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小说 > 恃宠而娇 > 第50章 谁人怜我出苦海

第50章 谁人怜我出苦海

精华小说 www.jinghezhi.com,最快更新恃宠而娇 !

    王渊之盯着她的脸。

    她的确在配合他的工作,也的确在坦白,他若大发雷霆,似乎显得有些无理取闹,不近人情,但他非常她温顺笑容下的用心。

    “大人。”身边书吏忽然开口。

    王渊之抬手止住他的话头,时间不早,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还有许多案子许多文件在等着他过目,况且皇上已经连续一个多月没有上早朝,朝中局势已经越来越微妙,他需要做的事情很多,时间已经完全不够用,怎能浪费在这少女身上。

    “继续吧。”他对唐娇丢下一句,然后转身离开,掀起的披风扫过地上的稻草与灰尘,扑在唐娇脸上,她眯起眼睛,捂嘴咳嗽两声,然后在狱卒的监视之下,继续书写文字。

    王渊之出了牢狱,回到大理寺内工作。

    工作上的事情,官场中的事,忙忙碌碌了好几天,偶尔间会从文件里抬起头来,问身边的书吏:“怎样?她写完了没有?”

    书吏总回他一句:“还没有。”

    王渊之便又重新回到工作里,大理寺一直风平浪静,但他却一刻也不肯放松警惕,监狱也好朝廷也好,在他眼里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一时间找不出天机,找不出破绽,但他可以派人严守大理寺,等他来救,或者他的党羽来救。

    虽然唐娇现在口口声声称他们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但是他更倾向于她最初的说辞,他们是家人……另外,他也不相信天机这样小心警惕的人,会带个陌生人在身边。

    至于唐娇,平安县的资料正在送来的路上,他想他很快就能知道有关于她的一切,追寻蛛丝马迹,总能知道一些有用的东西。

    又过了几日,黄昏之时,王渊之忙完最后一个案子,刚要搁下笔,就看见书吏从外头走进来,手里捧着一叠宣纸。

    “大人。”他伸手将宣纸递过去,“牢里那人的东西已经写好,请您过目。”

    附近没有旁人,王渊之隔着书桌对他道:“念。”

    书吏便收回手,低着头,一页一页念起来。

    第一页全写脸,第二页全写穿着,第三页全写声音,第四页写神态……

    听到一半,王渊之抬手示意他停下:“捡重点说。”

    “大人。”书吏苦笑道,“三十页纸,近三万字,总结起来就七个字——天机是个美男子。”

    王渊之呵了一声,眼睛里游过一丝冷厉的光:“原来是在戏耍于我。”

    书吏犹豫了一下,问道:“她说这是外貌篇,接下来会进入正题,希望大人能再给她一些纸,一些时间。”

    “我当然会给她。”王渊之双手往唇前一叉,挡在唇前道,“但在这之前……先让她冷静一下。”

    王渊之好几天没出现。

    唐娇久等无果,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她的拖延计划失败了。

    心里忍不住喟叹一声,她知道这个计划会失败,但没想到会失败的这么早,她原以为起码能拖延个六万字呢,岂料对方真的只给她一次机会。这可真是个决然又冷酷的男人啊……

    叮叮当当……身旁忽然传来门锁打开的声音。

    唐娇靠在墙上,转头看去,见两名面目凶恶的狱卒走进来,其中一个,手里提着一张夹棍,夹棍上面还残留着斑斑血迹,有的是新鲜的红色,有的是陈旧的褐色。

    唐娇吞了吞口水,目光从夹棍上移到他们脸上。

    两个狱卒一言不发的走上来,一个人将她按在地上,另一个人不顾她的挣扎,将夹棍套在她手上。

    “等等,等等!”唐娇身上顿时冒出一层冷汗,她趴在稻草地上,瞪大眼睛看着自己青葱似的手指,和渐渐收紧的夹棍,声音都有些变形,“我可是靠手吃饭的,别别,你们别这样,我招供,我什么都招。”

    两名狱卒没理会她,他们得到的命令是让她冷静一下,而不是听她废话。

    夹棍收紧了,唐娇疼的嗷嗷乱叫起来,泪珠汹涌而出,不一会就糊了满脸。

    但两名狱卒都是老手了,早已熏黑了心肠,对她的哭喊求饶无动于衷,只一个按着她,另一个不紧不慢的给她上着刑,确保她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青肿,留血,折断。

