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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他与她擦肩而过,离开此地。
玉珠站在亭中目送他,脸上笑着,眼睛里却越来越冰冷。
一双手从她身后伸出,抱紧她,然后一张大嘴咬在她脖子上,狠狠□□啃咬。
玉珠痛叫一声,挣开他,抬手摸了摸脖子,白了他一眼道:“咬这么重,万一留下痕迹了怎么办?”
“那有什么关系?”万贵妃的哥哥,顺义侯笑着走近,目光朝暮蟾宫离开的方向看了看,带着丝妒意道,“怕被那小白脸看见?怕被他知道,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让他知道又怎样?”玉珠不屑的哼了一声,小手抚上他的胸口,伸进他的衣底,“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东西罢了,要不是老太婆逼我嫁,我才懒得理他!”
“那就别理。”顺义侯被她撩拨得火起,将她打横抱起,朝屋内走去,“有我在,小妹不敢动你!”
“哎,你就别骗我了。”玉珠幽幽一叹,“母后已跟我说了,你是她提拔起来的,万事都得听她的,否则她能将你提拔起来,就能将你再回去。”
“她是这样说的?”顺义侯酒色过度的脸上流露出不满,“你别听她胡扯,她把我回去?回去以后禁军归谁管?给了外人,她能放心吗?呵呵,她也不想想,她这些年来做了多少天怒人怨的事情,除了我这个自家人,还有谁不恨她。”
“这么说,母后其实是离不开你的咯。”玉珠一双妙目盯着他。
“当然!”顺义侯哈哈大笑道,“所以你就别想着那个小白脸了,回头我跟小妹说,让你嫁给我!什么王家温家都是外人,外人就有外心,还是自家人可信!”
“那你可得说话算话。”玉珠将脸靠在他胸口,垂眸笑道,“人家孤苦伶仃,除了你,可没人可以依靠了。”
嘴上说得可怜兮兮,垂下的眼眸里却闪过胜利的光。
万贵妃既然将公主的身份送给她,就别想再收回去。
她会用尽一切办法,把自己从假公主变成真公主的。
第六十一章知己如灯照心房
如果玉珠是假公主,那么真公主是谁?
“王玉珠和唐娇是异父异母的姐妹。”他回到宰相府,对王渊之道,“唐娇的母亲是周明月,战乱时到胭脂镇避难,带着她,还有一笔丰厚的嫁妆嫁给了王富贵,后来王富贵伙同情妇将她杀了,将唐娇扫地出门,还占了她娘的遗物。”
王渊之放下手里盛汤圆的碗,抬头看着他。
“所以,王玉珠手里的那些珠宝,那些信物,都不是她自己的。”暮蟾宫斩钉截铁道,“全部都是周明月留下来的。”
说到这里,他望着王渊之,心跳如鼓。
如果他的推断是真的,如果说唐娇才是真公主的话……那么这门亲事,倒也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暮蟾宫的心渐渐沉了下来,他小心观察着王渊之的脸色,问道:“怎么了?我的推断有误吗?”
王渊之轻轻摇摇头:“你先下去,让我仔细想想。”
“好。”知他谨慎,怕是要从胭脂镇调来详细资料研究,暮蟾宫便不逼着他立刻下结论,笑着说,“不管怎样,唐娇是公主的可能性很大……对了,表哥,今天是元宵,我可否送一碗汤圆给她喝?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在监狱里过节,实在太可怜了。”
王渊之盯了他好一会,才淡淡道:“去吧。”
“我替唐姑娘对你说声谢谢。”暮蟾宫笑着说,然后离开书房,去厨房准备食盒与汤圆去了。
望着他欣然离去的背影,王渊之的心情却跌落到谷底。
将压在书案下的册子拿出来,这是先前让人去平安县取来的资料,上面将唐娇的事情记载得清清楚楚,难为周明月跑那么远,为了隐姓埋名,不惜下嫁给那样丑陋卑鄙的一个男人。
“三公主……”他轻轻唤道。
暮蟾宫不知道,事实上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王渊之跟三公主是订过亲的,虽是皇上与祖父口头上的约定,但已换过信物,只差一点就要落在纸上。
但在落纸之前,双方就已交恶,先帝一心想要中央集权,削弱世家力量,身为门阀之首,王家无法坐以待毙,于是选择扶持唐棣,亲手帮他策划了一场政变,于避暑山庄杀死先帝与太子,之后又怂恿他杀光先帝的儿子女儿,只逃了一个三公主。
逃了也好。那时的他想道,若她留下,彼此的日子都难过,说不定他会亲自动手,送她去与父母会和。
事后唐棣登上皇位,对外宣称宫里一场大疫,皇上和众皇子皇女都病故了,只他苍天佑护,活了下来,然后一边扶棺痛哭,一边令人张罗继位大典。王渊之那时也跟着烧了几张黄纸,但没有流泪。
他不曾后悔,又怎哭得出来。
高僧念着经文,度了死人,却度不了凶手。
直至十三年后,于大雪隆冬之季,与已是少女的她再次相逢。
世上是否真有因果?世上是否真有报应?王渊之不知道,只知过去遗憾她的出身,觉得配不上他,如今却宁可她出身卑微,让他不至于身心煎熬,如跋涉于无边苦海,越陷越深。
叹此生,相遇太早,重逢太晚,相见不相亲,不如不相见。
月上柳梢头,花灯人市后,马车停在大理石门口,暮蟾宫提着红木食盒下了车,眼前守卫林立,他亮出王渊之的腰牌,于是畅通无阻,一路下到地牢来。
他让狱卒开了锁,走进牢门,右手一杆牡丹灯笼,灯似花,花胜火,左手一只红木食盒,木纹繁复,层叠数层。他将灯笼放在一旁照明,然后将木盒放在地上,打开食盒盖子,里面一碗浮着汤圆的甜汤,冒出热气来。
“唐姑娘。”他取出碗,递过去,眼神温柔,“吃点甜汤吧。”
