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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画面,已是恍如隔世。
乔暮阳不由的停下步子,黝黑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盯着那灯火阑珊处,之前的尴尬与忐忑不安,统统变得无足轻重。
那烛光明亮处,一袭红衣的女子,斜倚在榻上,黑发自由倾斜落地。她一手撑着头,一手执着书,苍白胜雪的皓腕上,一只金玉相间的镯子隐有红光闪动,恍若血光妖娆。
乔暮阳看着看着,就有些不知身在何处。仿佛那五年的等待是一场噩梦,又仿佛眼前的一切才是他梦中的幻境。他不由地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吵醒了那兀自低头看书的女子,又怕惊醒了他自己,又是一场美梦成空。
乔暮阳不知,他再怎么小心翼翼,屏息凝神,他的视线却太过胶着,太过认真,很难令人忽视。
金鸿突然撇过头,满满的不悦,透过她面具后冷冽的视线,抿成一线的薄唇宣泄着。她身份尊贵,被多少男子倾心注视,被多少男子自荐枕席,她厌烦之极。是以,她毫不犹豫的,以盛怒之态回头,她要明明白白告诉他,一切不过是一场交易,要他不要有非分之想。
而然......她突然捕捉到的眼神,竟完全超乎她的意料。
那与她匆匆一对就狼狈的闪躲开去的黑眸,仿佛藏了千言万语,又不能宣之于口,那种深沉的悲戚,那种无奈的苦痛,又令她心头升起一抹奇异的情绪。
金鸿坐正了身子,放下手中的书,微微一摆手,令下人们统统离开。“过来坐。”她指了指斜对面的床榻。
乔暮阳心虚的垂着眸,刚才他看得入了神,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被她突然回头逮了个正着,他不知道他毫无防备而流露出来的深沉爱意,看在她的眼中,她会如何看待与他。他心跳如雷,又委屈的想哭,明明她是他的妻,明明他爱她胜过生命,却得装成陌生人,明明他求她救的是他们两人的孩子,却必须把这一切谈成一场利益满满的交易......他低着头,按着她所指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眼中不受自己控制地落着泪。
金鸿看着那突然从他眼中掉落下来的水滴,眉头不由地紧紧一蹙,这个男人还真是令人琢磨不透,她烦恼的低低一喝,“你哭什么?”她自认为,她对这人已经够好的了。
乔暮阳屁股刚刚黏到床沿,被金鸿忽然这么一喝,一惊之下再次立了起来,眼泪掉的更凶了。
“啧,你到底哭什么!不准哭!”昨晚上逼得她差点落荒而逃的男人,那气势都去哪儿了。金鸿忍不住讽刺道,“你昨夜不是很能耐么?今天这又是哪一出?”
乔暮阳被金鸿这么一讽刺,倒真是不哭了,恼羞成怒地怒瞪着金鸿,“梁王,不过是交易,您出现在此,又是何意?”
金鸿抿了抿唇,简直要被这男人气得背过气去。临江府的多次谈判,她曾还暗暗欣赏过这男人,觉得他虽为男子,倒眼光长远,为人处事,也进退有度,堪称难得。哪晓得,这时候,他又蠢笨到这等程度。难不成是鳏夫做久了,他就忘记了这后宅之争了么?她冷冷的哼了声,实在不想跟这么个蠢货多费口舌,漠然一眼,撇过脸,冷冷道,“莫三。”
金鸿话音一落,便有人在房门外回道,“属下在。”
“老规矩,鬼祟者,杀无赦。”
“是。”
金鸿说罢,冷漠的瞥了眼乔暮阳,“不要轻易靠近本王,本王醒着,兴许还能收住剑势,本王睡着的时候......”唇角邪气的一勾,“近者即死。”她说着就扯起卧榻上的虎皮往身上一兜,“睡觉。”
乔暮阳顺着那突来的叮当声一瞧,原是她那把佩剑被她卸下放在了身侧。他脸色微微一白,启年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她过去何曾会把一柄利剑放在手边才能入睡,她……乔暮阳眼神复杂的凝着她盖了兽皮毯子,依然削瘦得厉害的背脊瞧了一会儿,才把视线移到那对熊熊燃烧着的龙凤烛上。他犹豫了下,还是决定把这对烛火熄了。启年睡觉的时候,有了光便难以入睡,何况这对红烛,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金鸿虽闭着眼睛,还是能感觉到烛光闪动,她翻过身,见他在拨弄烛心,冷漠中带了丝薄怒,“你在干什么?”
