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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流云终于在消失了两个多月之后,登了顾家大门。
两人依旧如往昔般关在书房里,嬉笑怒骂,随意谈说。
不同的是,这回,为两个占尽风华的女子煮茶之人,换成了乔暮阳。
夏侯流云眼神暧昧地在这对小夫妻之间流转,哈哈笑道,“你居然舍得让他做这等粗活?”顾大小姐宠爱夫郎可是出了名的,她远在百里之外都耳闻了。
“这是粗活?”顾元微瞥了眼乐在其中的乔暮阳,煮茶貌似是他近来最爱做的事情,她无意剥夺他的兴趣爱好。
乔暮阳抬眸,望着顾元微抿唇浅笑。
夏侯流云装腔作势地叹了口气,“你们眉来眼去的,好歹也等我走后啊。”
乔暮阳被夏侯流云这话窘得,立刻以添水为由,逃了出去。
夏侯流云以扇掩口,笑得花枝乱颤。
顾元微斜睨了她一眼,拨开她唇边的折扇,“大冬天的,带把折扇扇风,真有你的。”
“诶,不就是让你少见你这夫郎一会儿,你就这般迁怒我啊?”
“行了,行了,你最近做什么去了?有什么事,还得需要悄悄与我说的?”
夏侯流云收起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神情肃然,正襟危坐,“你知道,我夏侯家起于西北凉城,后才南迁至临江府,那边的皮货买卖一直经营着。我这次被你梅园一行害惨了,连老祖宗都罚了我禁足。可我哪是呆得住的人,便偷偷跟着我家伙计跑了躺西北。可你知,我在西北听到了什么?”
顾元微不由被夏侯流云严肃的样子感染了,坐正身子,皱眉道,“别卖关子了,说吧。”
“西北有个密宗,虽是个武学门派,但其亦是用药好手。其宗主有个独子,多年前,随当年梁王之女一起落崖殉情而死。当然,我觉得这根本是无稽之谈,梁王谋逆,罪无可恕,当时连与梁王稍有牵连之人,都是株连九族,圣上又怎会让其遗孤留世?不过我听老祖宗说,是空空大师救了你?”
“嗯。”沈墨最敬重的人便是夏侯府老祖宗,直当成自家长辈敬着,有事也从来不瞒他。是以,顾元微也不意外,老祖宗知道这事。只是,夏侯流云这说话跳跃地弧度,实在大了些。
“真是如此。那我可得警告你,你离那空空大师远些,他可是来自密宗的人。密宗出了这样的谣言,你可绝不能沾染丝毫。”
顾元微看着夏侯流云严肃认真地好似天要塌了的神情,只得同样严肃认真的点头,“遵命。”
夏侯流云顿时一扇子敲到顾元微脑门上,“得,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没上心。算了,我走了,两月没去消金窟,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说着,衣摆一提,便站了起来,“对了上回那曲子,你抄下来没有?”
“抄了,都搁得起灰了。”说着,从书架上抽出一个薄薄的小册子,递了过去。
夏侯流云两眼放光地接过册子,翻开一看,顿时瘪嘴道,“你说你丢人不丢人,这字写得还没你夫郎好。”
顾元微佯装不满地哼了声,“我夫郎的字再好,其墨宝也不送人。”
夏侯流云却眉头一挑,“是么?我半年前可买过一副对联,送给了老祖宗,老祖宗喜欢极了赞其字极有风骨,这会儿还挂在他那儿呢,要不赶明儿你去看看,辨辨可是令夫的真迹?”
顾元微诧异过后渐渐了然,乔暮阳往日,竟需要卖字维生。
“好了,好了,既然娶进门便珍惜吧。可也别太厚此薄彼了,后宅不宁,也不是小事。”夏侯流云说着,拍了拍顾元微肩头,“姐姐我会美人去,你呢,就继续跟你这夫郎黏糊吧。”
夏侯流云一跳进马车里,瞬间换了个人似的,微沉下脸,目光威寒。
“大小姐,咱们是回府还是......”
“回府,见老祖宗。”说罢,闭着眼,往后一靠,把那册曲谱往脸上一盖,遮住脸上所有情绪。
启年啊,你怎么会与那个人扯上了关系?