“今天是元宵?”唐娇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看着碗里沉沉浮浮的汤圆,发了会楞,然后伸手过去。
手上换了新绷带,散发着刺鼻药味,还有淡淡血腥味。
她努力拿起汤勺,极笨拙,极僵硬,难以相信这双手曾灵巧美丽过,难以想象这双手曾反弹琵琶过。
好不容易拿起汤勺,却微微发着抖,一只汤圆还没送到嘴里,就连勺带水的落回碗里,溅得两人一身是水。
“抱歉。”唐娇楞了楞,极失落的低下头,落寞道,“我用不好勺子了。”
“没关系。”暮蟾宫楞了一下,在她身边蹲下来,一手端着碗,另一只手执起勺子,将一勺汤圆送她嘴边,“我喂你。”
唐娇看了他一眼,垂眸,袅袅淡烟飘在她脸上,她迟疑着,犹豫着,慢慢张开嘴唇,喝下那口甜汤,吃进那只汤圆,眼中渐渐雾气弥漫,先是嘴唇,然后是肩膀,接着整个人发起抖来。
“为什么不来找我!”她忽然竭斯底里起来,双手使劲捶着地面道,“这双手已经废了,废了!为什么还不来,为什么忘了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暮蟾宫丢开手里的碗,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的动作。
“你冷静一点!”他对她吼道。
“我问过大夫了。”唐娇哈哈大笑,笑容如鬼,头发散乱,“这双手已经没用了,别说写字,别说弹琵琶了,你看看,我连个汤圆都没法自己吃……”
“我喂你啊。”暮蟾宫打断她。
“我不要你喂!”唐娇吼道。
“我偏要!”暮蟾宫吼得更大声,他手上用力,将唐娇扯到身前,朝她俯身喊道,“我不但要喂你吃汤圆,还要喂你吃很多好吃的,不但要喂你吃好吃的,还要继续找大夫给你治疗,一个治不好就再找一个,天下之大,能人辈出,总有一两个神医……”
“别说了!”唐娇大喊。
暮蟾宫懒得理她,他生气了,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她不让他说,他偏要说:“非但如此,我还要你继续当话本先生。你手不能动,但你还有嘴,你念出来,我给你写下来……”
“别说了。”唐娇呜呜哭了起来,“我错了,别说了……”
她哭起来很美,犹如牡丹承露,即使身陷囹圄形容憔悴,依然艳压群芳,国色芬芳。暮蟾宫记得自己从前是很喜欢看她哭的样子的,而现在却觉得不忍,宁可她笑着,也不想再看她流泪。
“知道错了就好。”他叹了口气,声音软了下来,眼神极认真的看着她,“不要再自暴自弃了好吗?人活着,哪有过不去的坎。你的手只是受伤了,又不是没了,我陪着你,陪你找大夫,陪你疗伤,你总有一天会好起来。”
唐娇已经冷静下来,脸上有些发烧,觉得自己刚刚简直无理取闹,听了他的话,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对他说:“要是好不了……那就我念,麻烦你帮我写下来了。”
“好。”暮蟾宫温柔笑着,一口应承了下来。
此事揭过,两人的关系不知不觉间近了一些,没了从前的戒备,却升出些共患难的真情。
暮蟾宫放下了总想弄哭她的念头,唐娇也放下了对他的戒备疏离,上元节的灯火照不进地牢,但有彼此照亮自己的心田。
外面传来一声咳嗽声,同来的的侍从催:“表少爷,时候不早了。”
他只得放开她的手,低低说:“我明天再来看你。”
“等等。”唐娇冲着他的背影喊道,“你的花灯。”
暮蟾宫回头看她,衣裾雪白,眉眼带笑,正是那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美少年,对她笑道:“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我不能给你摘来月亮,只好送你一盏花灯了。”
唐娇便抱着那花灯,目送他离开。
他走后,地牢重又变得孤冷寂寞,像压住白娘子的雷峰塔。
只是陪伴她的并非青灯古佛,而是手里这一盏牡丹灯笼,细木为骨,镶以绢纱,绢纱上用极妩媚的朱色,细细描了一朵牡丹花。
唐娇抚着花灯,心中道:“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如银……暮少爷,有你在,地牢里也并非有灯无月。”
她将那花灯放在床边,伴着它的光亮入睡。
于是这一夜睡得颇为香甜。
第二天醒来,看清床边站着的人,以为自己还在梦中,而且是恐怖的噩梦,赶紧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眼前还是他。
“送进来。”王渊之淡淡道。
几名侍卫川流而入,手里托着木盘,盘子里鸡鸭鱼肉,果品点心甚为丰盛,一碟一碟取出来,放在地上,白的红的,甜的辣的,散发出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
唐娇缓缓从床上坐起,看了眼地上摆放的饭菜,又抬头看着他,有些不安的问道:“断头饭?”
“还没那么快。”王渊之挥退他们,弯下腰,长长袖摆迤逦在地,宛若堆雪,他拎起白玉酒瓶,一边往杯子里倒酒,一边冷漠道,“三天以后,再送你上法场。”
说完,他在唐娇愕然的目光中,将那酒杯递向她。
雪白的手套,雪白的酒杯,唐娇盯了那杯子良久,才慢慢看向他。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她忍不住问,满腹委屈,满腹怨恨,满腹恐惧“我从没惹你害你,你为什么一定要置我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