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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
太极殿内,唐棣反过身来,盯着堂下两人:“橘子里没毒?”
“是。”那两人一个是大理寺少卿王渊之,一个是面色微红的温良辰,王渊之淡淡道,“橘子里没毒,中毒的是刘公公。”
“这是什么说法?”唐棣嗤笑一声,觉得有些荒谬。
“刘公公并不是被橘子毒死的。”王渊之解释道,“他在传膳之前就已经中了毒,所以无论他吃什么,最后都是一个下场——毒性发作,当场死亡。”
唐棣想了想,怎么想也想不通:“你想告诉朕,刘公公是自己吃坏肚子吃死的?这事是他的个人恩怨,跟朕无关?”
“或许真相正是如此。”王渊之答道。
“简直荒谬。”唐棣却不肯信,他冷笑道,“在朕用膳的时候,在朕要吃的水果里,出现了一个疑似下了毒的橘子,回头你却告诉朕,这事跟朕无关?”
王渊之见说服不了他,只得拱手道,“请皇上再给微臣一点时间,微臣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将犯人缉拿归案。”
“那就再给你七天。”唐棣冷哼一声,“希望七天之后,你别再跟朕说这样的笑话!”
说完,他拂袖而去,走的时候,看都没看一眼暮蟾宫。
待他离开,暮蟾宫缓缓抬头,有些羞愧有些颓唐道:“表哥,对不起,怪我妄下结论,害你被皇上训斥。”
王渊之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挥了挥,示意没事,之后也不说话,原地站着陷入沉思。
“蟾宫啊。”过了许久,他才忽然问道,“你说一个凶手杀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掩埋尸体。”暮蟾宫随口答完,然后楞了一下。
“不错。”王渊之冷静自持道,“凶手选择的时机太奇怪了,别人杀人都恨不得把尸体藏起来,他却要将尸体摆在皇上面前,为什么?”
这个选择的确很奇怪,宫里其实并不太平,有人被毒死,也有人被推井里淹死,至于被主子们弄死的就更不要提了,可这些事儿多半是在暗处进行,除了万贵妃,没人会在唐棣眼皮子底下这么干。
王渊之低下头,手指缓缓收拢,似乎在收拢游丝般的线索。
“找到这个动机。”他道,“就找到了犯人。”
四十五章假作真时真亦假
“听说刘公公死了。”
“宫里真不太平,哎,你说,先是何美人,接着是春香姐姐,现在又是刘公公,接下来会不会是皇上?”
唐棣脚步一顿。
哪个地方都有嚼舌根的人,喜欢躲在阴暗角落里,散播些毫无根据的谣言。
他面色阴冷的看着前方,院子里落叶金黄,一个小太监,一个小宫女,两人提着扫帚扫着落花,桂花在扫帚下面积了一团,两人倚着扫帚,靠的很近,互相咬着耳朵。
“说什么呢?大声点!”唐棣心里有怒,正是看谁谁不顺眼的时候,更何况两个背后编排他的人。
两人吓了一跳,回过身来,见是皇上,吓得腿一软跪了下来。
唐棣心里咦了一声,那小宫女刚刚偷偷看了他一眼,眉眼间竟有些像年轻时候的万贵妃。
心里软了几分,脸上却冷冷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说出来,朕也想听听。”
小太监汗出如浆,淋过雨的鹌鹑似的,一句话说不出来,只管伏在地上趴着,小宫女见指望不上他,只好牙齿打战道:“皇上息怒,奴,奴婢刚刚是在讨论话本……”
“是吗?”唐棣呵了一声,“这么说是朕的耳朵有问题?”
宫人提着的鸟笼里,鹦鹉给他补了一句:“小贱人,找死?”
“奴婢说的是真话。”小宫女哭丧着脸道,“奴婢真是在讨论话本……只不过,只不过……”
她小心翼翼看了眼唐棣,声若细蚊:“只不过最近发生的事情,跟话本里写的有些像,所以才拿出来跟人讨论……”
唐棣气笑了:“你好大胆,把朕当傻子?”
“奴婢冤枉!”小宫女也是被吓狠了,不管不顾什么都说了出来,“先是何美人病死,接着是春香姐投井,现在是刘公公被毒死……这些事儿书上全写了!”
