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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墨对于乔暮阳的印象,还停留在那日那个狼狈削瘦的少年上。
此时见到乔暮阳,不禁眯起了眼睛。
他长袖善舞,虽是一介商妇之夫,却是众多临江府贵人的座上宾,什么样的绝色没有见过?
可他此时才算明白,微儿为何会对这个行止下作的乔公子如此呵护有加,甚至不惜触怒了他。而他现在,却是责怪不起自己的女儿,如此绝色,微儿又自小被他拘得紧,怎能不被其所迷?
顾晨却是欣赏不起乔暮阳的容色,他只知道,这人从头到脚,都像是一根刺,刺得他眼睛生疼,恨不得立刻拔了去。
尤其是他身上那件洁白无瑕、价值百金的狐裘,那硕大的裘领东珠扣,柔润的光华,看得他恨不得伸手夺过来。
顾晨冷冷地哼了声,“都说佛门净地清苦,我还真当你孝心一片,是去诚心求佛的,没想到,你这日子过得......呵呵......”后面的话,有心人都能听得懂。
他刚刚还庆幸他手里还有乔暮阳这颗棋子,可这时候,他只是后悔,不该因当初那几个匪徒无故失踪,而放弃了再去谋害乔暮阳的计划。
乔暮阳容止端庄地解开狐裘,递给随他同来的晓凡,露出一身洗得褪色的旧长袍,微微屈膝一拜回道,“父亲说的是,佛门净地清苦不过是在吃住上,每日晨钟暮鼓,佛音缭绕,暮阳确实觉得比在府里更养人。不过,这也多亏了父亲心慈,能放我在佛门净地清修。暮阳,在此叩谢父亲。”
乔暮阳叩拜之后,却没有起身,跪着挪了一步,面向沈墨,“乔暮阳拜见顾老爷。”
沈墨长眉一挑,纵然他很欣赏此人的容色,可他实在欣赏不起这个人,尤其是微儿的身子败坏至此,多多少少,此人是脱不了干系的。也不叫起身,只是冷漠地说道,“你来所谓何事,便直说了吧。”说着,看了顾晨一眼,“正好你父亲也在,有事但说无妨。”
其实,乔暮阳所来何事,沈墨不用猜都能知道。他早已是微儿的人,若真的微儿一去,而他依旧名份未定,那往后......呵,也没什么往后了。没了微儿,他乔暮阳,不过死路一条。想到此,沈墨忽然一计上心。
乔暮阳听罢,抬起头来,一脸平静而坚定地望向沈墨,却是看都不看顾晨,“暮阳请顾老爷准暮阳留下,照顾顾小姐。”
“住口!”顾晨随手把手里的茶杯掷向了乔暮阳的面门,扔出去之后才恍然记起,这里还是顾府,他摔的是顾府的东西。
沈墨却轻轻一笑,拍了拍顾晨气得发抖的手背,转而对乔暮阳说道,“你虽然已与微儿有婚约,但毕竟云英未嫁,留下来是不合适的。”
“暮阳不在乎,只愿能亲手照顾顾小姐。”
“你......你真是......丢尽了我乔家的脸面。”
乔暮阳对于顾晨的话充耳不闻,他知道,若非此时在顾府,顾晨要顾及颜面,所有难听的话,他都忍着呢。
“你可以不在乎,可我顾家却不能不在乎。”
沈墨此话一出,乔暮阳便如一下子被人抽光了所有的勇气,挺直的背脊,渐渐弯了下去。双手捂着脸,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低低呜咽起来,看起来是一副悲恸绝望不已的样子。
乔暮阳哭的,自然不是顾元微。这一屋子人里,只有他明白,顾元微此次不止不会死,病愈之后,还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健康。他哭的是,失了这次机会,他离顾元微便远了一步。就算开春与暮轩一同嫁入顾家,备受宠爱的,也再不会是他,只会是乔暮轩。
对于暮轩,乔暮阳始终是心有愧疚的。纵然前世今生,暮轩都从没有真正帮过他,可他也至少没有真正动手害过他。
可暮轩,他不该是顾晨的儿子,更不该成为顾晨荣耀一生的根源!
所以,他必须要毁了他,毁了他,让顾晨所有的荣华梦,成为一场泡影。
可如今......
“不过,想来你无名无分都愿意留下,那么,为微儿冲喜,应该不为难你吧?”
