕头?”
冷月叶眉轻蹙,伸手指了指门前的地面。
陆管家低头看去,只见地面上摊着一片已经干透的泥印子,有鞋印,也有赤脚的脚印,混在一起,在黯淡的光线下看起来有点儿莫名的森然之气。
陆管家皱眉轻叹,低声道,“不瞒冷捕头……昨天丫鬟来伺候夫人用晚饭的时候,一进院子就发现夫人正在院里的泥地上爬,夫人说是在屋里躺久了,憋得慌,想出来看看花,扶着墙走出来,没力气走回去了……丫鬟看得难受,把她扶回来之后就劝她好好珍惜自己的身子,别让爷在九泉之下难过,这才说漏了嘴,让她知道了爷的死讯……”
冷月轻轻点头。
刚刚经过院子的时候她确实留意到一片土地上有些痕迹。
只不过那片地方前后左右都没花可看,更无墙可扶。
那片痕迹也绝不像陆管家说的,是人伏在地上爬行留下的。
那分明是打斗中的一方被按在地上苦苦挣扎留下的。
陆管家没有内家修为,这一点她可以确定。
冷月在心里默叹了一声。
景翊在这儿就好了……
冷月不动声色地掀起门帘,侧身让到一旁,看着陆管家伸手推门,跟在陆管家身后走进屋去。
这间屋子和她昨天进来时一样,所有的门窗处都掩着厚帘子,晦暗,闷热,腥臭味浓重得刺鼻,像足了一口硕大棺材。
唯一与上次不同的是床上的人。
冯丝儿穿着一袭干净的妃色中衣倚坐在床头,半身被一床厚重的棉被盖着,棉被上面摊放着一副卷轴,冯丝儿就微垂双目,静静地看着那副卷轴,几乎不见血色的嘴唇轻轻抿着,淡淡微笑,美得纤尘不染。
冷月心里一颤。
好像……
哪里有点儿不对。
冷月犹豫了一下,步子一滞之间陆管家已经走到了床边,垂手恭立,轻轻地道了一声夫人,“夫人……冷捕头来了。”
冯丝儿仍全神看着眼前的卷轴,纹丝未动。
冷月放轻步子,走近了些,看清了卷轴上的内容。
一副水仙图。
冷月对字画没有研究,但题写在画上的字迹她认得。
那是景翊的字。
景翊送过画给冯丝儿?
想起那个不知所踪的人,冷月心里泛出些说不清的滋味。
他这会儿若能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她一定不为了这副画抽死他。
冷月握剑抱拳,放轻了声音,“成夫人,又有几句话想要请教,打扰之处还请见谅。”
冯丝儿还是没搭理她,好像魂儿已经钻进画里去了。
陆管家见两人僵得尴尬,便凑上前去收冯丝儿手中的画,“夫人,您与冷捕头聊着,我帮您把这画收起来吧……”
陆管家轻挣了一下,冯丝儿没有松手,陆管家多使了些力气,画没拿得出来,冯丝儿的身子却晃了一下,直直地向陆管家使劲儿的方向倒了下去。
“夫人!”
陆管家慌地松开画,扶住冯丝儿,刚扶住冯丝儿的肩膀,陆管家就像是被炸雷劈了一下似的,一声惨叫,一把推开冯丝儿,连退了几步。
“她、她、她……”
冷月愕然看着歪倒在床上依旧握着那副卷轴的冯丝儿,沉声续完了陆管家的话,“她死了。”
陆管家呆立了片刻,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夫人啊!”
冷月没理会陆管家这一声哭号,默默地把剑放到一旁,走到床边,轻轻扶正冯丝儿已凉透的身子,伸手合上她那双仍带笑意的美目,一根一根掰开她抓着卷轴的手指,把画完好无缺地取出来,卷起来在她枕边放好。
伸手揭掉盖在冯丝儿腿上的厚棉被时,冷月倒吸了一口凉气。
兴许是为了方便照顾,冯丝儿只穿了上半截中衣,厚重的棉被一掀,便是一双毒疮斑斑的腿,毒疮最密集的大腿内侧已溃烂得不成样子,流出的脓水混着秽物,已把她身下的褥垫染得污浊不堪。
冷月无法想象她那惊为天人的微笑是怎么笑出来的。
陆管家跪在一旁看到这般光景,泣不成声。
冷月微蹙着眉头把冯丝儿的上衣也褪下来,手上轻之又轻,好像生怕碰疼了这个已再无丝毫知觉的人。
待把冯丝儿从头到脚验过,冷月转过头来冷然看向几乎要哭昏过去的陆管家,“你等会儿再哭。”
陆管家抽噎着抬起头来,“让冷捕头见笑了……夫人受这病折磨已久,如今能……能解脱,实乃幸事……”
“幸个屁,她不是病死的。”
陆管家一怔,抽噎也滞了一下,“不……不是病死的?”
“她是吞金死的。”
“这、这……”陆管家倏然哭得更厉害了,“夫人啊!您这是何苦啊……您要随爷而去,为何不带老奴一起走啊……”
“行了!”
被冷月厉声一喝,陆管家身子一抖,哭声也硬生生刹住了。
“你不用着急,”冷月把方才搁在一旁的剑拿起来,“哗”的一声拔剑出鞘,“你家夫人不带你走,我可以带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抱歉,这几天忙活一点儿学校的事,更新有点儿慢了,丫头会努力加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