她又哭又喊,看起来像真的一样,但唐棣仍不信她的话,若真跟她说的一样,这本书的名字肯定叫帝王起居注,作者是他身边的史官。
但看在她跟万贵妃有那么几分相似的份上,唐棣决定给她一次机会,他问道:“那本书在哪?”
“在,在奴婢屋里……”小宫女道。
“来人,跟她走一趟。”唐棣指了指她道,“将那本书带来给朕。”
半个时辰之后,小宫女手里捧着一本有些旧的青皮话本,被两个太监押进飞霜殿,跪在唐棣面前。
唐棣坐在书桌后面,放下奏折,看着她挑了挑眉:“呈上来。”
太监将书送上来,他接过,见封皮上写着《美人之生》四字,没太在意,随手翻了翻,嘴上随口问道:“何美人和春香是怎么回事,你顺便说来听听,朕倒要看看,是不是真跟书里写的一样。”
小宫女吓过头了,现在反而口齿清晰了起来,她跪在地上道:“何美人前段时候,天天在御花园里吹笛子跳舞,惹恼了贵妃娘娘,叫人将她打了一顿,因打得狠了,回去以后就不行了……”
唐棣随口嗯了一声,没将她说的当回事,也没将书上内容当回事。
何美人是谁,他已经记不得了,他临幸过不少美人,万贵妃也杀过不少美人,谁也没认真去记这些美人的名字和面孔。这事儿算不上什么秘密,言官总是投折子骂,民间也有人拿来当做笑谈,既然全民皆知,他也就懒得去禁了。
“春香是贵妃娘娘身边的侍女。”小宫女又道,“她是个信佛的,心肠软,对贵妃娘娘一直看不惯,这次不但私下给何美人烧了纸钱,还说了些不好听的话,传到娘娘耳里之后,被娘娘很是打骂了一顿,后来没过几天,取水的宫人就在井里发现了她。”
这事,话本里竟也写了。唐棣的眼神这才认真了一些,也不必她再说,自己就翻过一页,越看,越怒,将话本拍在桌上:“这东西谁写的!”
一群人跪下,喊着皇上息怒。
只有笼子里的鹦鹉在幸灾乐祸:“拖出来,有头砍头,有手砍手!”
众人一口气都不敢喘粗了,唐棣扫视地上那堆后脑勺,拿起话本,起身道:“摆驾华清宫。”
走过小宫女身边的时候,他脚步一顿,低头俯瞰:“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歧雪……”她怕他,跪在地上不敢看他。
这更让他想起过去的万贵妃,心中一叹,那时候的她多单纯啊,于是随口道:”留下吧,朕的书房正好缺个人打扫。”
其实他身边哪里会缺人,不过是给个庇护,以免她今天出了门,就被万贵妃喊去打杀了。
歧雪也明白了过来,抬头看着唐棣的背影,泪眼朦胧,久久不语。
对她而言,今日相逢便是她人生的转择点。但对唐棣而言,不过是一时的怜悯,以及转身就忘的小插曲。
出了飞霜殿,他心事重重的来到华清宫。
万贵妃因受惊吓,仍卧病在床,卸了浓妆,披着长发,笑容憔悴的迎接他:“皇上,您来了。”
鹦鹉没见过她素面朝天的模样,乍一看见,扑打着翅膀喊救命。
唐棣抬手安抚了一下它:“别闹,她是万贵妃。”
“卸了妆,都看不出是个人了。”鹦鹉往他领口钻。
“……气死本宫了!”万贵妃,“本宫跟你拼了!”
“躺下躺下。”唐棣把鹦鹉给了身边的高公公,叫他把它带出去,然后将万贵妃按回床上,挨着她坐下,笑道,“说多少次了,别跟只鸟斗气。”
“不是臣妾跟它斗气,是它要气死臣妾啊。”万贵妃按着胸口,一副马上就要气死的模样。
“你可死不了。”唐棣似笑非笑,“从来只有你杀人,没有别人杀你。”
他语气有些怪,万贵妃转头看他:“皇上,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随口说说。”唐棣哈哈一笑,将一直放在身后的手抽出,手里一卷青皮册子,他道,“对了,朕新得了一部话本,怕你天天躺床上无聊,特地带来给你解闷。”
“谢皇上。”万贵妃伸手去接,他却没给。
“你病着呢,别看书了,朕念几页给你听听。”唐棣笑着,翻开册子,念道,“美人迟暮,贵妃已老,无儿无女,何以求生?第一,过继。将皇子皇女过继到自己膝下,前提是双方无仇,若有仇,则斩草除根,不要相信任何甜言蜜语和化敌为友的假话,因为仇恨是化解不了的,对方成功上位之后,有一半的可能性翻脸不认人……你觉得说得对吗,贵妃?”
