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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暮阳几乎是被人从半抬着直接扔到了地上,他全身上下只裹了一件大氅,坚硬的青石地面,磕得他背脊生疼,后脑勺撞得一阵晕眩,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他抽掉被塞入嘴里的布团,暗暗吸了口气,蕴育了满眼的泪水,这才扯掉罩在头上的大氅,膝行至顾元微脚下,一把抱住她的双腿,仰起头,泪水便无声地滑了下来,“顾小姐,暮阳是真心爱慕您的,顾小姐,暮阳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暮阳不悔,能成为小姐的人,暮阳不悔......”
顾元微捂着头,只觉得脑袋快要炸开了,那些诡异的画面,更确切的说是记忆,让她震撼之余,更多的是无所适从。可恰在此时,还有人一个劲的在她耳边嗡嗡的说着话,令她厌烦不已,“闭嘴!”
顾元微满脸狰狞,一声厉喝,成功的让她的耳朵暂得了片刻的安静。那些记忆太多太杂,顾元微一时还难以全部吸收了去,不过好歹她是弄清楚了她的身份,以及所处之处。
顾元微缓缓睁开眼睛,垂眸看着还愣愣的抱着她的腿,狼狈不堪的乔暮阳。他是临江府同知乔品言大人的嫡长子,虽说不是出生在王侯世家,可好歹也是官家人的嫡长子,却这样狼狈的跪在她的脚下,毫无尊严,卑贱至此。
巴掌大的小脸,削尖的下巴,白得几近透明的肌肤,混着血和泪,大氅下露出的肌肤,是欢/爱后留下的痕迹,那双犹氤氲着水汽的星眸中,是惧怕,是羞愤,是坚决......太多情绪混杂着,就算她往日在商场上阅人无数,却还有一部分她看不清的,这个少年不简单吧......顾元微闭了闭眼,虚扶了他一把,“我头很疼,一会儿会有大夫进来,你......去打理下你自己吧......”说到最后,近似叹息一般。
在这个女子为尊,男子卑贱如尘土的地方,这个官家嫡长子这么做,到底是何意?顾元微拨开乔暮阳,蹒跚的走向窗下的卧榻躺下,闭眼休憩,整理着脑海中那些莫名又诡异的记忆。
如今是大锦朝宝华三十二年。大锦朝?不曾出现于中国历史上啊......
顾元微顿觉刚刚好些的疼,又疼起来了。
她是大锦朝第三大富商,顾家的嫡女,父亲沈墨乃敕命六品安人。母亲已于两年前去世,虽说,她如今是顾家家主,但她生儿体弱,为人又过于懦弱良善,对父亲沈墨言听计从,是以,实际上顾家是沈墨在当家。而沈墨嫡亲的弟弟,也就是顾元微的亲叔叔,乃是皇宫中宠冠后宫的皇贵君沈砚......
“小姐,小姐!”门被拍得啪啪响,是顾元微的贴身小厮如珠的声音。
“小姐不会是晕了吧?”如珠话音刚落,如宝便急吼吼的问着。
“乌鸦嘴!”如珠喝了一声,再次扣了扣门,“小姐?”
顾元微见乔暮阳终于穿戴整齐了,这才开口应了声,“进来吧。”
两人一经允许,便径直推门,急匆匆跑到顾元微跟前。站定在顾元微榻前,盯着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小姐脸色好差。”
“额头上还有汗。”
“初秋了,不是说病情稳定了么?”
“是啊,咱们府上的应该不是庸医。”
“可脸色真的很差。”
“咱们赶紧回府去吧,再找庸医瞧瞧。”
两人旁若无人的嘀咕了半晌,顾元微黑着脸,无语地闭着眼睛,这本尊的手下,实在是......
“对,就这么办,赶紧回府。”末了,如宝做了个总结,“小姐,你稍等会儿,咱们马上回府。如珠,你赶紧让人去备车,咱们连夜回去。”
“站住!”顾元微豁地坐了起来,起得快了点,一阵晕眩。
如珠如宝是顾府家生子,一对龙凤胎,虽是一男一女长得却极像,都是圆脸大眼睛,如珠是哥哥,如宝是妹妹。
两人眨巴眨巴眼睛,直到顾元微斜眼睨了过来,才吓得跪了下去,“小姐!”
顾元微寒着脸,“知道本小姐向来体弱,你们不再跟前伺候,都跑哪儿去了?嗯?”顾元微的语调往上一提,两人的头顿时又低了低,“要人请了、找了你们才露面啊......”
两人自小跟着顾元微,从来没被主子这样训斥过,一瞬间眼睛都红了,如珠瘪着嘴,直接哭了起来。如宝泪汪汪的,倒还记得回话,“咱们本来伺候着小姐的,可是乔府里有人找咱们,说是咱们的马车出了问题,于是我便跟着去瞧了瞧。”说到这如宝才记起如珠来,“你怎么也出去了?小姐醉了,不是让你仔细着些么?”