乔暮阳挂着泪珠的黑眸,诧异、不可置信地望向沈墨,仿佛在确定,他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怎么,你不愿意?”沈墨笑着,眸中却生寒意。
“不,不!我愿——”
“不要!”乔暮轩突然冲了出来,打断了乔暮阳的回答。只见他一张小脸,苍白又惊恐地望着顾晨与沈墨,几步便冲到沈墨脚边,跪下哭求,“不要,姑父,让我来好不好,我愿意给你表姐冲喜,我愿意的。”
“轩儿,你......”沈墨是不曾想到乔暮轩此时会冲出来。
顾晨怒极反笑,冷冷道,“沈哥哥,冲喜么?你让我们大公子为夫,那么置我轩儿于何地?”反正这里也没外人,他完全不在意被人看出他对乔暮阳是什么态度。
沈墨有些心疼的把暮轩搂在怀里,“轩儿,你还小,等你表姐身子好些再说。而你哥哥......既然是冲喜进我顾府的,自然是平夫身份,只是,若你表姐她......她当真熬不过这一关,那......生殉,你也愿意么?”沈墨这句话,问得自然是乔暮阳。
生殉!
乔暮轩惊了,生殉?表姐一死,他也要活生生的跟着一起被埋葬?一想到躺在一个死人身边,一齐放进棺材里,埋到地下,他就觉得背脊生凉,冷不住打了个寒颤。
顾晨也惊了,乔暮阳的死活他是不在意,可轩儿可是他的宝贝啊。幸而,暮轩这时候似乎吓呆了,再没有说什么冲动的话,令他稍稍放心了些。
连怀青都露出了一丝惊讶,他不曾想到,老爷竟然如此憎恨这个乔大公子,竟......竟要他生殉。
乔暮阳更是震惊不小,当然,他惊的不是那句“生殉”,而是“平夫”二字。
夫,他可以做她的夫么?
“回话!”沈墨只以为乔暮阳是吓得呆了,声音冷得如从冰窟窿里蹦出来一样。
饶是顾晨,都被他喝得一颤。
乔暮阳却笑了,喜极而泣,盈满泪水的黑瞳,连漫天星辰都及不上其璀璨,“我愿意,暮阳愿生死相随,只要顾老爷成全。”这话,连乔暮阳自己,都分不清是真是假。可若这世上没有顾晨,他想,他是真的愿意的,生死相随,若是那个她,他是真的愿意的。
“那就明日吧。晨弟,你说呢?”
“那......那就这样吧。”
“乔大人那......”
“我会去说明。”
“也好。怀青,速去命人准备吧。宾客就不用了,迎亲的队伍置办好,东西准备丰厚些。不能让乔家丢了脸面。”
“奴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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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父亲.......”
如珠如宝听得顾元微的声音,惊喜地从座上跳了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小姐醒了,快去通知老爷。”
“大夫,黄大夫,你们快来看看,小姐醒了——”
两人的嚷嚷声,像在滚烫的油锅里倒了一瓢水,瞬间让死寂的恒元居炸开了锅。
黄大夫与另两个大夫近日一直住在顾元微隔壁屋内,自然来得比沈墨早。
黄大夫黄连按着顾元微的脉象细细聆听,面上的喜色一点点褪下。无言地站起来,示意另两个大夫也看一看。
两个大夫一个姓李,一个姓钟,都是年过半百的老大夫,眼神却是异常清明精硕的。探过脉后,脸色一个比一个差。
沈墨来的时候,正遇到三个大夫急急地退出去要去边上商量对策。
“黄大夫,大小姐他......”怀青代替沈墨问道。
两个老大夫皆垂着头,一声不吭,黄大夫只得惭愧地低头道,“恐是回光返照,老爷要有心理准备。”
回光返照!
这四个字,不亚于晴天霹雳。
沈墨只觉整个人头晕眼花,怀青死死扶着他。
“父亲......父亲......”