“你睡觉畏光,我把蜡烛灭了。”乔暮阳说得顺口,话音一落,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他猛的回头看她,见她早已背过了身躺着,这才暗暗舒了口气。
金鸿只是奇怪,这种事情游景怎么会告诉他,却也没有多想。
月光透过月笼纱透进屋里的光线已经十分微落,朦朦胧胧的,让屋子里更显得静谧无比。
可这样的静谧,依旧无法令乔暮阳入睡。他仔细的倾听,觉得启年的呼吸清浅的犹如往日她熟睡的样子,才轻轻的翻了个身,让自己面向着她。
虽然这是一个倾斜的角度,虽然黑暗中,他只能朦朦胧胧的看着她的背影,可他还是觉得那般满足与不可置信。等了五年,他终于可以回到她身边了,虽然还差一点点,但也只是一点点了。如今,只要祈儿平安回来,他们就可以一家团圆了。黑暗中,他傻傻的笑,泪湿枕畔。
金鸿闭着眼睛,却根本没有入睡。那道如有实质的视线,又缠到了她身上。她不用回头,就能想像,那漆黑若夜的眼眸,又是如何复杂莫名的注视着她。她不解,十分的不解,想开口问一问,又觉得对于游景之外的男子,连询问都是多余。“我已派人去救祈儿了。”
金鸿突然出声,可真是把乔暮阳吓得不轻,仿佛又是被她抓个正着一样,他轻轻动了动身子,让自己平躺睡着,眼睛望着床顶,“多谢梁王。”
“往后叫本王妻主吧,另外,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本王,本王不喜。”那样的眼神,会让她觉得好奇,而好奇会让这场简单的交易变得危险。
乔暮阳愣了下,这样直白的话,令他狼狈得无地自容,许久之后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是,妻主。”
“恩,睡吧。过几日,就能与你孩子团聚了。”
军备物资得以解决,停歇了没几日的战事,又被提上了日程。
大锦朝自开国皇帝金凰之后,皆是碌碌无为的守城之君,直到皇位传到金天翊的手里,才又把以武兴国的念头摆了出来。而然,大锦朝的官员百姓们早已习惯了这种安稳平静的日子,谁还愿意抛头颅洒热血的。
而金鸿麾下的将士们则不然。当年梁王的惨败就像一场悬案,没有人明白,为什么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最后一搏的他们,会突然收到梁王的命令,全军退走。他们接到梁王之命,隐居到关外,与西部的部落混居。关外艰苦的生活条件,把他们磨砺地更加锋芒夺目,只等着有朝一日,梁王后人,能带着他们打回大锦国都去。这一兴一衰的对比,直让梁王部队,所向披靡。而且只要粮草充足,这大锦朝的冬季,对于在关外的严寒中磨砺过的将士来说,真是不值一提。
金鸿与杨戎等将士商量了接下来的作战路线之后,手里握着杨戎安排此次运粮之事的详细记录,便准备去找乔暮阳。
她边走着,边细细思索着。这粮食的数目之巨,令她咂舌,可细细一想,就觉得不对味了。这么多的粮食,绝不可能是近期采购的,如此巨大的数目,绝对会令大锦朝廷起疑。也就是说,这些粮食,是那商号的主人,几年前就开始命人准备的。而这主人,如今正是刚刚成为她侧君的乔氏。
为什么他要存那么多的粮食,仿佛他根本就知道,有朝一日要用得上一般。这样的想法一出,一种细密的恐怖感油然而生。金鸿不由地加快了脚步,她很想知道答案。
“主上!”
是莫大!
金鸿听到莫大的声音,顿时心头一喜,且不说这乔氏到底存了什么心思,可到底他是好好的帮了她一把,能早日帮他把儿子救回来,自然是极好。可金鸿一回头,见到莫大的模样,刚刚微微一翘的唇角,立时往下一拉。她抿着唇,显示着她此时的不悦,淡淡道,“回书房再说。”
莫大在金鸿洞若观火般明了的眼神下,低下了头,“是。”
莫三与莫四还看不太明白怎么回事,直觉好像莫大去办的事情不太顺利,令主上不高兴了,而且……她们奇怪的望了眼莫大,用眼神询问着莫二在何处。
莫大跟在金鸿身后,接到两个妹妹的眼神,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们先不要多问。
莫三、莫四乖觉地没有跟着金鸿与莫大入内,只站在门外把手。
金鸿见莫大一关上门,就往地上一跪,面具下眉头几乎快蹙到一起了,“你伤得不轻,莫二可还好?”
主上虽然对他们办事不利感到不悦,可她却不先问事情如何,而问了他们姐妹的情况,莫大心中顿觉温暖。同时,她对主上细致入微的观察敬佩不已,她其实昨夜就回了,调息了一夜,确定别人看不出异样,才出现在此的。只一想到他们去大锦皇宫所得,顿时又觉得通体生凉,“属下没有寻到小公子。”
金鸿默不作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属下与莫二还有十位侍卫一同摸入大锦皇宫寻人,人没有找到,却听到一个消息,属下顿觉蹊跷,这才匆忙赶回来禀报主上,令莫二留下继续探查。”
“什么消息?”
“属下当夜亲耳听康平帝说倘若主上敢攻城,她就用您亲生儿子的命,令您后悔莫及。”
金鸿原本紧皱的眉头霎时一展,忽然噗嗤一笑,“那康平帝是吓疯了么,本王何来儿子?”
可回答她的,却是莫大垂得更低的头,她顿觉事情没这么简单,“她还说什么?”
“她还说……” 莫大稍稍犹豫,最后一咬牙,一股脑儿道,“还说,您可笑,连自己是谁都不分不清,被人当成傀儡箭靶也不自知。”
金鸿久久不语,好一会儿才继续问道,“你被发现了,所以受伤了?”
“不,是同去的侍卫中,有人行迹可以,属下怀疑是杨戎安排的人,是以,把他们全杀了。截杀中,不慎中了招,才…...”
金鸿微微颔首,手中的文书被她紧紧一握,“你办得很好。”不论真假,康平帝那两句话,在她还没有想明白之前,决不能透露出去。“莫二一人恐怕不行,你速回去,务必在开战之前,把孩子救出来。”
“是。”
莫大离开之后,金鸿在屋内独坐了一会儿。她再次展开手里的这卷文书,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桌面,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才把文书收好,放入袖中,开门出去。
“让厨房多备些酒菜,本王要与阿景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