我只能言尽于此,希望你听得明白。自你成为“顾元微”起,夏侯一门百余口人命便与你缠在了一起,你千万要聪明些,别逼我,在你与夏侯一门之间做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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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元微捏着手上没有署名的信笺,暗暗舒了口气。
自夏侯流云来后,便时常蹙着的眉头,终于真正地舒展了开来。把信笺扔进铜炉里,毫无形象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便仰倒在卧榻里。
乔暮阳趁着蘸墨的时候,抬头看了顾元微一眼,浅笑道,“说了什么,看你高兴的?”
“也没什么,明日咱们出门踏青去,如何?”
乔暮阳笔下微顿,在这夜经文上,留下了一个墨点。不得不搁下笔,把这页纸抽了去,从头写过。
顾元微不知何时从榻上起来,走到了他身边,拈起这页纸,瘪瘪嘴道,“不过是个小墨点,顺着写下去也看不出什么,何必重写?”
乔暮阳笑着摇了摇头,他如何告诉她,他这是在为自己的罪孽忏悔,怎能马虎?把纸张从顾元微手中抽走,端正地放到一旁,虽是废纸了,可上头抄的是佛经,断不能随意扔的。“这些是佛经,怎可有丝毫懈怠?踏青我就不去了,你自去吧。”五日后就是暮轩进门的日子,他这时候与顾元微出游,无疑是再给人们添一道谈资,不去也罢。
顾元微歪着身子,以手撑着下颚,歪着头,一双美目,肆意风流,顾盼生情,“你不跟着去,就不怕我另择美人同游?”
乔暮阳顿时停笔,啪的一声搁下,斜眼瞧了顾元微一眼,便扭身走了开去,“你若真要携美同游,我又能如何?”
顾元微讪讪地捏了捏鼻子,走过去拉住乔暮阳的衣袖,“说笑而已,你怎么就当真了?”她不就是喜欢看他小兽护食般的模样,逗逗他而已嘛。
乔暮阳却一脸淡然的回头,“是水开了。”说着,便兀自坐了下来,开始专心泡茶。
顾元微挑眉,坐到乔暮阳对面,手肘抵着桌案,双手撑着脸颊,静静地看某人“表演茶艺”。
隔着氤氲的水汽,他那无瑕玉面彷如是大锦书坊里最白皙细洁、贵比黄金的云宣,浓淡得宜的长眉是迷雾笼罩的远山,黑曜石般的眼瞳如两湾雾霭重重的深潭,微微抿着的粉唇,是这黑白之间最淡雅的一抹丽色,构成了一幅清之极,雅之极的写意水墨画......
顾元微略浅的褐瞳微微眯了起来,她似乎沉迷的太快了些?会不会有危险?
这想法一出来,顾元微便不禁抿唇笑了起来,她真是不嫌累,对于这个自己认定的,一生的枕边人还这般猜忌。她这疑人的毛病,一下子还真改不过来。
“笑什么?”乔暮阳抽空抬眸瞥了顾元微一眼。
“瑾瑜如此赏心悦目,我笑一下还不行么?”
乔暮阳脸颊微红,瞪了顾元微一眼,暗斥她口无遮拦,心中却是甜中带涩。这样的日子,只余五日了......
隔日一早,顾元微与乔暮阳一同用过早点,向沈墨问安之后,便带着七八个随从,一副纨绔女儿出门赏游的模样,出城踏青去了。
而事实上,顾元微出城之后,便直接去了顾府别院梅园。
而后换了马匹,仅带了张泉一人,直奔临江府三十里外的折柳亭。
因顾元微新学骑马不久,跑得并不快,到折柳亭时,已近晌午。
一辆普通的半旧马车,停在折柳亭旁休憩,驾车之人大咧咧地盘腿坐在车厢前,见到顾元微扬了扬马鞭,示意她过去。
顾元微对游景这种“豪迈”作风已经习以为常。倒是张泉,饶是阅人无数,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行止的男子,在回去的路上,忍不住对顾元微唠叨了句,“小姐也该自持身份些,少与这般粗野的江湖男儿牵扯。”
今日,是游景夫妇来向顾元微辞行的。
听了夏侯流云的话,加上当初乔暮阳所说的游景的来历,顾元微若还不能猜出游景妻子的身份,那也着实不应该了。
顾元微心知,来见这位梁王之女实在不是好主意,可经不住她对此人的好奇。
不关乎她的身份,而是,她想知道,到底什么样的女人,可以在这世界里,接受这样一个男人。她甚至还会异想天开,是不是,她也如她一般,是从另一个世界而来。
“顾小姐,在下很高兴,您愿意来送我们夫妻。若可以,还请入内一坐。”那黯哑的,显得异常苍老的嗓音,令顾元微讶异,难道此人已经很老了么?