    唐娇觉得很绝望,她一直认为天机会来救她,温良辰会来保释她,她一直认为保持沉默是对的,认为自己不会受到酷刑折磨。

    什么刑罚不好,偏偏是上夹棍。

    “为什么不打我?”唐娇哭着喊,“踢我打我好了,别弄断我的手指,求你们了……”

    母亲教她写字,父亲教她弹琵琶,她身无长物,这双手就是她身上最珍贵的东西。一生之中遭受到再多失败,她也只是难过但从未绝望,因为有这双手在,她就可以重新再来。

    可现在,这双手折了,断了,废了。

    唐娇如堕地狱,痛苦绝望,脸埋在地上,一口咬住地上的稻草,从喉咙里发出垂死般的呜咽低吼。

    此时此刻,什么成为一流话本先生的梦想,什么公主的宝座,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坚强勇敢,什么自尊自傲全都消失殆尽了,监狱恐怖,犹如无边苦海,她只想被人救出去,不管这个人是谁……

    请怜悯她,救她脱离苦海。

    手上的夹棍忽然一松,唐娇披头散发,趴在地上,听见狱卒喊了一声:“大人……”

    之后,一只手朝她伸来,轻轻拨开她脸上的乱发。

    唐娇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十指连心,她疼的眼前发黑,动弹不得,只能任他一缕一缕拨开自己的头发,犹如拨云见日,她渐渐看清了那只手。

    那是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手指修长,散发淡淡冷香。

    她顺着那只手看上去,看见一张俊美无铸的面孔,犹如寺庙里的佛,被供养在果品和香火后,俯首低眉,睥睨众生。

    众生皆为蝼蚁,而他高高在上。

    唐娇看清他的面孔,眼睛里一点点染上恐惧。

    她害怕他。

    王渊之平静俯视她,那只不染尘埃的手拂开她脸上乱发,入眼便是她嘴角的血迹和嘴里的稻草,没有任何犹豫,他伸手过去,打开她的嘴,将里面肮脏的稻草一根一根抠出来。

    灰尘,血迹,口水,渐渐污染了他的白手套。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做这种事,从没想过有那么一天,他会亲手碰触这么肮脏的东西。

    只是个平民出身的小姑娘,跟在逃重犯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勾引了他的表弟,用小聪明戏耍于他,好多天没洗澡,又脏,又臭,又低等。

    可他还是忍不住冲出来,拦下了两名狱卒,取消了自己原先的计划,怜惜她,保护她,向她伸出援手,救她脱离苦海。

    他爱她。

    “表哥。”

    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带着压抑,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

    王渊之缓缓转过头,看见了一张怒不可遏的面孔。

    目光穿过他,望向地上生死不知的唐娇,暮蟾宫怒视他道:“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王渊之尚未说话,就听见一个哽咽的哭声。

    唐娇趴在地上,艰难的伸出手,目光越过他,看向栏杆对面的暮蟾宫:“暮少爷,救救我……”

    王渊之只觉整颗心为之一冷。

    他就在她身边,她却害怕他,憎恨他,向另一个男人求救。

    此情此景,真可谓无边苦海,而他沉沦其中,不知向谁求救。

    第五十九章理念不合背道离

    遣人去请大夫之后,两兄弟关上门,开始剧烈争吵。

    “严刑拷问,屈打成招。”暮蟾宫盯着王渊之,咄咄逼人道,“这就是大理寺少卿的作为?唐娇她只是个普通小姑娘……”

    “不,她不是。”王渊之打断他,“天机,前任锦衣卫指挥使,先帝在位时,他一直针对我们王家,先帝死后,他带着几乎整个卫所的人一起消失,同时消失的还有一大笔金银财宝。这些年来,他一直失踪,但他手里有人有钱,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现在他好不容易出现了,身边什么人不带,偏偏带着个小姑娘,她真的是普通人?”

    如此惊天之秘,将暮蟾宫给听楞了。

    “那也不能说明什么。”楞过之后,他狡辩道,“他们认识的时间根本不长,而在认识之前,唐娇只是平安县里一个普通话本先生,我可以给她作证。”

    “哦?”王渊之眯起眼睛,一脸探究,“你跟她很熟吗?”