“老爷,小姐正唤您呢,老爷。”
沈墨眨了眨眼睛,隐去眼中的泪痕,“是啊,微儿正叫我呢,我站这做什么。怀青,前头正忙着呢,花轿也快到了,虽没有宾客,可外头有百姓看着,不能太失礼,你去看着点。”
“是。”
“其他人都下去吧,让我们父女俩说说话。”
如珠如宝不愿走,被怀青几个眼神,让旁人帮着,硬拖了出去。
顾元微躺在床上,几日滴水未进,好不容易养起来的圆润,又消了下去。
脸上却有了血色,可眉间的青黑色更沉郁了。
“父亲......我好像听得喜乐声了,是谁家在办喜事呢?”
沈墨喉间哽咽,几息之后才说得出话,“是你啊,微儿,爹爹怕你一个人孤单,给你娶个人回来陪你,好不好?”
“是谁,暮轩么?”
“你希望是暮轩么?”沈墨温柔地笑着,抚着顾元微瘦地变尖了的小脸,“爹爹以为你更喜欢大公子,今日嫁进来的他。你若喜欢暮轩,那明日我再......”
“哦,是他啊,我也挺喜欢的。”顾元微说着就撑起身坐了起来,奈何几日未进食,整个人虚软无力的厉害。
沈墨惊得站了起来,“微儿,你干什么?”
“成婚,不是要拜堂的吗?”顾元微眨眨眼睛,眼中的迷离再消了几分,恢复了往日的几分神采。
“胡闹。”沈墨给顾元微按好被角,“你这样子,怎么能......”
“父亲,也许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呢?”
顾元微话音一落,沈墨便再也忍不住,趴在顾元微肩头,潸然泪下,“微儿,你是爹爹的命,你知不知道......”
顾元微闭着眼睛,感受着颈间的湿意,眼睛亦跟着湿了,“爹爹......”
若她不是个能将恩与怨分的那么清楚的人,若她昨夜没有听游景的那一席话,若她对沈墨对其的用心,都还只是怀疑,那该多好呢?
若她永远不知道,她不过是沈墨为沈家复仇道路上的那颗至关重要的棋子,又该多好呢?
“爹爹,你说,我不能现在死,是什么意思呢?”顾元微很想直白地问一句,可最终出口的,却是,“爹爹,让我拜一次堂,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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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暮阳在众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下,被喜公背入了顾府大门。
从此以后,他便是顾乔氏了。
乔暮阳垂下眸,红盖头下,两滴泪渍悄无声息地隐入喜爹大红的衣料中,他终于嫁进来了,比他顾晨的儿子早。
顾府大门轰地一声关上的时候,仿佛也把所有的嘈杂都关在了门外。
耳边静的,只有众人刻意放低了的脚步声,与衣料摩挲声。
他知道,这场婚礼是没有宾客的,更没有新妇。
没有期待,便不会有失望,乔暮阳是平静的,心如止水。
婚礼是一切从简的。
礼官几声唱词之后,便有人把一段红绸塞入他的手中。
红艳艳的丝绸映照下,那只伸来的手,惨白地骇人,暗青色的经脉,犹如藤蔓一般清晰地缠在那只手上。
“乔公子,你别愣了,快拿着,小姐支持不了许久的。”
乔暮阳此时才发现,这手是被人搀着送来红绸的。他木木地接过,指尖触到那只手微暖的温度,平静的心湖涟漪阵阵。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新人交拜——”
“礼成——”
礼官话音未落,一阵阵杂乱地惊呼声此起彼伏。
有人在喊“微儿”,有人在喊“小姐”、“大小姐”,有人在低低的呜咽......
乔暮阳只觉一个轻巧的红影向他倒来,他双臂一展,便把人接在了怀里,眼前一亮,红盖头不知怎么落了下来。
他紧紧盯着怀里的人,只见她闭着眼睛,唇轻轻动了动,只有他听到了她吐出的那三个字,“我揭的......”
他望向她无力垂下的手,纤细美丽的手指蜷曲着,把那抹殷红禁锢在掌中,霎时泪如雨下。
为何要这样做,明明知道,这场病不过是一场戏,她为何还要如此撩拨他?
她不会懂,永远都不会懂!
对她动心,于他而言,会是一场比前世更加凄惨的灾难!
易容成“晓凡”的游景皱着眉头,推了推呆坐在地上好一会儿的乔暮阳,“快起来,这种时候你发什么愣?”
乔暮阳回神,才发现整个喜堂都空了。
“快去看顾小姐如何了,必须要说动沈墨秘密把人送去来因寺。”
乔暮阳点了点头,寻了个顾府下人,送他去顾元微的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