顾元微让张泉牵着她的马,尾随在马车之后,自己则跳进了车厢内。
车内是昏暗的,只有马车行走震动时车帘晃动,才透进一丝光线。
那骨瘦如柴的身影,便半卧在车厢内,隐在暗影中,看不清模样,但顾元微感受得到,那盯着自己的灼灼视线。
那人伸手,挑开窗帘,令光线完全透了进来,待彼此都看清了对方,那人却是惊讶一愣,仿佛被顾元微明丽绝艳的容貌耀花了眼。许久之后才放下车帘,捂着自己的脸颊,语气温润平和,“很丑,对么?”
顾元微不答,那温和的视线,令她略带紧张的身子放松了下来,随意地坐下,背脊靠在车壁上,“这世间,只要那个人不觉得你丑便够了,何况,你也不丑。”只是瘦得脱了形。
轻快、愉悦的笑声,在车厢里回荡,引得赶车的游景也不禁弯起了唇。
“我单名一个鸿字,鸿雁的鸿。”黑暗中,那双嵌在干枯的面容上,显得尤其大的眼睛,闪烁着一种兴致盎然的光芒。“虽看着垂垂老矣,却不过二十多岁,你叫我鸿姐可好?”
“鸿姐。”顾元微从善如流,不知为何,这传说中的梁王之女,竟让她生出一种无端的亲切感,“我字启年,鸿姐唤我启年便好。”
“启年......”金鸿沉吟轻念,“是夏启的启,对么?”名中带“元”,字中带“启”,加之她的容貌像极了画像上的那个人......她的身份,恐怕不简单呐......难怪,顾氏沈墨会有如此动作,难怪......只是,她自己知道吗?
顾元微愣了下才想起,这夏启是夏朝的第二任帝王,金鸿如此字译她的名字,实在令她意外,何况,“夏启可是位荒/淫无道之君,鸿姐这是在讽刺小妹,乃纨绔荒/淫之辈么?”
金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连连认错。
顾元微本也不做真,自然是岔开了话题,“鸿姐与游大哥这是要去哪儿?”
金鸿收了笑,柔和道,“我答应过阿景,待身子好了,就陪他看看这大锦的名川山河。”
顾元微心下恻然,她这样子哪是好了,分明是......可若连血参都无效,那这人......口上却笑着道,“真是神仙眷侣的日子,小妹羡慕。”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中觉得好,再多的刺都不是刺,启年何需羡慕我呢。”
顾元微一本正经地抬手作揖,“鸿姐,说的是。”
金鸿不禁再笑出声,“此生,能遇阿景,又与启年相识,也无憾了。”说着,伸手轻轻握住顾元微的手,“启年,鸿姐愿你一生安好。”她对她是不陌生的,这些日子,阿景在她耳边唠叨地最多的,便是这个顾大小姐。说她豁达,说她善良,说她风流,说她善文,说她好琴......说得顾大小姐都在她脑子里都活了起来。今日一见,更加不觉陌生,仿佛冥冥之中,她的死里逃生,是为了与她相遇,一笑泯恩仇,让她苦苦压抑的怨愤,化解在她同样感觉疑惑又难掩亲近的眸中。
顾元微反手握住金鸿的手,“我也愿鸿姐与游大哥,一世静好。”
顾元微牵着马,望着那辆半旧的马车,绝尘而去。
这是顾元微第一次见到梁王之女,亦是最后一次。
这是第一个令顾元微觉得血缘奇妙的人,隐王之女明明流落民间十五年,明明病瘦得看不出原本模样,可是,她仿佛依稀从她身上读到了一种上位之人特有的尊容气度。
至于那莫名的亲切,顾元微却是不懂了。但这丝毫不影响她此时绝好的心情,豪迈地登上马背,扬鞭而去。
清越的笑声,消散在尘土飞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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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鸿,她,是吗?”
“我希望她不是,但我有预感,历史终将重演。”
“那,你期待么?”
“我只希望她的后代,不会成为第二个我。”
“所以,你将十个死士都留给了她?”
“可惜,我无法把他们的忠诚一并送给她。阿景!”
“嗯?”
“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贪心,我很想看看,再次被硝烟洗涤后的大锦,是更加繁荣,或是走向衰亡......”
“你会看到的。”
“是啊,我会看到的......”借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