万贵妃原本已经闭上眼睛等着听故事,但故事一开始,她便猛然睁眼看着他。
“不爱听?那朕换一页——第二,排除异己,杀鸡儆猴。”唐棣仍笑着,可这笑容令她有些不寒而栗,“色衰而爱弛,既容颜已老,青春不再,便更要防着新人笑,旧人哭,凡有野心勃勃,意图争宠者,警告一次,一次不听,便杀之……说起来,前些日子在御花园吹笛子的那个何美人哪去了,贵妃?”
“皇上!”万贵妃喊道。
“这也不爱听,那朕再换……第三,警惕身边的小人。后宫女子心机深,不但妃子想争宠,宫女也想争宠,警惕那些抓住你一点小错误不放,不停的数落你,试图用你的残忍来衬托自己的善良的人……对了,你身边那个春香呢,贵妃?”
“够了!够了!别问了!”万贵妃发火了,“皇上,您到底想怎样?跟臣妾秋后算账?”
两人对视着,剑拔弩张。
旁边一张扇形红枫色百宝阁,格子高低不齐,错落有致,光线穿过格子落在地上,一格一格好似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讥笑他们。
两人都觉得自己很可笑,对方更可笑。
“朕没别的意思。”唐棣尽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激动,“朕只是想奉劝你一句,话本就是话本,你别老把话本里的故事当真。”
“皇上该不会以为,臣妾是在照着这部话本做事吧?”万贵妃嗤笑一声,“臣妾还没那么蠢。不错,何美人是臣妾杀的,但是臣妾杀的美人多了,您为何独独为她出头?至于那个春香,臣妾只是说了她几句,她就自己跑去投井了,怎么这也要算在臣妾头上?她一个奴婢罢了,背后编排臣妾,臣妾这做主子的难道说不得她了?”
这两件事放在她身上,倒也稀疏平常,可是忽然凑在一起,凑在一本话本里,就叫唐棣有些疑神疑鬼。
他不能不疑,万贵妃不够聪明就罢了,她还有前科。
先前她就拿着本《美人话本》说事,还拿它当殿试考题,简直贻笑大方。
他怕她这次又是这样,但再说下去便要撕破脸皮了,要知道,那《美人之生》前半部分也就罢了,后半部分写的却是怎样弑君,怎样一步步抓权当太后……
写得很异想天开,但问题是她会信吗?她会试吗?她试过了吗?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唐棣伸手抱了抱万贵妃,“就当是巧合吧,朕不信这满纸荒唐言,你也不要信。”
万贵妃趴在他怀里,眼神微微闪烁。
他让她别生气。
却没道歉。
他还是在怀疑她。
青皮册子被他丢在床上,两人的眼角余光都能看见,这白纸黑字真是荒唐言?或许真相是,若他们都当纸上的故事是假的,那就是假的,但只要有一个人当真,那这故事就不再是单纯的故事了……
但无论如何,写这话本的人算是倒了大霉。
不久,枫华书局就整个被查封,左老板直接抓进大理寺,来人拿着本《美人之生》,一边抽着他的脸,一边冷笑:“你胆子倒不小,胆敢影射贵妃娘娘。”
左老板脸疼,心里更委屈。
“这不是小人写的!是小人抄来的!”左老板哭喊。
“你当我傻?”对方拿出两本话本,左右开弓抽他。
“我说我说,我说实话!”左老板心里苦,他没想到自己会沦落到这一步,为了保命,他得拼命证明自己是个抄子,于是绞尽脑汁,将自己多年来抄袭过的书,抄袭过的人,都说了出来,只求能逃过此劫。
他那几个徒弟惨被他拉下水,胖书生坐在牢里,汗流浃背,拼命回忆着当日卖他话本的男子:“那是个外地来的布商,操一口闽南口音,长得……那天太暗了,我没注意到他的长相,但个子挺高的,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子。”
除了性别说对了,其他全说错了。
大理寺的人把京城翻过来,也没找到他说的那个人。
感觉自己被耍了的大理寺衙役,险些把胖子搓成油条。
但大伙总不能做无用功,好歹给上面一点交代,于是左先生和几个徒弟成了替罪羊,你说你是抄袭?我们不信,这就是你写的!你给负起责任来!
