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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家常豆腐(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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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翊没答,冷月也不需要他答什么。

    话说到这里,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冷月把景翊从墙角里揪出来,顺手掸掉他雪白的衣摆落地时沾染的薄尘,“回家,换衣服去吧。”

    冷月的声音有点儿轻,轻得有点儿温软,温软得景翊一时想不出她为什么要让他换衣服。

    “……嗯?”

    “嗯什么嗯,这都什么时辰了,赶紧回家,麻利儿地把官服换上,老老实实回大理寺,该干嘛干嘛去,大理寺要是再把你告到安王爷那,你看我不活剥了你!”

    “……”

    景翊哭笑不得地看着变脸比打喷嚏还快的媳妇。

    明明刚才拂他衣摆的时候还轻柔得像抚猫一样……

    景翊默叹,心平气和地道,“夫人,今早你出门之后我就去过大理寺了,我现在就是在办大理寺的差事。”

    大理寺的衙门与景翊现在住的那套宅院只隔着一条街,骑马坐轿的话约一刻可到,踩着街坊邻居的屋顶蹦过去的话,也就是喝口水的工夫。

    景翊骑马坐轿的时候很少,所以,他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跑一趟大理寺,又从大理寺跑回家,换下官服,跑到庆祥楼里一边吃豆腐脑一边等她,冷月并不怀疑,但大理寺里刚巧有这么一件她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的差事,冷月不信。

    “老爷子刚刚才跟我说过,景家自己人糊弄自己人是要跪祠堂的……你跪完回来的时候记得帮我把剑捎回来。”

    “我真的有差事……”景翊无辜又无奈地笑了笑,补了一句,“得罪人的差事。”

    冷月一愣。

    得罪人的差事。

    这话不是景翊随口说出来敷衍她的,这是在大理寺任职的官员被亲朋好友或朝中同僚问起最近在忙活什么的时候常说的一句话。

    这句话的背后有一个朝廷命官们心照不宣的意思——眼下忙活的是当官儿的犯法的案子,说不得,别问了。

    冷月虽然算不上是什么朝廷命官,但也是食君俸禄的公门人,这句话的意思她当然是明白的,只是……

    景翊忙活官员犯法的案子,怎么会从大理寺出来之后就开始一步不离地跟着她了,她既不是官,又没犯事儿……

    官犯事儿……

    冷月蓦地想起景翊先前说过的一些话,一愕,脱口而出,“你要办京……”

    不等景翊捂她的嘴,冷月已经自己把自己的嘴捂上了。

    “对不起……”

    景翊看着彻底散去了火气的冷月,展开一抹人畜无害的笑容,“夫人准备去玲珑瓷窑,对吧?”

    冷月又是一愣。

    是,她确实是打算去玲珑瓷窑。

    从残留在瓷窑中的痕迹以及张冲尸身上的线索来看,张冲就是死在烧窑的那间屋子里的,嫌犯是个男人,一个个子高于张冲,惯用右手,且与张冲相熟的健壮男人。

    无论这个男人是谁,他都一定是个不谙制瓷之术,却与瓷窑有关的人。

    再连上张冲生前对徐青说的话,莫名出现在张冲包袱里的秦合欢的钱袋,萧允德半年不回家却在昨天一连回去两次的反常行为,秦合欢对张冲的恨意,还有那个还没来得及出生就已匆匆转世投胎的孩子……

    冷月心里已有了起码的判断。

    只需再从萧允德身上求个验证,她就可以撒网拿人了。

    但是……

    景翊这话好像不只是纯粹出于关心的随口一问。

    好像,还有下文。

    “你是不是想说……你正好也要去,一起走?”

    景翊毫不犹豫地点头。

    冷月没打算拒绝他,实话实说,冷月求之不得。

    剑不在身边,她需要带这么一件同样能让她觉得心里踏实的东西,而景翊刚好是这么一件。

    作为代价,冷月听景翊讲述《秦合欢与萧允德夫妻关系的一百种可能》听了整整一路。

    到玲珑瓷窑门口的时候,冷月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了。

    赶紧把萧允德揪出来,掐着他的脖子让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跟景翊问问清楚,他跟他媳妇到底是他娘的什么回事儿!

    门房让他们在客厅稍候,稍候了小半个时辰,冷月又硬着头皮听景翊绘声绘色地讲了另外七八种可能,总算盼来了一个人影。

    来的不是萧允德,而是一个大肚圆脸的中年男人,微微弓腰,脸上带着一层薄汗和一道生意人标准的笑容,客客气气地拱手道,“景大人,夫人,小人是瓷窑的管事赵贺,瓷窑今日琐事繁多,让二位久等了。”

    景翊也起身对赵贺客客气气地拱了拱手,和气地一笑,“有水吗?”

    赵贺两手拱在半空中,呆了一呆,“……水?”

    景翊愈发和气地道,“对,水,就是……无色,透明,流来流去,可以喝的那种东西,刚才话说多了,口干。”

    看着赵贺的眼神,冷月有点儿后悔跟景翊一块儿来了。

    “……有有有!家丁不懂规矩,怠慢二位,还望见谅……”赵贺好容易回过神来,对着厅外喊了一嗓子,“来人,奉茶!”

    赵贺话音未落,景翊笑盈盈地道,“要二沸水冲泡的明前龙井。”

    “……上明前龙井,二沸水泡,别弄错了!”

    景翊笑意愈浓,“再配碟千层糕好了。”

    “……来人,上千层糕!”

    “我要桂花味的。”

    “……桂花味的!”

    “外面没人。”

    “外……”赵贺一个字刚喊了个开头,噎了一下,脸色发青地看着依旧笑容温润的景翊,“没、没人?”