    暮蟾宫沉吟片刻,最后咬咬牙,正色道:“此事说来离奇,全由一本话本而起……”

    事到如今,他不再隐瞒,索性将天机的事,将唐娇的事,将平安县里发生过的事,将《三更话本》的事,完完整整的说给王渊之听。

    “依我看来,天机这么做,只是为了培养一个对他忠心耿耿的崇拜者。”暮蟾宫蹙眉道,“他在暗地里做事,唐娇是他明面上的挡箭牌,但他并不怎么在乎她,没了唐娇,相信以他的手段,很快就能找到新的替代品。表哥,你放了她吧,她真的不够资格当诱饵。”

    王渊之静静听完他的话,忽然冷不丁问道:“你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正好听人讨论起这事……”暮蟾宫说到这里,忽然愣住。

    “那人是谁?”王渊之盯着他,“这件事,我可没有对外宣布过,即便在大理寺内,知道的人也不多,那么究竟是谁,特地在你面前讨论这事?”

    暮蟾宫眼神微微闪烁,他也品出了其中蹊跷。

    “你看,他还是在意她的。”王渊之淡淡笑道,“不然的话,他也不会想办法让你知道这事,试图借你的手来捞人。”

    暮蟾宫垂下头,低低道:“……但唐姑娘何其无辜。”

    他抬起头,眼神坚定清澈,整个人皎皎犹如月轮,对王渊之道:“表哥,男人之间的事,为什么要连累一个女子?你若想抓天机,我来帮你,但请放了唐姑娘,让她回家吧。”

    “不行。”王渊之看了他一会,摇摇头,负手而立,缓缓踱到窗边,望着外头的狂风乱雪,冷声道,“我也不想欺负一个小姑娘,但她是唯一的线索。”

    “……所以呢?”暮蟾宫看着他的背影,从前一直追逐着,一直仰望着,一直崇敬着的背影,如今看在眼里,却微微有些失望,“为了成功,就可以草芥人命,不择手段。”

    王渊之转过身,无言以对。

    “表哥,我的功课是你教的。”暮蟾宫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这是你教我的第一句话,第一件事,你忘了吗?”

    “你想当正人君子?可以。”王渊之无动于衷道,“我再教你另一句话,另一件事……‘世事两难全’,你想坚持你的原则,那很多事情就办不成,有时候为了实现远大目标,你可以暂时放弃你的原则。”

    “那君子和小人还有什么区别?”暮蟾宫质问。

    “家族的千秋万代和个人的名誉,哪个更重要?”王渊之反问他。

    冬雪飞入窗内,两人面对面站着,相似的面孔,像照一面镜子。

    他们的父母是孪生兄妹,两人虽是表兄弟,却长得非常相似,若不是一个大一些,一个小一些,几乎就是孪生的兄弟了。

    而一直以来,他们的关系比亲兄弟还要亲。

    在暮家老爷还没被贬去平安县的时候,暮蟾宫常住在宰相府里,最亲的人就是王渊之,几乎是他一手带大的。王渊之给他启蒙,教他写字作画,教他弓马骑射,教他做人的道理。

    暮蟾宫儿时追在他后面跑,稍微大一点就开始学他,穿白衣,擅音律,文采裴然,并且一心要考上状元,因为王渊之也是状元。

    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两个人的理念居然会分崩离析,背道而驰。

    相似的两人,最终也只是相似而已。

    就像树木的分叉,两根树枝同源而生,最后伸向不同的方向。

    “……我可以放过她。”王渊之沉默良久,忽然道。

    暮蟾宫的手指握了又放:“什么条件?”

    “明天宫里有个宴会,万贵妃会正式将王玉珠介绍给百官。”王渊之淡淡道,“你去一趟,给她送件礼物。”

    暮蟾宫盯着他,不说话。

    “怎么样?”王渊之淡淡道,“怎么样?是坚持你的君子之道,不弯不折,还是暂时放弃一下原则?”

    “表哥……”暮蟾宫笑容极苦涩,他有些不忍看王渊之,他觉得从前高高在上的神像正在土崩瓦解,“你好卑鄙……”

    心底微微一抽,王渊之静静看着他,未曾开口,未曾辩解。

    暮蟾宫抿唇望着他,脸色苍白,唇在发抖,最后,缓缓点了点头。

    “请你说到做到。”说完,他拂袖而去。

    王渊之目送他离开,忽然长叹一声,有些失魂落魄的坐进身后的椅里。

    被心爱的女子畏惧,被最疼爱的弟弟厌恶,他是不是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