左老板心中又恨又苦,他喊:“不该我负责啊!等等,我想起来一个人!”
“谁?”衙役问道。
“唐娇。”左老板死马当活马医,又或者说是明知自己要死,于是死前多拉几个人垫背,“她是《美人之死》的原作者,不过被我抄了,所以她肯定恨我!哦……我知道了,这《美人之生》铁定也是她写的,否则怎么刚有了死就有了生,刚好配一套呢!对,是她写的,故意拿来栽赃陷害我的!”
他一番胡说八道,居然歪打正着。
可衙役却听不得他这鬼话,怒笑,手指头戳到他脑袋上道:“噢!你很无辜啊!你无辜你可以不抄啊!你既然一字不动的抄人家,那赚钱你拿着,遭罪你也得受着!”
“我受着我受着,但您总归查一查吧。”左老板现在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就不放了。
听他这么说,衙役只得将此事报告上去,大理寺官员琢磨了琢磨,没当回事,但照着惯例还是得问几句话,便派人往永安胡同去了,不料却扑了个空,一问之下,发现对方去朋友家里做客了。
那朋友,正是温良辰。
四味楼上,佳肴美酒,温良辰看着眼前两名不速之客,觉得菜都变得难吃了起来,索性搁下筷子,懒怠笑道,“你们还敢到处跑,就不怕被大理寺的人给抓住吗?”
“正是为此事而来。”天机道,“还请温兄替大小姐掩护一二。”
温良辰冷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两人剑拔弩张,唐娇坐在天机身旁,低着脑袋,踌躇片刻,方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道:“实不相瞒,先前左老板肯替我出《美人话本》,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此话怎讲?”温良辰疑惑。
唐娇只好提醒他:“温公子……那天,左老板见我乘您的马车登门,才肯赏脸见我一面,审我稿子的。”
听她这么一说,温良辰这才记起的确有这回事,他一拍脑袋,哀叹道,“母亲说得对,我总有一天会死在女人手上!”
第四十六章人生何处不相逢
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
但放在温良辰身上,小事也能变成大事。
谁让处理这件事的人,是大理寺,是王渊之呢?
温良辰可不敢赌他的人品,更不相信他会放过这个大好良机,反过来也一样,若是温良辰有机会坑他一把,他也不会放过这机会的。
“出状况的毕竟是《美人之生》,而非《美人之死》。”温良辰玩着手里的白玉酒杯,声音懒怠,“况且还有一个左老板在那顶着,只要你一口咬定话本不是你写的,就不会有什么事。”
“可正心书局的余老板知道是我。”谁知当日的精妙一棋,如今却将死了自己,唐娇忧心忡忡道,“之前我恨极左老板,为了不让他继续得意,便将《美人之死》的前十回卖给了余老板。”
“这没什么。”温良辰挥挥手,“这里有个人,最擅长酷刑,善后,以及灭口之类的事了。”
唐娇默默看向天机。
天机没有否认,轻轻点了点头:“好,你来应付大理寺,我来善后。”
见他回答的不痛不痒,温良辰反而压抑难受起来,眼不见心不烦,他索性丢下酒杯,离席而去,将这一桌好酒好菜送给他们,走到天机身边时,停下脚步,垂眸俯视他,淡淡道:“下不为例。你既驾着一艘随时能沉的破船,就别想着将爷拉下水。”
“你确定?”天机道,声音平静的犹如一潭死水,却有一种吸引人听下去的力量,他眼也不抬,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淡淡道,“你确定你现在坐着的那艘船没有破?”
“你什么意思?”温良辰眉头微蹙。
“把大理寺的人打发了,回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天机淡淡道,“一个事关唐棣子嗣的秘密。”