    景翊笑得人畜无害,“是啊,我刚才和媳妇说悄悄话呢,就把他们有多远赶多远了。萧老板真是治下有方,人人都认得安王府的牌子,各个都听话得很,该赏。”

    赵贺愣愣地看向冷月,才发现冷月正同情地看着他。

    “二位……二位来瓷窑,到底所为何事?”

    冷月知道景翊是不满这管事把他俩晾这儿小半个时辰,有意使坏折腾他,冷月生怕这个脸色本来就不大好的管事被景翊折腾出点儿什么毛病来,赶在景翊接话之前道,“谈笔大生意,让你们萧老板出来说话吧。”

    赵贺显然更愿意有话对冷月说了,忙对冷月拱了拱手,“夫人见谅……我家老爷不在,生意上的事儿与小人谈便可。”

    冷月眉心一紧。

    什么时候不在不好,偏巧这个时候不在……

    “他干什么去了?”

    “这个……”赵贺为难地陪笑道,“老爷走得匆忙,不曾提及,小人也不甚清楚。”

    冷月还没来得及张嘴,就听景翊笑意满满地道,“他胡扯。”

    赵贺噎得差点儿把眼珠子瞪出来。

    “……景大人,生意人以诚为本,小人没有半句虚言。”

    景翊笑容不减,“他又胡扯。”

    “……”

    赵贺圆乎乎的大脸绿得活像个龟壳。

    冷月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儿同情他,于是耐着性子又客客气气地问了一遍,“赵管事,我再问你一遍,萧老板到底干什么去了?”

    “小人……”

    赵贺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笑眯眯盯着他的景翊,景翊那副神情活像是山里人家撒出去扑野鸡捕兔子的狼狗,只等着猎物干点什么蠢事儿,就能一爪子拍过去打晕叼走向主子邀功去了。

    赵贺看着看着,隐隐的有点儿脸疼。

    “小人知道得不多……小人昨天代老爷去城里谈生意,晌午才回来,那会儿老爷还在呢,后来有个伙计来找老爷说事儿,说完老爷就急匆匆出门儿了,到这会儿还没回来……不过,老爷在外面过夜是常事,二位要是非见他不可,小人可以叫人出去找找。”

    赵贺小心翼翼地说完,见景翊没出声,默默地舒了一口气。

    冷月咂么一下赵贺的话,皱了皱眉头,“你知道去哪儿找萧老板?”

    “这个……”赵贺又看了看景翊,景翊仍在笑眯眯地看着他,赵贺心里有点儿发毛,“就是、就是那几条胭脂胡同嘛……”

    冷月眉梢微挑。

    萧允德有钻胭脂胡同的习惯她不觉得意外,但要说萧允德在见了瓷窑伙计之后着急忙慌地出门为了去钻胭脂胡同,这个就说不过去了。

    “那伙计跟萧老板说的什么,你知道吗?”

    “他们是在老爷书房里关起门来说的,小人在隔壁理账,什么都没听见……听见了!听见了一句……老爷骂了一句贱妇,小人也不知道是骂的谁,老爷骂完就摔门出去了。”

    贱妇。

    这就对了。

    冷月心里又清明了几分。

    “赵管事,这个找萧老板说事儿的伙计是谁,你还记得吗?”

    “记得,是个劈柴的伙计,叫孙大成,长得五大三粗的,很好认。”

    “他日子是不是过得挺紧巴的?”

    赵贺愣了愣,“这个……小人不大清楚。”

    景翊心满意足地说了一声,“胡扯。”

    冷月凤眼一瞪,赵贺慌道,“他、他有点儿陋习,可能、可能欠了人家不少银子!”

    冷月也心满意足地勾了勾嘴角,“这样啊……我和景大人去后面瓷窑转转,劳烦赵管事把他和窑工徐青一块儿叫到瓷窑的烧窑间吧。”

    赵贺怔怔地看着这两个越说越不像是来谈生意的人,“二位……可否直言,找我家老爷到底所为何事?”

    冷月看向景翊。

    她不能不承认,信口胡诌这种事儿还是景翊办起来比较滋味纯正。

    景翊笑容可亲地从怀里拽出一块儿金灿灿的牌子,往赵贺脸前一伸,语调温和地道,“不告诉你。”

    管事脸色一变,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冷月也差点儿给景翊跪下。

    他拿出来的是一块大内的牌子,还不是一般的大内牌子,是当朝天子亲授的金牌。

    不是当尚方宝剑之类用的那种金牌,而是替天子传口谕的人证明身份用的,而替天子传口谕的,多是天子最信任的,与天子最为亲近的……

    总管太监。

    景翊好端端一个男人,是打哪儿弄来这么一块儿牌子的!

    景翊就笑眯眯地举着这块牌子,和颜悦色地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皇差,就是萧允德他爹也没资格问,何况他一个小小的管事?

    “没、没有……”

    “那就劳烦赵管事了。”

    “不敢不敢……小人这就去办!”

    目送赵贺几乎连滚带爬地冲出门出,冷月斜眼看向一脸愉悦的景翊,以及他仍拿在手里的那块金灿灿的牌子。

    “这玩意儿是哪儿来的?”

    景翊把牌子收回怀里,一边从身上翻找什么,一边漫不经心地应道,“过年那会儿跟皇上摇色子赢的,感觉比安王府的牌子还好使,我就随身带着了……”

    “……就是他们说你把皇上输得只剩了一条裤衩的那回?”

    “唔,没有……什么也没给他剩。”

    “……”

    景翊最终从身上摸出三颗色子来,往腰间一塞,整整微乱的衣襟,笑出了一副清正公子的模样。

    “好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