如珠抽泣了几下,才期期艾艾说道,“我伺候小姐躺下,发现小姐的玉佩不见了,所以去找了找,后来遇到乔大公子的侍从,被他拖着说了会儿话。乔......乔.......乔大公子!”如珠指着从内室出来的乔暮阳,一双泪眼瞪得老大,那衣服,那衣服好像是他的。
“出去,守着门,谁都不许进来。”
如珠依然瞪大着眼睛反应不过来,倒是如宝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拖着如珠走了出去。
顾元微扭头,望着站在珠帘边上,停滞不前的乔暮阳。
这房间,是给乔家给顾元微暂住的客房,是以屋子里除了备着她的衣物,还有她那两个贴身随从如珠如宝的。
顾家乃当朝巨富,顾元微的吃穿用度自是不必说,而她那两个贴身随从衣着服饰,也不是寻常人家可比。如珠那一身月白色的丝织刺绣长衫穿在乔暮阳身上却是不大合身的,短了些,宽大了些,像把一件衣服挂在了一根竹竿上,空落落的。
这人,真的很瘦。顾元微再度暗暗嘀咕了一句。
乔暮阳望着顾元微面目寒冷的顾元微,心跳如雷。他紧张的双手捏在一起,衣袖都被他捏皱了。
刚才这主仆三人的对话,他自然是一字不落的听了去。触到顾元微的视线,他不禁心头一颤。
他想他应该开口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说起。
“没什么要说的么?”顾元微声音清冷,听着没什么起伏,好像今天这事没给她带来多大的愤怒一般。
乔暮阳身子晃了晃,珠帘被他撞得嘀嗒脆响。他还记得之前顾元微的那句“不说也可以,你想要的好处,我半分都不会给你。”咬了咬唇,走到顾元微面前,跪了下去,“是我安排的。”
“你支开了他们?”
“是。”
“给我下了药?”
“是。”
乔暮阳答得很干脆,每答一个“是”,他那稍微恢复了血色的面容便又白上了几分。他垂着头,不敢抬头看她。
她的眼睛太美了,像一副写意的水墨画如烟笼罩,又像春日里灼灼其华的桃花,淡淡的粉,蕴在眼尾,艳丽无双。这双眼睛里,映入他的面容,会让他觉得无地自容,更让他觉得无所遁形,仿佛所有丑陋都能被看得一清二楚,让他觉得害怕,深深的害怕。
“抬起头来。”
乔暮阳僵了许久,仿佛用尽力气,才能把他的头略抬高,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敢垂着眸,让视线停留在她微微有些尖的下巴上。她的肌肤如凝脂一般细腻无瑕,不像他的似乎过分干瘪了。他仿佛忆起她如凝脂的肌肤在他身上摩挲的触感,顿时一股热血涌了上来,让他更加羞愧万分,紧紧闭上了眼睛。
纤细微凉的指尖勾起他的下巴,他被迫把脸仰得更高些,一睁眼,便撞入了那双迷人的桃花眼中。
顾元微倾了身子,指尖勾起面前少年的下巴。
她到这时候才算真正的看清楚了他的模样。细长的眉,密一分则太浓,疏一分则太淡,刚刚好。一双标准的凤眸,仿佛是雕塑大师以最标准的尺度雕刻而成,浓密的睫毛,如一只墨蝶停驻其上,正颤巍巍的扑腾着。鼻子又高又挺,那唇......还有些红肿......
顾元微的眸色深了一分,移开视线,滑过那还渗着血渍的划痕,指尖轻轻拂过,引得乔暮阳一阵战栗。
顾元微顿感愉悦的勾起了唇,捏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为什么如此设计我?”欣赏过太多美男子,真实的,或是虚拟的,可是眼前的少年还是让她惊艳,实在不多见。顾家虽是巨富,可以他的容貌,顾元微绝对相信,他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我......”
乔暮阳垂下眸,长而密的睫毛盖住了闪烁不定的眸光,顾元微暗自叹了口气,看来,他不会对她说真话了。
“我......我心悦小姐,即使如此所为过于不堪,暮阳,无悔!”
顾元微终于松了手,乔暮阳犹如累极,无力的跪坐在腿上。
顾元微站了起来,拨开珠帘,走至那一片狼藉的床边。
“过来。”
乔暮阳循声望去,见她正站在床边,脸一白之后,便红得犹如要滴出血来,终还是听话的走了过去。他已然*于她,一次两次也没什么区别。若她真是喜欢与他的床/笫之欢,那对于他来说,是好事。
顾元微看那乔暮阳一脸小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大约能想到他误会了自己。被子一掀,抽出那染了血的床单,直接塞给乔暮阳。“这东西,对你而言有何意义,不需要我提醒你吧,自己保管着。”
乔暮阳楞楞地盯着床单上那犹如六月蔷薇的血迹,她说这东西对他很重要,让他自己保管着,有必要么?他已如此不堪,她却让他把这落红保管着......
他缓缓抬起头,望着那正侧着身,站在他面前的少女,烛光映在她脸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辉。他的心猛然抽了一下,他居然还会痛呢?他怎么还会痛呢,他的心,被千丝万缕的仇恨纠缠着,伤得太深,痛得习惯了,不该再痛了啊。他应该热泪盈眶,泪流满面地跪谢她这番美意吧?可他为什么突然觉得眼睛干涩得再也落不下一滴泪水,仿佛所有的泪水,都在之前那些虚假的,楚楚可怜的表演中用尽了。也许他该说一声谢谢,可他此时此刻发不出声音,喉咙紧紧绷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怕了,他知道,他开不了口,更加不能开口,多说一个字,那些被他摈弃的良知,那些该属于人的情感,会突然冒出,最终会让他万劫不复!
“出去吧。”顾元微如叹息般说着,“我需要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